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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阚兒。”
很熟悉的聲音,葉阚卻不敢回頭。
他不用回頭,因為他知道身後站的只會是姐姐。
一如二十年來無數次入夢一樣,葉皇後的面容始終停留在他的記憶裏,年輕、溫柔,一雙眸子沉如黑水,永遠不會蒼老,永遠不會滿頭白發。
“阚兒,為什麽不敢回頭?”
那聲音逐漸嚴厲起來,是葉阚從未聽過的語氣。
在他的回憶裏,姐姐從來不會用這種語氣同他說話。
姐姐永遠是溫柔的,說話輕聲細語,像一株盛放在春天裏的柔軟花朵。她從不會和誰生氣。
“你不敢見我。”
那聲音惆悵起來,帶了幾分譏諷,似乎是自嘲。
“你不是姐姐。”葉阚低聲道。
他心裏太清楚,她不是姐姐,可他還是會一次又一次的夢到。
這是他的心魔。
女聲逐漸扭曲起來,尖利得要刺破人的耳膜。
“你不敢見我,因為你沒替我報仇!皇位上還坐着姐姐的仇人——阚兒,殺了他,殺了他!殺幹淨宋家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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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阚猛然驚醒,枕巾被冷汗打濕一片。
窗外,天已經蒙蒙亮。
葉阚望着窗外的樹梢有些出神,随着光映上樹葉尖端,那一絲最後的懦弱心軟被露骨光芒照的無處躲藏,只能憑空消失。
他撫摸上手腕,碧色珠串的觸感溫潤,仿佛在提醒他現在身在現實,不在夢境。
門口“篤篤”敲了幾下,葉由的聲音隔着門。
“父親,東海的密報,蕭欽延一行人已經入永州了。”
葉阚輕輕“嗯”一聲,葉由繼續問道:“父親,我們還要等多久?”
原本的計劃,從東海裁軍開始,小皇帝就沒有作用了,只是出了私兵的亂子,這才讓他多茍延殘喘了一陣。
葉阚揉揉太陽穴,他好像又聽見夢裏的女聲撕心裂肺。閉上眼,卻是小皇帝信任的目光,笑着叫他“舅舅”。
“父親?”
“等……再等一個消息。”
***
東海州,永州。
朔北軍臨時落腳的院子裏,屠四爺和十三娘被捆得結結實實,老駱磕着瓜子,悠哉悠哉和二人唠嗑。
“你說說,咱們現在算是同行不?”
“呸,誰和你個老瘸子是同行!”
老駱拽起褲腿怒罵:“老子早不瘸了!你真當你那三腳貓的功夫真能傷着我!”
十三娘不僅讓捆了雙手,雙腳也戴着一道鐵腳鏈,翻個白眼嘲道:“好大的口氣,你給我松開綁,咱們再比較一番!”
老駱呲牙一笑:“十三娘,俺老駱不吃激将法這套,你不如拿點真金白銀賄賂來的強些。”
屠四爺嘿嘿一笑,被綁成個俘虜也不惱,反倒跟個局外人似的,擠成眯縫的眼裏透露出一線精光:“老駱,你跟蕭侯爺做事兒也是圖錢?”
老駱剔剔牙:“蕭侯爺做的是大買賣,做成後我們這幫出力的自然能分一杯羹。”
屠四爺腦筋一轉:“什麽買賣?仔細跟兄弟說道說道,我這渾身上下最不缺的就是力氣了。”
“你個叛賊!”十三娘聞言擡腳就要踹,屠四爺就地一滾,反而滾近到老駱身邊,滾的一身泥土,嬉皮笑臉道:“十三娘,我是買賣人,你跟我談什麽忠臣叛賊?要是蕭侯爺比你出的價格好,咱們自然是要投靠新老板的。”
老駱餘光往旁邊一瞥,看見俘虜的叛賊們也灰頭土臉地豎起耳朵,顯然是對自己的身價很感興趣。
東海的匪徒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一場戰争的輸家還有個講價的餘地。
和其他地方不同,東海的匪賊多是烏合之衆,對自己身在的組織生不出什麽忠肝義膽。
別的地方是成王敗寇,但在東海,匪賊今天讓官府打散了,明天就跑別的地方又聚成一窩。為了和官府抗衡,山匪們能多招攬部衆就多招攬,小匪賊們有奶就是娘,久而久之,投誠就成了敗者的一條新出路。
在屠四爺看來,從琅王降到蕭侯爺手裏,就和從一個大當家降到另一個大當家手裏是一樣的,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本性就是個匪賊,哪怕被琅王揍怕了打服了,招降到手底下當啰喽,也還是匪徒的秉性。
屠四爺還在等老駱開口,就聽他話鋒一轉,對着十三娘道:“我說十三娘,你也是有家有孩兒的人,怎麽幹這刀口舔血的營生?”
這話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十三娘的眼睛恨得通紅:“家?我哪裏還有家!皇帝毀了我的家!”
老駱被震了一下,沒聽明白:“給琅王賣命是賣,給蕭侯爺賣命也是賣,都是一個皇帝,你怎麽恨着這個又要給那個出力?”
屠四爺嘿嘿一笑:“行啦老駱,別勸了,十三娘鐵了心要和朝廷作對,你可勸不動,不如跟我們商量商量!”
老駱撓撓下巴,他雖然離開東海的時間不算長,但很明顯,這期間發生了不少事。
比如十三娘。在他走之前,十三娘已經退隐江湖了,據說嫁了個好郎君,對她實打實的好,有了個孩子,日子蜜裏調油。
老駱得知消息時很為她高興,江湖險惡,想要出人頭地,付出的代價哪是常人可想的,表面光鮮靓麗,背地裏自己舔傷,晚上睡覺都不敢閉兩只眼。
成了家好,成了家,人便有了歸處,也有了支撐,就不是那漂泊無依的浮萍了,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幸福的人,是件當浮一大白的美事。
可才幾年不見,十三娘怎麽和屠四爺混到一起,被琅王招安了?
這時候趙安走過來,他低頭橫掃過地上一片七扭八歪的俘虜,那幾個叫嚷着要講價的匪賊立刻安靜下來,低下頭去不敢和他對視。
趙安相貌平平,但是方才浴血奮戰眼眸裏殺意沒有收斂幹淨,周身威壓讓人不敢擡頭直視。
戰俘們還記得戰場上的那一幕。
這幫重甲武士猶如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一樣,手起刀落,筋骨碎裂,血染晴空,鐵刃破空的聲音像閻王召喚的低吼,讓人肝膽俱裂,變幻莫測的陣法更是把他們的後路全部堵上,讓人逃都找不到出口。
比起渾身髒兮兮、像剛下完田的老農民似的老駱,這群劊子手冷得令人望一眼,就仿佛被朔北的寒風凍僵在雪地裏,永生永世超脫不能。
老駱混不吝地往大樹上一仰,蹭蹭後背,指使道:“跟侯爺走一路,一滴酒沒敢沾,趙管事,給咱們搞點酒來呗?”
趙安沒有理他。
老駱不放棄,用腳尖踢踢趙安的靴子,嚎道:“趙管事,侯爺讓你照應我,你可不能把我渴死了啊!”
趙安避開他的爛草鞋:“侯爺說的是照應,不是照顧,你要是喝醉了,醒來就能看見滿地頭顱。”
滿地俘虜聽的登時一身冷汗。
他們忽然想起來,朔北鐵騎的刀刃之下何曾有過活口?
他們經年對戰的是草原上最狡猾也是最殘忍的蠻子,他們的眼裏,只有死人,和要死的敵人。
老駱卻若無其事擺一下手:“嗨,咱們東海不搞你們朔北那套,殺降不吉利,這群崽子且留他們性命,我有用呢。”
趙安反問:“什麽用?落到別人手裏把你賣了的用?”
軍隊最講究的是一個忠字,趙安眼裏容不得沙子,看不上匪徒的作風,自然把他們作眼中釘。
老駱拿根雞毛當令箭:“侯爺說了,镖局的事聽我處置,你別管那麽多,給我拿酒去!”
衆人便眼睜睜看着方才還殺意凜然的人頓住身形,轉身去給他提酒去了。
當即有人拍起馬屁:“駱爺好威風!那毛頭小子對您老是半個屁都不敢放啊!”
老駱斜睨那人一眼:“你算個什麽東西,什麽人都敢挑撥?”
一時間,話裏森寒殺意竟然比趙安還要嚴酷,那人僵在原地。
老駱站起身來,環顧一圈,慢悠悠開口。
“熟悉我的,都知道我老駱什麽做派,跟着我有好日子,不願意跟的,走了我也好好送,他日江湖再見,憑今日的情分還能喝兩盅,但是想要背地裏□□刀子的,你也盡可以打聽打聽,東海為什麽沒有我的仇家。”
不用打聽,在座的匪賊都是東海人,他們都知道老駱最初做什麽發的家,東海的山賊一半是他的徒子徒孫。
他沒仇家,不是因為為人敦厚,而是把仇家都趕盡殺絕了。
這個老農民,可不是菜地裏揮鋤頭的主兒。
他一言九鼎,也殺人不眨眼。
“好,那你便将我放了。”
衆人聞聲看去,正是一直沒出聲的十三娘。
老駱嘆息一聲:“十三娘,今日在場的我誰都能放,唯獨你不行。”
“你一身好武功,又膽色過人,正是侯爺缺的人才,你需要什麽條件盡管提。”
“那你将皇帝小兒的頭顱提給我。”十三娘不假辭色。
老駱嘆息一聲,心知這怕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開的心結,反正他只要在東海待上一段時間,可以慢慢處理這些事,于是不再言語,瞧見趙安遠遠兒拎酒走過來,笑得眼尾皺紋都疊在一起。
“趙管事忒客氣,買這麽好的酒做什麽!隔着二裏地我都聞到香味兒了!”
趙安随手把酒丢給他:“從你賬上劃的錢,不謝。”
“哎呦!”老駱心疼地直跺腳,“我一年才賺幾個錢,趙大管事!你要把我養老錢都給花幹淨啊!”
趙安不和他多話:“辦好差事,你才有空養老。”
***
東海軍營。
“查下去還有意思嗎?”
宋朝鳴抱臂而立,城牆下是正在晨操的兵士。
朔北的随行士兵到達永州後就和蕭欽延彙合,對私兵的調查正式展開後,蕭欽延第一件事居然是先到兵營看士兵訓練。
宋朝鳴對軍事不了解,他不明白這能看出什麽名堂,難不成他還指望能在自己人口裏探出點消息來?
蕭欽延還有閑心給他指點:“你看那個兵。”
宋朝鳴順着他手指看過去。
“他怎麽了?”
“那是個新兵。”
宋朝鳴仔細端詳,真是如此。
那個兵的膚色很白,一看就是訓練的時間不夠長,還沒有被暴曬過,雖然訓練時行動穩健熟練,但是私下行動時的步伐較為随意,早訓後甚至累的吃不下飯。
老兵們因為身體素質早被訓練出慣性,平時即便日常行走也是習慣走行軍的步伐,而且吃飯一頓至少吃三碗,不存在因為訓練量過大而累到吃不動飯的情況。
這些細節,即使宋朝鳴這樣不曾掌兵的人,常年接觸兵将也能分辨出來。
“所以呢?”
“所以,不用看了,你們一定藏了私兵。”
宋朝鳴不解:“為什麽?就因為一個新兵?”
蕭欽延耐心解釋道:“如果你要裁軍,你會留經驗豐富的老兵下來,還是留新兵從頭訓起?”
“既然你們的隊伍裏還有新兵,那麽必然還在擴軍,只怕老兵們已經被當成私兵安置起來了吧。”
宋朝鳴默然,難怪哥哥臨走前說過,如果殺不掉蕭欽延,私兵的事一定瞞不住。
他索性道:“你既不是因為葉阚而來,私兵的事我也不瞞你。我相信朔北的私兵比我東海少不了多少,你若敢投葉阚,我東海別的本事沒有,也能和朔北魚死網破。”
蕭欽延心裏苦笑,這宋朝鳴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朔北苦寒之地,不是東海這樣港口衆多的富庶地方,七十多萬兵馬養起來都已經很吃力,哪有餘錢養私兵,但為了讓宋朝鳴放心,他道:“自然。我本是替陛下前來,裁軍本不是陛下的旨意,邊防安穩才是重中之重。”
宋朝鳴皺眉:“葉阚是你義父,你背棄他,只怕史書上也要留一筆。”
蕭欽淡漠道:“我姓蕭。”
這三個字勝過任何一句保證。
立國百年來,蕭家駐守朔北,忠臣良将輩出,每一代都是保家衛國而死,沒有一位壽終正寝,蕭家門楣由世世代代蕭家人鐵血鑄就。
蕭欽延姓蕭。
“義父子的名分是先皇下旨欽點,我身為人臣反抗不得,那時又年幼,在朝堂上少不得要依靠葉阚尋求庇護,但食君祿,奉君事,我終歸是大武的臣子,忠字在上,哪怕血肉至親也要暫且擱後,何況義父。”
宋朝鳴放下心來,想想蕭欽延的處境,不由得苦笑:“你來東海一趟,只怕天下人都以為你已經認賊作父了。”
蕭欽延淡淡道:“有些事,不必天下人都知道。只要天下太平,我便是遺臭萬年又如何?”
宋朝鳴萬般話語被這一句堵了回去,他沒想到,蕭欽延竟一直是抱着這樣的心。
既然如此,倒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略微遲疑,還有幾分為蕭欽延打算的意思:“可你來這一趟,終究要給葉阚一個交代。”
蕭欽延點點頭:“他早就知道東海藏有私兵,我若替你們掩飾,他只會把朔北和東海一起劃進敵對範圍罷了。”
宋朝鳴:“既然如此,你打算怎麽做?”
蕭欽延直接道:“你若信得過我,就僞造一份東海駐軍圖和堪輿圖讓我交給葉阚,他有所收獲,你我都能交差,但你們也要将真正的圖紙給我,我會交給陛下。”
宋朝鳴忽然擡眼,面前的男人十分冷靜,好像在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小事。
他的表情甚至沒有絲毫波動,宋朝鳴看不出絲毫破綻。就好像他真的只是提出了一個貼心的建議一樣。
他忽然有種錯覺,好像這個人戴着一張撕不下來的假面具,坦誠也好、忠骨也好、無奈也好,不過是打動他的手段,現在圖窮匕見,寒芒震得人膽顫。
“你這是要我把東海命脈交給你。”
“東海是大武的領土,可宮中關于東海的資料卻是二十多年前的。你們也是皇室,幸而陛下不是多疑的性子,否則只怕要上演骨肉相殘的戲碼,你主動将圖紙交給我,是一舉三得。”
宋朝鳴幾乎要被他氣笑了:“堪輿圖和軍防圖一旦洩露,東海就是刀下魚肉,任人宰割,沒有絲毫反抗餘地。”
蕭欽延淡淡道:“君臣相鬥,天下大亂,東海又能偏安一隅多久?宋朝鳴,你以為宋晚意護得了東海幾時?他即使天縱奇才,也抵不過四面來兵。”
“我若猜的沒錯,宋晚意此時只怕在京城想盡辦法要見陛下一面,以求一個在這張賭桌上押上全身家當的機會吧?”
宋朝鳴沒有否認,斂眸道:“哥哥不在,東海的事我做不了主。”
蕭欽延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別騙我,宋朝鳴,東海的事你做的了主,宋晚意在軍事上天縱奇才,但論起政治權謀,只怕給你當學生都不配。”
東海的內情,蕭欽延不清楚。但他知道,葉阚執政二十年來,朔北吃盡了苦頭,東海本該是一樣的待遇,卻回回逢兇化吉,照着腦袋砍下去的刀子,次次都只蹭破了點皮,便沒後話了。
這必然和宋朝鳴天資卓越的政治手腕脫不開關系,倘若沒有這樣一個長袖善舞的人在中間運營籌謀,以宋晚意的張揚性格,就适合當殺雞給猴看的那只雞。
宋朝鳴像是被戳中什麽心事,溫潤如玉的臉上罕見露出幾分怒意:“我東海的家事不勞侯爺操心,你還是擔心回京複命的問題吧!”
蕭欽延只道:“宋朝鳴,葉阚不是良主,他是個瘋子——要拉天下人一起死的瘋子。”
“宋晚意沒有選擇的餘地,他護了你這麽多年,你是時候幫他一把了。我明日便啓程回京,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将圖紙交給我。”
說完,他轉身欲走,聽見背後有聲音道。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葉阚以為他能把你當成棋子,你卻能借機為陛下擴充實力。”
蕭欽延回過頭,只看見宋朝鳴的目光十分清醒,在月光下,深得如同不可見底的深海。
“蕭欽延,我有點好奇,這到底是位什麽樣的皇帝,明明在位十七年如同一個死人一樣,你進京不過兩個月,就能為他效忠到如此地步。”
兩道身影停住,似乎過了好久,光線破開厚重的蒼灰色雲層,雲海波濤翻卷,投下一束光芒,将二人罩在一線燦爛之中。
不知想到了什麽,蕭欽延抿緊唇,繼而露出一點微不可察的笑意,天邊濃雲澎湃的陰影投下,恍若瞬間的錯覺。
“陛下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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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