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

新雨茶樓的老板姓錢,名字很吉利,叫錢都來。長得也是一副經典富商大腹便便的喜慶模樣,穿着大紅花袍子往外頭一站,路人都以為要過年了。

錢都來長的随和,性子也随和,自從經營起茶樓生意後,腰包裏的錢一日多過一日。日子過得好了,管起閑事來都有底氣。

就比如近來茶樓裏經常來蹭蠟燭的那個書生,若是往日,錢老板定然不會平白讓他兩文錢一盞茶,從早坐到晚,蹭一日的免費糕點和墨水。

錢老板嘆口氣,書生不易,他知道。

前些日子,宮裏那位剛親政的小皇帝下了旨,明年加試一場恩科。此時距離鄉試才過去沒多久,恩科的時間又緊湊,每次考試都有人提前來到京城,只為不要錯過考試時間的。

只是……恩科在明年春月,現在就到京城,是不是太早了點?

“老板,還有墨嗎?”

這麽想着,那個書生又靠近櫃臺,低着腦袋小聲問道。

他說話聲太小,甚至連敬詞也不敢用,就像清理垃圾堆時掃出了兩句話,丢在路邊,看有沒有過路人撿起來,回上一句。

錢老板看了他一眼,羅湛拿着一杆筆毛都快禿了的毛筆,沾了茶水,和着一點點墨,就樓裏昏暗的燭光在書上注解着什麽。

生意人,不在乎一點墨錢,錢老板幹脆從櫃臺裏拿出一支新毛筆,連同記賬的墨盤一起推過去:“小兄弟從哪來的?瞧見你好幾日了,功課溫習得如何?”

羅湛支支吾吾,不肯擡頭,拿着毛筆和墨盤,丢下一句含含糊糊的話,不知是道謝還是“還成”,又縮回角落裏,把自己蜷成一個影子。

錢老板嘆口氣。

這樣的書生他見太多了。家境貧窮,湊不齊進京趕考的費用,有的半工半讀,白日裏幫人家做些抄書代筆一類的活計,晚上就回房間裏繼續苦讀。

學業繁重,沒時間賺錢,只能轉而在吃喝上節省些,吃飯都是茶水充饑,錢老板可憐他,這幾日囑咐廚房糕點都做的又大又圓,餡料滿滿,怕孩子吃不飽。

Advertisement

但是錢老板也知道,羅湛指定是考不上的。

普天下都知道科舉要走方家的門路,這個窮酸書生連住宿的錢都沒有,每晚都睡在東城那個破廟裏,哪來的錢找人為他引薦?

真是可憐,竹籃打水一場空,還不如自己做點小生意,或許等恩科考完,他能借給羅湛一筆錢,勸勸他改條門路,好歹謀生為重。

錢老板想着,心中又生起憐憫,走近了道:“莫要熬的太晚,這離春闱的時候還早,早些回去歇息罷。”

羅湛只低着頭,悶悶“嗯”了一聲。

錢老板聞聲有點納悶,這書生性子也太悶了些,怎麽和人說話也這樣憋屈,科舉不僅看中文章功夫,還看中儀表和口才,這若上了殿試,就是一肚子墨水也得被撸下來。

他偷偷低了點腦袋,借着燭光一瞧,赫然被吓的倒退半步!

這、這書生的臉上……好大一塊疤!

“啊,你這——!”錢老板失聲喊道。

誰料羅湛也吓了一跳,抓着書,頭也不回跌跌撞撞跑出茶樓。

“長點眼!”

“跑什麽呢!”

“哎呦!撞人了不知道道歉啊!”

一片驚呼聲裏,羅湛頭都不敢回,悶着頭往前沖,好像這樣就能沖破前路所有阻礙,直到撞上一個堅實的後背,撞得他頭暈眼花。

“嘶,誰砸我?”

秦予成一回頭,看見低着腦袋瑟瑟縮縮的小書生。

“——你誰啊?”

羅湛猝不及防,眼前星星點點,他本來就饑餓太久,腹中空空,腦袋猛一被撞,就要昏倒過去,秦予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

羅湛昏倒之前,看見的就是一張模糊焦急的臉。

秦予成沒事兒的時候愛去街上閑逛,今天去茶樓聽個曲兒,明天去梨園賞出戲,華燈煙火,鮮衣美食,古董花鳥,他在京城頗受世家小姐們的歡迎,常去的店鋪都人滿為患,出手又闊綽,一擲千金眼也不眨,商家們也樂得接待他,遠遠瞧見人來了,趕忙去迎接,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拿出來招待。

一個威名赫赫的少将軍,過的風花雪月,日子挺滋潤。

近來京城變故太多,秦少将軍被秦老爺子再三警告,這個節點萬萬不能亂出去闖禍。但秦少将軍哪裏是聽話的人,頭一天答應的好好的,第二天京城太守就遣人來找他去泗水街喝酒。

秦少将軍生平不能對美酒說“不”,聽到消息連忙讓副将給做掩護,從郊營竄了出來,沿着泗水河一路直行。

誰知道撞上來一個不長眼的小書生。

“少爺,這人萬一撞傻了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我是被撞的那個,難不成還要我賠他不成?!”

羅湛模模糊糊醒來前,就聽床前有兩個人争執。

“哎哎哎……醒了!”

秦予成趕忙湊過來:“你醒了?還記得自己是誰、叫什麽嗎?”

羅湛悠悠轉醒,坐在床上。

這是一間很華貴的房間。羅湛雖然不識貨,但他只從桌上擺的金鑲玉的碗碟筷子就能看出這一點。

“……羅湛。”羅湛答到。

秦予成和小厮雙雙松一口氣:“還行,沒撞傻。”

“這是哪兒……?”羅湛小心翼翼問道。

秦予成道:“這是我的別院,你已經躺了一天了,要我給你家人帶個口信麽?”

羅湛低下腦袋搖了搖頭:“我家人不在京城。”

小厮快人快語,問道:“你不是京城人?你在京城讀書?”

羅湛羞恥道:“我也不在京城讀書……我、我是想來……”

話音低到塵埃裏,秦予成幾乎聽不清,湊近了耳朵問道:“什麽?你大點聲。”

離近了看,昏暗燈火下,清俊柔和的小書生臉側有一大塊火燙燒傷的疤痕,疤痕還沒好全,可怖地讓人心驚肉跳。

小厮瞧見這一幕,不忍直視地避過眼睛去。

好好一副模樣,可惜毀了容。

似乎是終于忍不住心裏的煎熬,破罐子破摔一樣,羅湛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秦予成的袖子,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管不顧地哭道:

“貴人可否幫幫我!我來京城……我來京城告禦狀!我要告門下省給谏周澤,包庇周氏族人科舉舞弊、禍亂嶺南,罪無可恕!”

秦予成愣在原地。

羅湛連頭也不敢擡,他不知道自己抓的這根救命稻草到底能不能幫到自己,但他已經走投無路了。

告禦狀比他想象的更難。在京城流滞的十幾天裏,因為身無分文,他連太守府的大門都跨不進去。

還是主簿瞧他可憐,偷偷告訴他,如果有貴人幫忙引薦,便可略過太守府,直告禦前。

“周澤是禦前紅人,如果背後沒人撐腰……只怕你要白跑這一趟,還落個誣告的名聲。”主簿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充滿了憐憫。

可羅湛哪裏認識什麽貴人?如果他認識,就不會流落街頭,睡破廟了。

所以他每日都到茶館去,看着街上人來人往,努力尋找哪一位可能是京城裏的貴人。

可京城那麽多衣裝華貴的人,見到他的臉便露出嫌惡之色,還沒等他開口,就退避三舍,仿佛躲避瘟神。

羅湛緊緊拽着秦予成的衣袖,泣不成聲,或許這是自己最後一個機會,也或許下一秒他就會被扔出府去,但至少,他得試試看。

秦予成目光沉靜,沒有絲毫厭惡的神色,只是靜靜道:

“你仔細說來。”

***

秋葉蕭瑟,一間古香古色的房間內,一個老年人穩穩坐在輪椅上,他的右腿膝蓋和腳腕似乎受了很重的傷,動彈一下都要牽連出痛苦的神情,一旁的中年人殷勤地為他奉茶。

“他最後去找誰了?”

京城太守恭謹谄笑:“進了秦家小少爺的府邸。”

方省閉目養神,許久才道。

“秦家。”

“是!秦家小少爺是個多管閑事的性子,雖說跳脫貪玩,但秉性純良,遇到這種事,不會坐視不理,”京城太守仔細分析道,“陛下在朝中行事大多依賴周澤,羅家這事兒是沖着周澤去的,如果能由秦家小少爺出面,将周澤拉下馬來,把聖上得罪狠了……他們鹬蚌相争,咱們漁翁得利。”

說起周澤,方省心中并無波瀾。

周澤是個極有天賦的人,但可惜,年輕氣盛,又沒有人領着,仗着後臺是陛下,在朝中鋒芒畢露,不是好事,容易結仇。

說到鋒芒畢露,方省又想到東海的某個身影,眉頭抽了抽。

他籌謀二十年,終于借葉阚的手将大武改造成他想要的樣子,葉阚是個好棋子,只有一點不好,他對小皇帝的恨太明顯了。

方省不止一次說過,毒不能下的太深,要留小皇帝的命,因為他知道,如果皇位上真坐着東海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王爺,他根本應付不來。

就像任何一個人都知道,他方省動不得,但宮城中秋夜,宋晚意依舊能無視一切常情倫理,直接翻進方府把他綁了。

那麽下次直接将他斬殺在府也不是沒可能。

方省後怕,所以他深知,斬除小皇帝的羽翼,迫在眉睫。

蕭欽延民心所向他動不了,東海天高皇帝遠他暫且碰不到,寧鐵衣作繭自縛,汝南的事一旦沾手就是引火燒身,根本不需要他動手,但周公子……

周公子就是第一個。

京城太守越說越覺得自己實在好算計:“秦家倒戈,陛下身邊就一個蕭欽延,他又遲早要回朔北去,這京城早晚成您的囊中之物……”

“胡說八道!”方省驟喝,“我為大武臣子,必不會起不臣之心!”

京城太守趕緊閉上嘴。

方省又緩聲道:“只是,皇帝年紀太小,不分忠奸,讓亂臣賊子蒙了眼,我們這些做忠臣的,自然要好好規勸。”

“正是如此!”京城太守高聲附和,“太傅說的是!這周澤科舉舞弊也不是頭一遭了!他有前科在身,本就不該入朝為官!陛下實在識人不清,還好方大人火眼金睛,有方大人在,咱們大武朝才有了定海神針啊!”

方省對這樣的阿谀谄媚之詞無動于衷,但也沒有拒絕,京城太守捏了一把汗,不知道這一出計策到底合不合方省的心。

他偷偷打量,正準備再說一籮筐的好話,好為自己邀功,就聽見門被敲響。

門外,有人乖巧喚道:“父親。”

方省睜開眼,一句未發,門又被很有規律地敲響了三下,沒有得到進門的允許,良久才聽到腳步聲離去。

“啊,想必是小公子……”

方省瞪過去,京城太守自知失言,唯唯諾諾,先行告辭。

退到門外,京城太守被一聲喚住。

“大人。”

他定睛一看,去路上站着一位小公子。

小公子看上去年紀不大,溫柔和雅,如玉如竹,眼角眉梢都是極溫和的笑,像一卷春風,吹到哪裏都不突兀。

“方小公子。”京城太守見禮道。

方知吾聽見這聲稱呼,無聲地笑了笑:“大人,我父親果真在屋裏麽?”

太守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說在嗎?可方省在他敲門的時候不答話,分明是不願意搭理自己的兒子,說不在麽?可……

在他猶豫間,方知吾已經得到了答案,他似乎并不在意,道:“大人近來常常找我父親,可是京城出了什麽事?”

京城太守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他知道這位小方公子,他是方省老來得子,也是方家唯一的小公子,按理來說,應當百寵千嬌,萬般呵護,如同護着眼珠子一樣護到大。

但據他了解,方家小公子剛生下來的時候,差點被方太傅親手摔死,是方夫人拼着性命才護下來的。

誰也不知道方太傅為何這樣做,他自己也諱莫如深,方家小公子就像方府的一個禁忌,誰也不能提。

房間內,方省靜靜地看着窗外,方知吾和京城太守不知說到什麽,笑得溫潤和雅,他不經意瞥過一眼,隔着窗子撞進方省眼裏。

窗子讓一層薄紗覆蓋,靠近了能看見外頭的景象,但方知吾離得遠,他應該是看不見窗子內的。

可下一秒,方小公子就像是知道父親一定在注視着自己一樣,一雙翦水秋瞳直直望過來,淺淺笑了一下。

如同披着人皮的妖孽模仿人類,令人遍體生寒。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