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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蕭欽延居然出城了？！

在霍格魯的計劃裏，他只需要圍困荒城，派兵騷擾，拖住蕭欽延的所有精力，等葉由殺掉皇帝後，就可以趁着群龍無首、軍心大亂的時候突襲，裏應外合，拿下荒城。

現在計劃被打亂，來不及過多思考，十數年的交鋒讓他不敢小觑“蕭欽延殺過來”這幾個字的分量，他條件反射地率先下令：“左翼收緊！矛兵上前——”

回應他的是一聲長箭破空聲，擦着他的面頰，穿透身後副将的頭顱。

時間于這一刻被拉長到緩慢，霍葛魯瞳孔緊縮，驀地回頭，一個身影披挂遠處荒野澎湃的夜色，席卷煙塵而來。

霍葛魯立刻擡手橫刀，一聲牙酸的金屬碰撞聲利得刮破耳膜，他幾乎被強勢的沖殺撞得整個人翻下馬去，蕭欽延一擊未中，不等霍葛魯反應過來，當即俯身砍向馬腿，要先将他掀下馬。

四面八方沖殺聲沸反盈天，軍隊陣型被沖的七零八落，這個時候被沖下馬，會被紛至沓來的馬蹄跺成肉泥！

霍葛魯立刻勒緊缰繩，戰馬一聲長長嘶鳴，兩蹄高高揚起，避開了揮舞的長刀，蹬向蕭欽延。

蠻族精心飼養的魁梧戰馬，戰力不亞于任何一名出色的士兵，全力跺下的馬蹄足以生生踹死一個人！

“去死吧！”

霍葛魯一聲爆喝，雙腿緊夾馬腹，黑色風暴般的戰馬狠狠跺下馬蹄，霍葛魯快意俯視馬腹下躲閃不及的蕭欽延，雷霆閃電的一瞬間，他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蠻族的噩夢終于要消失了。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

蕭欽延眸中閃過一抹狠戾，他沒有絲毫躲避，雙眼絲毫不錯地盯着迎面而來的重襲，就像把短暫的一個霎那，分割成千萬瞬間，精準地抓住馬蹄即将落下的一瞬，正面迎上，一刀紮進馬的胸腹！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緊接着拔刀而起！熱血噴濺沙場，戰馬哀哀悲嚎，無力地向地下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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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石火光間，霍葛魯怒喝一聲，翻身從地上滾起來，沒有時間去心疼陪伴自己征戰多年的愛馬，他的頭盔摔掉了，滿臉噴濺的鮮血，頭發披散猶如惡鬼夜叉，揮刀砍向馬腿。

蕭欽延居高臨下，冷冷看向對方，刀刃相錯，在黑夜裏擦出一道耀目的火花，幾乎要紮進人眼睛裏。

就在再一次的交鋒中，霍葛魯豁然發現，蕭欽延的刀法不對勁，劈砍總差着一分力氣，好像哪裏使不上勁，總是能險而又險地被自己擋回去，他腦中炸出一句話：

蕭欽延受傷了！

要拼着重重圍堵的軍隊殺到自己面前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即使武功超群，也是肉丨體凡胎，怎麽可能不受傷？！

霍格魯心中大喜。蕭欽延面不改色，看不出傷在哪兒，也不知道傷有多重，但是影響到了揮刀砍殺，必然傷在了要命的地方！

他幾乎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如果不是發現了這一點，自己就要被蕭欽延裝出來的樣子騙了！什麽戰神……只是一個身負重傷強撐着的凡人罷了！

“蠻族的兒郎們——”

霍葛魯嘶啞着吼出來，他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麽，蠻族的軍心已經被蕭欽延率領的黑色利劍吓得的魂飛魄散，他必須做點什麽，必須遏制住……

眼前僅僅是閃過一抹銀亮，霍葛魯的後半句話散在空中。

他的視野越飛越高，最後被一只強有力的手抓住，溫熱的液體從腦袋下撲出來，寒風順着後頸呼呼往腦袋裏灌。

蕭欽延感覺自己的傷口崩開了，就在砍下霍葛魯腦袋的一瞬間，刀刃猛力別開頸椎骨時，右手從上臂延展到小腹的一處橫貫刀傷随着用力，裂的更嚴重，不斷向外溢血。炙熱的血液被朔北寒風一吹，凍結在裏襯衣衫上，又冷又硬，像一套貼身铠甲。

“蠻族皇子已死——”

蕭欽延高高舉起手裏狼狽不堪的頭顱，那張臉的表情還停留在發現了破綻的一瞬驚喜和不可置信中。

戰火燒亮一片夜空，強有力的呼喝聲穿透這片交織血與恨的大地，頭顱高高挂在旗幟頂端，舉着旗幟的人渾身浴血，亮銀盔甲被凝固的血抹成黑色，随着一次次揮刀砍下，新的赤紅顏色又潑灑上去，猶如剛從地獄走出來的血羅剎。

黑夜裏，冰冷的盔甲閃爍無聲寒光。血順着旗杆一滴滴落下，流得滿手粘膩。

但是不能松手。

熾熱戰火映亮的視野中，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幕。朔北軍立刻軍心大振，所有人都在呼號同一句話，這一句話就像濺到油鍋裏的水，霎那間沸反盈天：

“霍葛魯死了！”

“霍葛魯死了——”

蠻族人惶恐地擡頭，只見高舉過頭的戰旗頂端，正挂着最熟悉的那張臉。

這一片戰場的所有人，只要擡頭，就能看得見。

一個軍隊的将領，就是士兵在戰場上的主心骨。首将已死，蠻族的精神領袖已死，最後的希望破滅。高高在上的皇子狼狽得像屠宰後挂在街邊菜市場的家畜一樣，毫無尊嚴可言。

這一頂頭顱，徹底擊穿了蠻族反擊的信心。

排山倒海的喊打喊殺聲洶湧席卷，所過之處，蠻族節節後退，密不透風的包圍圈被硬生生撕破出一個開口來，這一點優勢就如疾火燎原，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燒去。

***

“啪！”

骨瓷杯子摔落在地，四分五裂，蠻族大君心口劇烈抽搐疼痛，握着杯子的手空落落的，回不過神來。怔愣片刻，仿佛似有所感，制止要去拾起杯子的侍從，再度派遣傳訊兵：

“去探探，戰況如何？”

沒等傳訊兵出帳子，一個士兵急匆匆連滾帶爬闖進帳子裏，他一身狼狽，滿臉熏黑，戰甲殘缺，哭號道：“大君……我們敗了！大皇子他……他陣亡了！”

大君腦子一片空白，好像只過了一瞬，又好像時間被拉扯到漫長。直到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從心口紮進去，劇烈的疼痛再次絞起來，他才感知到自己的存在，猛抽進去一口氣，那句話又回蕩在耳邊。

“大皇子陣亡了！”

帳篷一片寂靜，只有傳訊兵悲怆哭嚎的聲音，陰雲般籠罩，悶得人無法呼吸。

“大君！”

侍從急切呼喚，蠻族大君才從晃神中緩慢恢複過來，穩定住身形，長久，長久，未能張開口說一個字。

聲音堵滞在喉嚨裏，發不出一個音節。像堵了一塊石頭，磨得嗓子發疼。

“大君！”有臣子急切提醒道，“我們現在回去談和，還來得及，只要說這件事是大皇子擅自做主，率領軍隊違抗上令，并非您本意，就……“

“嘩啦——！”

整張桌子上的餐盤酒具被一股掃到地上，摔個七零八落，說話的臣子立刻閉上了嘴。

一旁默不作聲的另一位臣子冷靜道：“大君，事不宜遲，請大君下決斷。”

大君又何嘗不知道，但是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

當初……是他沒有阻止霍葛魯，默許了這場戰争，是他親手将最疼愛的兒子送上死路，斷送了蠻族的未來。

蠻族輸了這場仗，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談判的籌碼了。那是蕭欽延那只狼崽子率領的朔北軍，弱勢時，尚且要拼命撕掉蠻族一塊肉，如今戰況大好，怎麽可能反倒去退一步？

武朝人不是傻子，既然已經打贏，斷不會因為什麽看上去好聽的借口或者服軟示弱的态度就做出讓步。

他們只怕會放棄談和，将蠻族徹底驅逐出朔北為止。

說什麽都來不及了。

要拼死到只剩最後一個人，還是撤回荒原深處，等待下一個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的寒冬？

兩頭都是死，蠻族大君滿心蒼涼，最後一絲求救的希望寄托在阿帖那身上。

“阿帖那……諸神，諸神可有新的指示麽？”

他還寄希望于漫天諸神沒有抛棄他們，能夠給迷途的人們一條明路。

阿帖那沉默地搖了搖頭。

大君重重閉上眼。

看見這幅情景，所有人齊齊沉默。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終究還是……無法挽回了。

這時，坐在下首處的小世子忽然開口，他聲音很弱，若不是帳子裏靜的太過，随便一個人铿锵有力的話音都能夠蓋過他去：

“父君……還有一個辦法。”

***

把蘇青蒲安置好，宋然才收到杜子騰姍姍來遲的消息。

“宋哥？剛敲我啦？”

宋然閉眼進入意識界面：“你認不認識蘇青蒲？”

“知道，小蘇嘛，賊可愛一小學弟了，上次還說有機會想和我這個全系第一後勤搭檔試試來着。”杜子騰頗為自傲。

“是全系第一的後勤，你少個字，”宋然糾正他，“他最近幹什麽去了？”

杜子騰撓撓頭：“他任務出意外了，你不知道？”

“什麽意外？”宋然平時不太參與系裏的活動，對這些學弟學妹僅限于迎新會上混的臉熟，學校裏的新聞一向不太關心。

“上次任務吧，給他配的後勤沒有操作經驗，不小心給他下載了原身的記憶，結果……你也知道，一個身體裏是不能同時容納兩份記憶的，會導致自我認知錯亂。蘇青蒲固執認為自己就是花二，自己記憶被沖淡，他對原身的身份認同度過高，陷在那個世界裏出不來，反而不願意走了。最後趁着後勤打盹的功夫卸掉了系統，現在還找不到人呢。”

宋然不解：“系統還能卸掉？哪個天才給設置的功能，判刑了沒？他們一幫拍腦袋的設計師就天天可着我們輔助禍害是吧？”

“……那只是個疏忽，bug已經改掉了。”杜子騰弱弱解釋。

宋然冷笑一聲。在接受宋子明的記憶時，宋然也幾次被強烈的情緒和沉重的回憶拖拽的無法自拔。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人的感情和記憶息息相關，身處那樣孤立無援的環境裏，很容易把腦子裏的系統和後勤的聲音當成幻覺，把任務星球和連同那份星球的記憶當成現實，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記憶錯亂，就會失控。

“脫離系統監管，就會成一個瘋子？“

“記憶混亂……肯定會瘋的吧，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有這麽強大的心理素質，兼容兩份記憶還能分得清自己是誰……怎麽問這個啊宋哥，你碰見他了？”

“遇見了。”

“太好了！快把坐标報給我，學校找他都快找瘋了，他的身體現在還在轉生艙裏躺着呢！”

宋然點開面板上報坐标，随口道：“不止記憶系統紊亂，他的原身也出問題了，發色眸色變異，還不能見光，看起來像是得了什麽病……報給你了。”

“收到！你幫我拖住他啊，”杜子騰瘋狂飙手速上報坐标，請求召回靈魂，“那很正常，你們輔助用的身體本來就是被系統強行吊住的命，脫離系統後肯定會出大問題啊……他回來之後估計要休學療養一段時間了。宋哥，蘇青蒲就是前車之鑒，你可千萬不能跟他一樣啊，你這身份認同值在瀕危邊緣跳的我心髒病都快犯了……”

宋然不由得沉默。

“哎……你、你別不說話啊，”杜子騰有點慌，“不是吧宋哥！我這麽可愛聰明全宇宙獨一份的開朗活潑小後勤都抓不住你的心？那破蠻荒星球到底有什麽好的？？你居然遲疑了！！”

“……那堆形容詞和你有什麽關系……”

“你遲疑了！！！你以前撤出任務的時候從來不遲疑的！我就知道原身記憶對你有影響！！！”杜子騰尖叫，不管不顧地啪啪按鍵盤，“我絕不會讓你成為第二個蘇青蒲，你等着宋哥，我這就催系統給你提前調回來！！！”

宋然咳一聲：“你等會兒，我還沒想現在撤走，你再給我拖點時間……”

“不行！”杜子騰瞪大眼，“不能再拖了，我這就……”

“等等，有人來了。”宋然打斷他，睜開眼，就看見帳子外頭站着一個身影。

那人一身狼狽，遠遠站着，只是站着，就吸引了宋然所有視線。

他好像受傷了，走的有些吃力，看見宋然，就停在原地。不靠近，也不離開，只是站着。

宋然立刻起身，快步向那個方向走去，

他腳步越來越快，就在即将沖向蕭欽延時，忽然急剎住腳步。

夜風如水，掀起小皇帝寬大的袖袍，他擡起手，溫雅秀致的眉目流露出一點難以描述的情緒，像是無奈，又像是釋懷，還像深重的擔憂。

白皙的手指輕輕扯動，袖袍随之翻飛，一聲類似鳥翼振動的聲音由遠及近，快到讓人反應不及。緊接着，蕭欽延感到被一股短促的力道憑空猛地推了一下，他緩緩低頭，只見一柄只有一指長的短箭，插在他心口，只剩一點尾羽露在外邊。

他擡起頭，宋然和他之間隔着不過十步的距離，遠的像邁不過的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