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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缇騎總營。

“要我的近衛軍?”

秦予成聽到要求的時候愣了一下,摸下巴思索:“我聽說,昨晚宮中大火……你是替誰來要的?”

寧鐵衣完全不見外,往廳堂的太師椅上一坐,道:“什麽你的近衛?我的人在你這養了幾年就變成你的了?”

秦少将軍十分乖覺地提壺給人添茶,有點委屈:“我怎麽說也是他們名義上的主将,還給他們發了那麽多年饷銀,你說帶走就帶走,我怎麽和我爹交代……”

寧鐵衣一點兒也不客氣:“秦老将軍把缇騎交給你的時候應該就做好了後繼無人的打算。”

秦予成耷拉着臉,無法反駁。

秦氏一門以武傳家,祖上是開國三武将之一,世代掌兵,不知為何,偏偏生出一個愛好風花雪月的獨生子。

秦予成,刀槍棍棒一竅不通,詩詞歌賦信手拈來。他本人相貌端正,劍眉星目,比起羸弱的讀書人多出一股精神氣,跟粗魯的武将比起來又顯得儒雅翩翩。

靠着騙人的皮囊和優越的家世,秦予成一度成為京中無數閨閣少女的夢中情人,所作詞曲傳遍煙花柳巷,每次出門都擲果盈車,滿載香帕手絹而歸。

尤其一雙楚楚可憐的狗狗眼,委屈起來跟小時候的神情一模一樣。

寧鐵衣看見他這副表情就無奈,順毛捋兩下:“就借一借,回頭還你。”

“真的?”秦予成提起精神,“雖說他們是你訓出來的人,但好歹跟了我這麽多年,我也很有感情,你可要說話算話啊。”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秦予成只好依依不舍地讓手下去兵營裏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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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換了別人來借缇騎,秦予成二話不說直接打出去,還要嘲笑對方不自量力。但在寧鐵衣面前,他總得低一頭。

因為他能順利接管缇騎,多半是寧鐵衣的功勞。

當年,如果沒有寧鐵衣替他訓出一支自己的心腹,又幫他在軍中立威,以他的性格在軍營裏可服不了衆。

也多虧了寧鐵衣訓出來的這支兵,忠誠度高又能幹可靠,沒多久就輔助秦予成把缇騎上下收拾的服服帖帖,成功從年邁的父親手中接過權柄,免得秦家被人架空軍中權勢。

秦予成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記得誰都看不起自己的時候,只有寧鐵衣拉過自己一把,沒有寧鐵衣當時的鼎力相助,他也沒法子坐穩缇騎統将的位置。

于是他提醒道:“老爺子早就提醒過我,宮中的事少攪和,你也不要牽連太深,置身事外才是保命之道。”

寧鐵衣擡頭瞥他一眼。

“秦家自然可以置身事外。”

秦家開國元勳,四百年根基,在京城的地位沒人可以撼動,他們自然不用黨争,誰當權便為誰服務。哪怕當權者是個葉阚這樣謀權篡位的逆臣。

“但我需要這個機會。”

秦予成抓抓腦袋,他似懂非懂,沒有追問什麽機會,只是道:“不論如何,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只是你借兵究竟是做什麽?總要讓我知道吧。”

寧鐵衣言簡意赅道:“昨夜宮中大火,葉阚已經被燒死,今日群臣出宮,我需要人手盯着他們不出亂子。”

秦予成點點頭,許多話不必多說,他也能倒推出背後緣由,理所當然道:“你要去盯着葉府?”

“是去盯着宮中群臣,盯着葉府做什……”話還沒說完,寧鐵衣恍然驚覺,拍案而起,“葉由!”

秦予成愣道,“你忘記了?葉由的武功出色,又是個偏激的性子,尋常人制不住,葉阚若是死了,你要多留心……”

“糟了!”

葉阚一死,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皇帝身上,卻忘了葉家還有個兒子!

斬草必須除根!葉由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他比起葉阚更冷血無情,放在外頭是個大隐患!

寧鐵衣心裏罵自己蠢貨,當即出門搶了一匹馬:“我這就去!你記得點清人送進宮裏去!”

“等等,你就這麽去葉府?連把刀也不帶……哎,你的烏匣刀呢?”

寧鐵衣将馬鞭束在腰後,頭也不回:“扔了。”

“扔了?那不是你父親送你的生辰禮麽,天天寶貝的跟什麽似的,怎麽扔了……你拿我的!”

“不需要,”寧鐵衣斬釘截鐵,縱馬疾馳而去,聲音随風遠遠傳來,“我的刀,我會自己掙!”

“你掙?你怎麽掙……唉,鐵衣!我真心拿你當朋友,你可別死了!”

已經遠去的背影擺了擺手,似乎讓他別擔心。

***

葉府前。

“寧姑娘,我家少爺昨日半夜就出門了,現在還沒回來,要不你進府稍坐……”

寧鐵衣冷笑一聲,打斷:“你家少爺怕是不會回來了。”

管家沒明白,撓撓頭:“怎麽會,少爺如果徹夜不回來,老爺會派人出去找……”

寧鐵衣不再解釋,轉身離開。

葉由是個極狠毒也極聰明的人,葉阚夜半不回府,他怕是已經嗅出不對勁了。

但偏偏此刻還追不了他。

粗略掐一下時間,葉由至少已經逃到夏縣了,如果他聰明些,隐匿痕跡從栾山繞行,那更無從追擊。

京城能用的人手本就不夠,皇上又還沒醒,暫時不想葉阚之死外傳,就不能大張旗鼓地緝捕葉由,只能眼睜睜讓他逃了。

寧鐵衣束手無策,又氣得要死,騎馬來回踱步。

清晨時分,京城還沒有睡醒,晨霧茫茫,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噠噠聲音,聲音逐漸頻繁,混雜進另一段慢慢悠悠的篤篤聲。

一只小毛驢搖着尾巴晃啊晃,從小巷的另一頭晃出身影。

小毛驢背上騎着一個老頭子,須發皆白,看着像個老村夫的打扮,一個剛剛抽條的少年人牽着驢繩,一邊走,一邊念叨:

“師父,你說師兄大清早的不在府裏,能去哪兒啊?”

老頭子随手敲一下少年人的腦殼:“叫什麽師兄,叫侯爺,沒規矩。”

寧鐵衣停下來。

他們說的這個侯爺——是她認識的那個侯爺嗎?

李連翹“哎呦喂”一聲:“師父!敲笨了!”

李大夫翹着胡子,睨他一眼:“看你也沒聰明到哪去,這次江州瘟疫的方子可想明白了?”

李連翹嘟嘟囔囔:“陳芥菜鹵與黃土散共服的效用确實顯著,但也不怪我沒想出來,這方子太偏僻了,陳芥菜鹵需要埋入土中十年方能制成,尋常藥房不會常備,見也難見,哪裏想得到!這次若不是天寧寺僧人傾囊贈藥,疫情只怕再幾個月也消不下去,不知要死多少人。”

李大夫“哼”一聲:“你這嘴皮子的功夫若用在學醫上,早超越老夫了。”

李連翹聞言拉停驢子,雙手叉腰,驕傲道:“但我已經有了長進!師兄上次來信問的那個脈象,我已然有了對治之策!雖說未必能比的過您的方子,但不會讓您失望!”

在江州的時日裏,那副脈象就像壓在李連翹心裏的一塊大石頭。

旁人都說李連翹是李大夫的得意弟子,但李連翹知道,自己比起師父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李連翹既憧憬師父,又渴望超越師父,又哀嘆于師父醫術高明,難以比肩,令人望塵莫及。

這樣複雜的心情,常常讓李連翹既自卑又驕傲,他迫切想要證明自己。

李老大夫意味深長看他一眼,道:“說來聽聽。”

李連翹興致勃勃:“按照脈象看,此人中了很深的毒,毒入肌理,回天乏力,想要拔毒,只能重藥對重症,搏一線生機。”

他說着,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紙上來來回回塗黑好幾個藥名,很明顯反複更改過多遍。

“此人身上的毒素只怕經年累月深入骨髓,只治表症治标不治本,要治這病,必須把過往所有積累的毒素一并激出來,再用此方以毒攻毒,至于其他的虛症,可以用金三方慢慢溫養,還有一線希望。”

金三方是李老大夫的獨創名方,養好過不少命懸一線的人,有這一方子做保,李連翹自然敢下重手。

“師父,這樣開方可以嗎?”

李老大夫摸索着紙,對光仔細看了半天,哈哈大笑:“不錯!不錯!這個方子可行!”

李連翹滿臉希冀,連忙問:“那和您給師兄開的方子一樣嗎?”

晨光微熹,李大夫蒼老的眼睛裏透露出欣慰,道,“我何時說過,我開出方子了?”

李連翹怔住。

“這脈象我無從下手,當初給你師兄回信,我只寫的三個字——治不了。“

李大夫輕輕撫摸少年人的頭:“連翹,你出師了。”

連翹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磕磕巴巴:“我、我、師父……啊?”

李老大夫哈哈大笑:“我李門後繼有人了!”

李老大夫生平絕學便是用毒治病,收的幾個徒弟,撇去一個根本“不務正業”的不說,剩下幾個也是走中規中矩的路子,在用毒上沒有太大成就,他還以為自己的一手絕活就要失傳了。

沒想到,這個年紀最小的徒弟給了他這麽一個大的驚喜。

狂喜後知後覺湧上來,李連翹高興又疑惑:“師父,可、可您都開不出來的藥方,我這個……真的能行嗎?”

李連翹緊張得不行,倘若他一早知道師父都沒開出來方子,他肯定早就放棄了!哪裏還會苦苦思索這麽久!

李老大夫摸摸他腦袋:“連翹,我記得我當初撿到你的時候,你才幾個月大。随我學醫的時間最短,也最有天賦。你不必懷疑自己,行醫之路任重道遠,你若能以為師為踏腳石,更上一層,也是為師最願意看到的事。”

李連翹聽得雙眼泛紅,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李老大夫唏噓不已。

那時候,蕭欽延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就要提刀去戰場上殺敵,傷重時渾身是血,只要一雙眼睛冷得像駭人,接骨、上藥都一聲不吭。

歲月如梭,兩個孩子都長大了,他也老了。

老大夫越過清晨霧蒙蒙的天,似乎看見了大武朝的未來郁郁蔥蔥,身懷壯志的少年們迫不及待初露鋒芒,重整河山。

“可,可已經過去這麽久了,說不定這脈象的主人早死了也不一定呢……這樣重的毒,多活一天都是上蒼恩賜了。”

連翹心存疑慮,忽然聽見背後傳來聲音。

“敢問,二位要找的可是鎮遠侯蕭欽延?”

連翹一回頭,看見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騎在馬背上,眉目淩厲,下馬作禮:

“我可為二位引路。”

***

“……宋哥?”

“宋哩個啷哩個啷哩個哥~”

“怎麽我一來你就睡大覺?這算消極怠工啊,我可扣你學分了。”

“嘿嘿嘿,給你扣光。”

黑暗中痛潮褪去,浮現一個熟悉的聲音,宋然頓了幾秒,怒從心起:

“杜子騰,你還知道回來?!”

“不是,怎麽一說學分就醒的這麽快!”杜子騰告饒,“宋哥!不是我坑你,我也沒想到學校的轉生艙這麽不好使……你可別生氣啊!我怕耽誤工作,麥德基新出的套餐都沒搶,從食堂打完包就馬不停蹄跑回來了,湯都沒打!”

宋然冷笑:“你猜我記不記仇。”

杜子騰膝蓋一軟差點跪下:“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宋哥你聽我解釋,我臨走前可給你開了最新版金手指2.0版本,用過都說好,這可是我給你單獨開的後門,讓老師知道指定給我扣光學分……卧槽怎麽開錯了?!”

良久沉默後,杜子騰弱弱道:“哥,如果我給你開成內測版金手指,看在這些年給你帶飯的情分上你應該不會殺我吧?”

宋然心平氣和,指骨節咔咔響:“不會,你乖乖讓我出艙先。”

杜子騰聲音更弱了:“哥……那可能還不行。”

宋然氣極反笑:“怎麽?艙門焊你腦袋上了?”

“不是不是,”杜子騰趕緊解釋,“是那什麽……你任務還沒完成。”

“我都死了還沒完成?!”

杜子騰手忙腳亂調出數據面板,邀功道:“沒死沒死沒死,放心,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太糟糕了,所以我切斷了你的意識和身體的鏈接,把你調到緩沖空間裏休息一會兒。”

宋然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冷靜:“但是我的任務完成了,按照規定,可以登出了。”

杜子騰立刻拍馬屁道:“是是是,按照慣例來講是這樣,但是不知道什麽意外……啊不,是因為宋哥你一系列非常牛批且高端的操作!星軌系統給你強行續上命了,你的任務時限也取消了!恭喜你啊宋哥!”

……這孫子是來整我的吧?!他是來公報私仇的吧?!

“怎麽會這樣?!”

“誰知道……我檢查檢查哪裏出問題了……啊!!!宋哥!你繼承原主記憶了?!”杜子騰慌亂大喊,“只有胎穿者才能擁有在星球上成長的原始記憶,方便與文明融合,可、可現在宋哥你也有了……”

宋然沒好氣:“有了怎樣?”

杜子騰糾結半天,還是說出口:“所以系統判定這個任務有兩個轉生者……恭喜你,宋哥,你可能是轉生輔助這個行業存在以來第一個‘篡位’成功的。就是代價有點大,系統對你的‘優待’全部撤銷了。”

宋然沉默片刻:“這麽危險的按鈕不應該有一個使用說明嗎?”

杜子騰輕輕道:“所以這是內測版……公測版已經取消這個功能了。”

轉生者細分為胎穿者和輔助轉生者兩個類別。

胎穿者的任務很像拓荒人。

他們抛棄所有記憶來到目标星球,從零開始學習這個星球的文化和生存技能,并且在初級文明的生活中逐漸覺醒意識,推動星球文明向更高方向發展。

而之所以在穿越前要消除記憶,是因為攜帶高等文明記憶在初級文明長期逗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比如隔壁星系某個非常高等的文明,因為生活環境太優渥,他們無條件信任每一個人。如果攜帶這樣的思維進入初級文明會非常容易受到傷害。

就像習慣了錦衣玉食的公子哥突然要去當乞丐,能不能讨到飯都不是最要緊的,不被其他乞丐霸淩、被醉漢打死、被野狗咬已經很不錯了。

抹消高等文明的記憶後轉生,不僅可以幫助胎穿者更好的适應環境,也可以避免因為環境落差産生心理障礙。

而轉生輔助作為保留原本記憶的工種,系統會将他們的逗留時間縮到最短,任務完成後就會立刻離開。

就像宋然這次的任務,最長時限為一年,那麽最壞情況下,即使任務沒有完成,一年後也會強制登出,更換其他輔助。

而且對于任務期間承受的痛覺有大幅的削弱,以保護他們的心理健康。

所以他們在執行任務時的體驗多半就像玩了一次vr游戲一樣。

但如果星軌系統将宋然判定為胎穿者……那麽這些優待就都不存在了。

“我我我我我這就向系統提交修正bug!宋哥……打我的時候能輕點嗎?”

宋然克制道:“盡量給你留口氣。”

“好的宋哥!我現在給你換上金手指2.0,這次肯定不會出問題了……再出問題我切腹謝罪!”

說完,宋然意識視野裏忽然一變,原本複雜混亂的金手指界面整潔一新,就像充了會員一樣。

宋然調出身體數值檢測版,發現各項數值都在瀕危線浮動,看來是被星軌系統強行吊住了命。

“怎麽少了這麽多功能?”宋然皺眉,之前的金手指雖然難用,好歹還有個辨認身份的功能,怎麽升級完之後連辨認身份的功能都取消了?

杜子騰解釋:“因為之前的功能太多容易引發bug,所以基本都下線了。”

“……”

宋然揉了揉眉心,他現在是胎穿者的待遇,能附帶個金手指就算不錯了:“行,我回去了。”

“唉唉唉,宋哥,我不建議你現在回去,系統給你選的這副破身子可太受罪了,這不得疼死……你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苦啊。”杜子騰所剩不多的良心隐約有點內疚。

宋然只是問:“我昏過去多久了?”

杜子騰道:“三天了。”

“不能等了,把我的意識調回去,葉阚雖死,但大局未定,還有很多潛伏的隐患要解決。”

杜子騰“嘶”一聲,道:“宋哥你真是條漢子!身殘志堅!我這輩子誰都不服就服……”

“少廢話,快點。”

“好的,”杜子騰依依不舍道,“我這不是舍不得你嗎,出了這個空間我就看不到你那邊的情況了……哥你自己多保重,天熱多加衣天冷多開窗,想我的時候再回來哦。”

“你可以再惡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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