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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放榜這天,許多榜下捉婿的人家都做好了準備,然而榜單一出,學生和圍觀的人都傻了眼。
怎麽……才這麽點人?
往年錄取的人,不說兩百個,一百五六總是有的,但這一排名單,居然只有七十多人!
還沒來榜下捉婿的人多!
“怎麽回事!”
“唉,是不是還有一半的名單沒放出來?”
“怎麽會沒有我!這不可能!”
“這……這……這些人都是誰?怎麽沒聽說過?”
滿腹才華的學子大多在科考前就才名遠揚了,還有的直接被達官貴人看好,事先約定了當女婿,大家常聚在一起喝酒作詩的,都耳熟能詳,但是出名的那幾位居然都不在榜上!
“羅湛……好耳熟。”
“肖子益?聽都沒聽過!若是真有才名,怎麽會聞所未聞?”
“這次考試我沒發揮好,這我承認,可這些人憑什麽上榜?!”
“等等,怎麽一位京城的學子都沒有,盡是汝南東海那些偏遠地方的,定然有鬼!”
“不公平!”
“對!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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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什麽?”禁中軍統領大聲喝道,書生們被吓了一跳,才想起來,京城如今不是缇騎在管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禁中軍,當即聲音小了下去。
統領一揮手,一隊人拿着試卷,在榜單旁張貼起來。
“上榜的七十二人的全部試卷都在這裏,諸位有不服的,自己看就是。”統領大聲喝道,“這些好的文章日後還會集結成冊,在各大書鋪流通,你們還有什麽意見嗎!”
試卷一張張貼在牆上,工整俊秀的書法,寫的滿滿當當的答案,簡潔隽永的文辭,滿篇引經據典侃侃而談,旁邊是朱筆小字寫的批注,注明了文章妙在何處,哪裏還能有進益。
很顯然,答卷的不是一般人,批卷的更非比尋常。
吵嚷的學子消了聲音,良久有人弱弱道:“這題目太難……”
但是偏偏有人答上來了。
沒有中榜的,心灰意冷離開。中了榜的涕淚橫流,邊走邊哭,反複看自己試卷下的小字批注,就像要背下來。
“原來我真的有被看到的那天……”
他們原本以為,在崇尚一家之言的武朝已經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了。
天道酬勤,他的血汗沒有白費,七十二篇文章,沒有一篇是讨好媚上的作品,也沒有為了博清名而刻意挑釁辱罵的投機取巧之作,無一不是勤勤懇懇,就事論事,頗有自己主見和思想的文章。
圍觀卷子的人很多,有想學習的,有不服氣的,有好奇的,還有來琢磨考試風向的。
所有人都莫名覺得,大武朝好像有什麽變了。
勢如破竹,不可阻擋,來勢洶洶,以最直白果決的方式呈現在芸芸衆生面前。
——是武朝的天變了。
***
“京城一個學子都不錄用?”
“京城一張能用的卷子都挑不出來,”魏如雪毫不客氣,“反而是偏遠地方的學子,因為學風松散,學的五花八門,反而有靈光一現的妙處。”
孟清清和魏如雪在聊着科舉的事,宋然沉默地在一旁盯着卷面思考。
卷面上是魏如雪拟定的殿試題目。
按魏如雪的話講,如今每一個能争取進朝堂的人都要盡力珍惜,試探他們的真實水平,不能随便拿題目糊弄,于是剝奪了宋然的殿試出題權,自己出了一些題目拿給宋然選。
可能是自知背不下來四千部聖人經典,宋然對魏某人的嚣張氣焰捏着鼻子忍了下來,把殿試全部交給魏如雪去辦。
誰擅長的事交給誰,宋然沒有上位者妄自尊大的習性,他知道自己短板在哪裏優勢在哪裏。他最擅長的是用人,而不是鑽研各個專業,那就不要給天才們當絆腳石,能穩穩妥妥用好他們就是個明君了。
殿試的流程更加順利,題目定了一個農學相關的,宋然一直在絞盡腦汁思考撫農助農的問題,又選了一個和官民相處之道有關的,如今大武朝官不知民,民又畏官,長久下去要出大問題,必須整頓這個風氣。
點出名次後,宋然特地留了七天時間給狀元榜眼和探花們高興慶祝一番,就把他們召進了宮舉辦宴席。
狀元是一個面黑體壯的漢子,看上去少言寡語,家裏三代貧農,深谙田地間的事,對宋然出的農學題目答的一針見血,安排進戶部剛好。
榜眼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數算題尤其精通,還熟知官場人情往來,殿試的試卷沒有他的數算卷精彩,宋然打算給人安到孟清清手下,不然日後研理院逐漸壯大,單靠小孟一個人怕是要忙到英年早逝。現在就已經能在她臉上看見黑眼圈了,每次看見她宋然都感覺自己在虐待小孩。
探花依照慣例點了個模樣好的,卷子也是錦繡文章,正如其人。
至于他要安到哪兒,宋然也有一個想法。
“青麓書閣?”探花呂雙明有點茫然。
宋然簡單介紹:“就是藏書的地方,但不是私人藏書,而是面向所有人開放的藏書館。”
面向所有人開放。
探花聽的有點心動:“陛下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可以去看書?”
“不僅是去看書,還可以去抄書帶走。”
探花也是貧苦人家出身,小時候要讀一本書,要走上幾裏地,到藏書的人家去抄寫,沒錢買燈燭,就着月光抄,白日裏還要給人幹活抵錢。
他太愛看書了,嗜書如命,可惜一書難求。
如果真能建立起這樣一座藏書閣,自然是利益天下學子的大好事。
“可是藏書閣的書從哪來呢?”
宋然瞄了一眼魏如雪,道:“自然有青麓學宮協助,魏宮主藏書四千部,謄抄下來,足夠撐起一座藏書閣的。”
四千部!
嗜書如命的探花目光灼灼,瞬間對魏如雪關切熱烈,如果不是皇帝在場,魏如雪懷疑他可能會抱着自己狂親。
“四千部書要從青麓學宮搬出來也讓不是件易事,陛下可先雇一群抄書匠 ,抄完的書就放到藏書閣裏,讓學子們自己抄一份……”
“也不必那麽麻煩,研理院最近研制出一套印刷術,非常巧妙方便,一本書只要能完成制版,批量印刷的速度比抄書要快很多。”宋然道。
正是有印刷術給他的底氣,他才敢開口提藏書館的事。
大武朝的學派林立,多半因為學習要拜老師,方省又倡導老師教的就是真理那一套,久而久之,學生們就成了方氏學說的守墓人。
若是藏書館建立起來,人們可以自由閱讀學習,哪怕沒有老師,也可以開拓視野增長見識,日後學風也會日加開放,思維活躍起來。
那才是宋然希望看到的景象。
科舉考試固然是需要的,但不是最重要的,行行業業都會因為書籍的流通而飛速發展,這才是關鍵。
“此外,還有一件事,我想聽聽探花的意見。”
探花道:“陛下請講。”
“探花以為,若朕希望天下無不識字之人,這事難麽?”
探花郎目光灼灼,含笑道:“陛下若有心為之,何必問難與不難?臣等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宋然等的就是這句話。
這才是他想要的臣子。
站在他們的位置上,前是高官厚祿,後是黎明百姓,容不得投機取巧之人。
這才是他想要的朝堂。
***
放榜的同時,有人歡喜有人憂,因為取士的名額削減了一半,憂愁的人也增加了不少。
放榜後,京城很應景地下了一場小雨,衆多學子失魂落魄,收拾行囊離開這個讓人傷心的地方。
而其中有些人,卻走到城門口,被攔了下來。
“研理院……?”被攔下的學子皺眉,似乎沒聽過大武朝還有這個機構。
師楊信誓旦旦:“是,我評卷時就注意到你了,你的數算答得真是精彩……可惜其他題目都空着,雖然不能錄為貢士,但我們研理院正是缺人的時候,若你願意,我們數算館的大門向你敞開。”
學子忍痛道:“我确實嗜好數算,可算術為小道,無利于治國理政,即便是進入數算館,也只是為了滿足某的一己之私。學生不才,也希望能為國盡忠,還望先生準我拒……”
師楊連忙道:“是否有利于治國理政,随我去一趟研理院就知道了!我們研理院是陛下一手設立,你即使信不過我,也該信得過陛下吧?”
當今天子的政績傳遍武朝,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于是學子半信半疑,點點頭。
師楊這才松一口氣。研理院擴張,多細分出來四五個館,正是缺人的時候,他問過皇帝和孟清清後,馬不停蹄出來攔人,還好能趕得上。
師楊一邊邀請人上馬車,一邊翻接下來的名單。
還有五個,若是這一波人都能留下來,研理院人就夠用了。
想到這,師楊攥緊拳頭。
為了以後能按時下值,拼了!
而還留在京城的落榜學子們紛紛聚集在各大書鋪前,只因為今日書鋪裏要出一本書。
“《進士真題》給我一本!”
“別擠別擠!我先來的!”
“看什麽?!這是我剛買的,你自己排隊去!”
“唉……兄臺,給我看一眼,這書當真這麽好麽?”
書鋪老板把一摞《進士真題》搬出來,嚷嚷道:“青麓宮宮主親自編撰,乃是大武朝開朝一來頭一遭!你說值不值得買?哪怕你不科舉不考試,買來一本收藏也是值的!這裏頭的文章寫的真是太精彩了!”
“老板給我一本!狀元的文章寫的真是太妙了,我要回去好好熟讀默背,此人必留名文史不可!”
“老板!給我一本……我要好好看看狀元的文章寫的如何!我到底差在哪裏!”
人群蜂擁而至,把小小書鋪圍的水洩不通,老板忙的滿頭大汗,一屋子的書不到一個鐘頭居然銷售一空了。
曾經科舉備考,靠的是名師口授親教,拜不到好的老師還想中舉簡直難上加難。但是今後,科舉考試有了參考的教材,狀元文章做範例,加上名師批注和聖上親手作序,即使是沒有錢拜不起師的學生,也能夠有自學的途徑了。
學子們滿載而歸,書鋪老板安心數錢。
遙遠的宮城巍峨不動,有人舉目遠眺,望不見武朝的盡頭。
“你要我見方知吾?”
蕭欽延将宋然的長發握在掌心,用梳子一點點梳開,新來的小宮女束發不熟練,發冠總是戴不齊整,宋然照顧她們年紀小,不願意太苛責,只讓她們慢慢學。
于是這些瑣碎的事只好交給蕭小将軍。
宋然像只被捋着毛順的貓,說話聲音也懶洋洋的,像曬足了太陽:“嗯。”
如絲綢般柔順的長發簡單束高,用一支烏色沉水簪固定住,小皇帝轉身,一手攬着蕭欽延的脖頸,好聲好氣打商量,呼吸散在他耳畔:“孟清清算出了方省會死于方知吾之手,你不好奇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嗎?”
“我确實好奇。”
蕭欽延想起那張莫名其妙的拜帖和巧合到像是刻意為之的刺殺。他還沒忘記這回事呢。
既然對方也有意見自己一面,也未嘗不可遂他的願。
他也想知道,這位旁人口中朗月清風、溫文爾雅的方家小公子,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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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