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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青州地處武朝邊境,背靠珏山,夜幕降臨時,穿過荒野的風止步山前,小城就在龐然陰影之中,亮起盞盞繁燈。
偏遠城池不像京城那樣的大城池幹淨整潔,房屋犬牙交錯,高高矮矮擠在一起,土石結構的牆磚被風沙磨損,好像要一起埋葬在歷史塵埃裏一般。
這顯然是一座武朝人的城池。
可在空闊的街道上,支着蠻族特色的帳子,有蠻族打扮的士兵拿着長槍進進出出,帳子旁燃起火堆,不當值的士兵在火堆前烤火飲酒,高唱蠻族的歌謠。
城池的最中央是一座太守府,這是這座城裏最高大華貴的地方,也僅僅是土牆石瓦,朱紅門前立着兩個石獅子。
石獅子爪子底下的球不見了,尾巴斷掉一截,一只眼睛不知道被誰塗上紅色,看上去像個怪異的符號,一點昔日的威嚴都沒有,格外滑稽可笑。
大門口原本的牌匾被摘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兩面豹旗立在門口,彰示這裏已經被蠻族占據,是異邦人的地盤。
“大君!大皇子回來了!”
年輕的身影跑的比通報聲更快,霍葛魯矯健得像只豹子,幾步躍過長長的回廊,推開中原式樣的大門,高聲喊道:
“阿父!我回來了!”
蠻族的大君,是統領十二部的群狼之首。他已經蒼老了,可眼神還精銳得如同雄鷹。看見疼愛的兒子披甲歸來,銳利的眼神軟化下來,就像一頭給幼子舔毛的母狼。
“霍葛魯,不要這麽慌裏慌張的,拿出将軍的樣子來,難道你要讓蠻族的勇士在大敵當前時都像你一樣浮躁嗎。”
這是他從小帶到大的孩子,他的張揚和勇敢都在戰場上被他親手磨砺出來的。大君欣賞又免不了責備地訓斥道。
霍葛魯哈哈一笑,他沒有把父親的訓斥放在心裏,反而親昵地攬上父親的肩頭:
“阿父,我的部卒們從白涯關回來了,他們帶回了很重要的消息,你一定會贊揚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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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不要賣關子,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荒原的兒郎長得很快,不過幾年的功夫,如霍葛魯身量已經超過父親,英姿勃勃。他有一雙很好認的粗眉毛,把眼睛壓得十分兇惡,在暢懷大笑時,眉毛又會擡得高高的,像個恃寵而驕的天之驕子。
“中原人在修路!”
說到這個,霍葛魯露出不屑的神情,蹭了一下鼻子,擡起下巴道,“他們從白涯關修到了建城,下一步,只怕要沖着青州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大君沒有絲毫意外:“中原的情勢變得很快,我們的情報說,攝政王已死,皇帝當政,看來,他們所圖不小。”
“早晚要有這一戰!”霍葛魯高聲道,“我們蠻族的馬蹄會踏遍中原,讓中原的懦夫們在蠻族的刀槍面前瑟瑟發抖!”
“這是很好的志向,”大君贊許道,“我們在青州停步得太久了,去年荒原的風雪凍死了不少牛羊和族人,今年冬天,我們應當到中原去過冬。”
“阿父!”霍葛魯立刻跪地,眉毛壓得低低的,野心畢露,“兒臣請命,率兵擊敵!”
大君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手掌撫摸他的頭頂。霍葛魯實在太像他了,不僅僅是面孔,他在戰場上的英勇無畏與他年輕時如出一轍。
年輕勇士會為了功勳不顧一切,他們不畏懼死亡,必将所向披靡。
于是他許諾道:“霍葛魯,你是蠻族最鋒利的刀,鋒刃應當永遠向前——去吧,把敵人的首級帶回來,那是通向你榮耀之路的臺階!”
風聲灌進院子裏,守衛的士兵羨慕地看着大皇子昂揚離去的腳步,低聲道:
“真好啊,我們要有新的駐地了。”
“我也想上戰場,我老婆快生産了……如果我能封個萬戶,不,哪怕是千戶,孩子就有好出身了,”有人羨慕道,“那是一輩子的衣食無憂啊。”
幾個士兵聽到這話紛紛點頭。大皇子霍葛魯骁勇好戰,在戰場上總是沖在最前,他麾下的勇士是蠻族最榮耀的戰士,有自己的部屬和牛羊,他們的孩子世代不愁吃喝,人們會用崇敬英雄的眼神看他們。
“急什麽,咱們哪次打仗不是大皇子帶着,”一個士兵道,“大皇子帶領我們,還怕沒有掙到功勳的機會嗎?”
去年一場大戰,幾乎耗盡了蠻族的力量,幸好他們有霍葛魯,大皇子帶領他們從朔北軍的圍剿裏突出重圍,讓狡猾的蕭王也受到重創,為他們争取到了一年喘息的機會。
現在,荒原的狼群重新磨利了爪牙,已經蠢蠢欲動了。
“大皇子在戰場上真是無可匹敵的勇猛,如果……”一個士兵滿眼期待地開口。
“……如果大皇子是我們的世子就好了!”
院落又安靜下來,風聲扭曲變形,把這句話吃進悠久的沉默中。
沒有人再說話。
但他們知道,所有人都這麽想。
***
過了白涯關,往青州去的路上,建城是必經之道。
這是一座可以稱得上簡陋的小城,或許是因為幾經戰火的關系,城裏的人口不多,只有偶爾幾個年老的老伯扛着柴火在道路邊慢慢走。
其實道路也稱不上是道路,就是一片土坡讓人從中間踩平了,兩邊零零散散幾家歪歪斜斜的石屋,用枝條豎起栅欄,就是個潦草的院子,夏天到了,地上沁出點幹巴巴的髒綠色。走在路上要捂緊口鼻,不然會被路過的風灌一口沙礫,吐都吐不幹淨。
“周給谏,咱們接下來是往青州的方向修路嗎?”一旁勞工打扮的研理院院生問道。
朔北商道從汝南直通荒城,為了追求速度,從中段選了四個起始點,向兩端同時開始修。
白涯關就是其中一個起始點。
白涯關往南的幾段路倒是好修,匪亂已經被汝南衛平的差不多,又不缺人,一年四季的氣候也算正常,就交給工部去了。
但從白涯關往北,直到荒城的這一段就難了。
周澤帶的研理院的院生們重點負責這一段。為了能夠征集到足夠的人力,天眼在民間散布消息,但凡來服勞役的,不僅包吃住,還發放冬衣和棉被。
為了籌到這筆錢,浣溪閣下了血本,把家底都給掀了,賣白糖酒水和各類奢侈物件的錢全都拿出來,小皇帝把東海所有港口一夜之間全數開放,大批貨物進出港的稅錢硬生生把這波消耗頂住了。
不僅頂住了,細算下來,外銷瓷器和紡織品的錢居然還有大筆盈餘。
這些年來武朝歷經各類天災,百姓流離失所,大批難民無處安置,只能四處乞讨求生。最不缺的就是為了一口飯,拼上性命的普通人。他們聽說這兒修路有飯吃有衣穿,便不遠千裏趕來拼一條活路,原本最頭疼的人力問題就這麽奇跡般地補齊了。
餘下的就是技術問題。
“必須走青州。”
周澤眯起眼睛,他來了朔北小半年,原本白皙的皮膚被烈日曬黑了許多,臉上蒙着擋風沙的面巾,完全看不出來曾是個翩翩貴公子的形象。這一身若是回京城,皇帝都要認不出他來。只有那一雙标致的狐貍眼,眼尾挑起來,要泛綠光一樣。
“但是蠻子都在青州啊,如果要從青州走,是不是得打仗?”
周澤擡眼看見遠處的地平線,估摸了一下:“朔北的夏天只有兩個多月,到時候境內的土都會凍上,很難鋪路,更不要說打仗了。”
朔北的夏天就是這樣短。
廖廖幾個月,便從春到秋,一夜肅殺,就是收割萬物生命的時刻。冬天漫長而壓抑,仿佛沒有盡頭。
雖然時間短,但路程不長。往好處想,如果順利,今年白涯關以南的路能修到汝南邊上,那麽朔北境內這一條商道附近的城鎮的冬日都好過,物資能進來,人也能出去。而且白涯關內氣候正常,他們在冬日裏不必停工,明年再招一批勞工,加緊速度修到梅州。
介時,這條商道便是一條最穩妥的後勤保障,汝南豐富的資源可以源源不斷直通建城,無論駐紮建城去攻青州,還是把蠻族徹底趕回荒原,朔北軍再也不用擔心後勤會斷掉的問題。
那個時候,再和蠻族交戰,就更有底氣了。
一個被京城牽制到困頓的朔北軍可以和蠻族精銳一較高下,那麽擁有充足物資保障的朔北軍,只會更加勢不可擋!
所以,周澤估計朝廷今年不會和蠻族起沖突,□□為上。
這樣也好,先安穩兩年,等陛下身子養好了些,才能為邊關的事勞神。
“對了,周給谏,孟院長從京城帶了些東西來,沒說是什麽,還在等您呢。”
“孟院長來了?”周澤意外,策馬往回趕,“怎麽不早說!”
***
回到駐地,孟清清久候多時。
這次邊關之行,孟清清從京城出發時,還穿着研理院的夏式服飾,到了白涯關,就披上鬥篷了,等到入了建城,渾身裹得像一只熊。
聽說前幾日建城才下了最後一場雪,這幾日溫度已經慢慢升高了,不然周公子他們來了也沒法開工。
周公子進屋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團球一樣的小姑娘,手裏拿着一本建城的縣志書,仔仔細細翻着。
“這邊兒沒什麽好東西,虧待孟院長了。”
說着,他變戲法似的從袖袍裏拿出一枝樹枝。
粗黑的枝丫,上頭落着零零點點兩朵白梨花。
“你真是……”孟清清失笑,周公子這個多情的性子,寸草不生的地方也要折枝花來待客,“哪來的?”
“路過郊外一個老伯家,瞧見他院子裏種的,好說歹說,才磨了一枝下來,”狐貍眼眯着笑,有點得意的神色,“我跟他說,等日後路通了,這兒的花會越來越多的,他等着瞧就是了。”
建城的風沙大,周公子的袖袍污得辨不出顏色,袖子裏的梨花還護得好好的,幾瓣潔白晶瑩的花瓣顫巍巍舒展開,嫩黃色蕊心幹淨得如同泉水洗過。
養花的老伯一定也很愛護它。
孟清清珍重地接過花,垂下眼,手指輕輕觸碰花瓣,好像觸碰什麽脆弱的琉璃珠寶:
“會的,會有那一天的。”
“我這次來找你是有一件好事。”
周公子挑眉,猜道:“研理院新研究出什麽好東西了?”
孟清清愉悅地勾起唇角:“炸藥。”
“冬日裏朔北的土凍硬難修,兼之石塊堅固,這種炸藥足以炸開硬土巨石,這樣,修路的工期可以再搶出來一個月。”
周公子聽到眼睛都亮了。
“當真?那明日就試試,建城的地若是真能炸開來,要省不少功夫!”
翌日。
城郊的荒地,孟清清讓人扛了一袋炸藥包放在路中央的硬石層前。
這是朔北頗具代表性的一段路,起伏不平,凍土下埋着堅硬的石塊,很難鏟除,挖土和填土就難以實施,周公子和研理院的各位琢磨了很多辦法,都無計可施,本打算把路再修高一些,但是如果路修的太高,坡度大,從汝南來的馬車若是拉了重貨,就難爬上來了。
因為入城後一直沒有動工的緣故,許多勞工吃飽了飯無所事事,此時都遠遠地看着熱鬧。
“那什麽東西……他們做什麽呢?”
“嗯,唉點火了,放炮仗呢?”
“放炮仗躲那麽遠?”
“呵,那炮仗挺大個兒啊,我們村以前放炮仗都……”
話沒說完,“轟”一聲巨響,剎那天地變色,飛沙走石,一股強烈的氣流瞬間炸開,燒灼的空氣撲面沖來要将人掀翻,連發稍都彌漫着一股焦味兒。
“哎呦快跑!是……地動!地炸了!”
郊外,一列軍隊規整立在土山下,為首的馬似乎感應到什麽,仰頭嘶鳴,馬蹄焦躁不安地來回踏動。
騎在馬上的人感知到大地微微震顫,開口問道:
“地動了?”
沒多時,斥候回報:“大皇子,不是地動,是爆炸聲。”
霍葛魯皺眉:“爆炸?”
“是,建城城郊的爆炸聲。”
霍葛魯臉色陰沉起來,重複道:“爆炸?怎麽會爆炸?”
斥候搖頭,他沒有探出那麽多。
“再探!”霍葛魯斥道。
他多年養出的戰争經驗已經形成一種本能,告訴他這場突如其來的爆炸絕沒有那麽簡單。
如果這場爆炸和武朝人的陰謀有關……
蠻族必須弄明白其中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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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