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節目錄

拿喬

房間的門只被打開了一小半,季星渠只有半側身子露在外面,另一半隐在門口。

但盡管如此,目光再怎麽偏移,餘光卻仍會不自覺地瞥到他赤/裸的上身。喬樂譚先是尴尬了一瞬,心髒怦怦跳,耳朵燒得厲害。

再然後,她在心裏深吸一口氣,回憶季星渠那戲谑的眼神,告訴自己要淡定,要淡定,一定要裝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才不至于讓她落入下風。

于是,喬樂譚直直對上季星渠的視線,故意扯了扯嘴角,裝出一副不屑的模樣: “腹肌練出來不就是讓人看的嗎”

卻不想,聞言,季星渠唇角笑意漸深。他放慢語速,意有所指道: “也不是誰都可以看。”

說罷,他問: “怎麽突然來找我”

“有事兒問你。”喬樂譚說,又立刻補了句: “你先忙吧,我等下再來找你。”

她原是想和季星渠說讓他先把身上擦幹頭發吹幹,但是又覺得有點說不出口,便換了個說辭。

哪想季星渠不買賬,偏要故意逗她: “我不忙。”

喬樂譚: “……”

但所幸,季星渠見好就收: “我等下給你發微信。”

喬樂譚點點頭: “好。”

-

因為酒店樓道過于安靜,所以喬樂譚從酒店裏出來,穿過馬路,走到對面的公園裏等季星渠。

酒店的位置近市中心,街道繁忙,但公園裏的景色卻寧靜而悠閑,與其一旁的馬路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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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園中心有個噴水溫泉,有帶着貝雷帽的男子手裏牽着一大串氣球出售,也有一位戴着紅色蝴蝶結頭箍的六七歲的小姑娘,手裏捧着一大籃玫瑰,問過路的男女要不要買一枝。

季星渠剛剛發信息過來說他好了,喬樂譚和他說自己在對面的公園。

這個公園不算大,人流亦不算密集,一切都是适中的舒服。她在路邊的一級臺階上坐下。

忽地,她的眼前兀地出現一塊方糖,外面的糖紙花紋做成了報紙的模樣。喬樂譚側過臉,看見季星渠松松落落地在自己身邊坐下,伴着淡淡的佛手柑沐浴露的氣味,沉降下來。

他仍舊一副悠閑的模樣,沒急着問喬樂譚找他什麽事兒,只先點評了下公園的景致: “這還挺舒服。”

喬樂譚拈過季星渠掌心的那塊糖, “哪裏來的”

“總不是搶的。”季星渠的嗓音裏帶着疏朗的笑,有點漫不經心的痞氣, “一小男孩那買的。”

剛剛,他一出酒店門,一個小報童模樣的小男孩便捧着一個小木盒湊了上來,那盒子裏其他的都是紐扣之類的東西,季星渠便随手挑了個用的上的。

緊接着,季星渠将背在身後的另一只手伸了出來,是一支帶露的玫瑰。

他擡起下巴,往音樂噴泉那邊的小女生那指了指,笑道: “這是那小女孩那買的。”

喬樂譚也笑了。她接過玫瑰,拆開糖紙,将方糖放進嘴裏,舌尖的熱度立刻将糖心融化,流出來的甜意滲進她的喉間。

兩個人就這樣無言地坐了很久。

季星渠沒急着問喬樂譚找他出來做什麽,喬樂譚也沒急着說。

在他們眼前,是方寸草地和一條河流。

有人坐在其間,野餐墊上亮了一盞小油燈,像是綠意中生出的星星;有人乘着船,和同乘的友人暢談,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有老夫老妻手挽手,頭挨頭地坐在長椅上,你侬我侬,望着天上的月亮。

終于,咽下了喉間的最後一點糖精,喬樂譚開口: “你怎麽找到我公衆號的”

單刀直入了話題,連“你是不是看過我公衆號了”這種鋪墊都沒有,因為她知道,于季星渠而言,沒必要。

季星渠也不會覺得這問話突兀,神情平靜地接了回答: “看到了你之前在藝考機構的公衆號推文,下面有你公衆號名片。”

喬樂譚震驚,但又立馬覺得合理。

現在大數據時代,在微信搜索欄一搜,帶有你名字的推文,立刻都蹦出來了。

“所以你才去問蔡萱奇,中傳和我們學校的編導專業,哪個好”

“嗯。”

喬樂譚接着問: “你看了多少”

“都看了。”

聞言,喬樂譚微怔。

她從升高三的暑假開始記錄,到高考完後,零零碎碎寫了八十幾篇。有些是雞毛蒜皮的心情記錄與唠嗑,有時候是自己的觀影觀書合集。

這些文字,讓她自己回頭再看一遍,或許都做不到每一篇都翻完——太多,太雜,太情緒化。

被碎片化的信息充斥後,她連看一篇一千字的文章都會厭煩,更何談自己之前寫的洋洋灑灑邏輯混亂的小作文。

道不明說不清的情緒交雜在心底。

再說出口,喬樂譚的聲音弱了下來: “你看就看了,幹嘛還要給我點贊和留言。”

“告訴你我看了。”

季星渠将雙手往後撐住身子,嘴角原是挂着散漫的笑,又在喬樂譚的沉默中後知後覺想到了什麽。

他側過臉,看着喬樂譚,輕聲問: “你生氣了”

動作,語氣裏,帶着點小心翼翼的謹慎與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慌張。

“沒。”喬樂譚搖搖頭。

畢竟公衆號發出來,就是默許了給別人看的,不然她當初也不會允許藝考機構把她的公衆號名片放在推文最底下。

也正是因為知道是公開的,所以裏面也沒有太多私生活,多是自己的觀點輸出。

只不過,季星渠把她過往的很多文字給看了,讓喬樂譚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完全透明了,覺得有些隐隐的羞恥。

所以這才急匆匆地把季星渠叫出來,确認他究竟有沒有看過公衆號。

想到這,喬樂譚試探地說: “其實我也很久沒登那個公衆號了,裏面寫了什麽我都要忘了。”

下一秒,她聽見身側的人緩緩開口。

“你寫你高考完後要和xy……”

說到這,季星渠一頓,因為他不知道這個xy是誰,喬樂譚在文中就只寫了縮寫。他猜應該是喬樂譚高中的一個好朋友,因為文章後面又提到這個xy的時候,喬樂譚用是的女字旁的她。

“——和xy一起來法國,在美好的夜晚一起漫步巴黎的街道,浪跡塞納河畔,在小酒館裏喝濃湯,順便嘗嘗落葉歸根的通心粉是什麽味道。”

季星渠語速悠慢,他把這段話記得很清楚,說得一字不差。

季星渠這麽一說,直接喚起了喬樂譚塵封許久的記憶。有些事情,其實你一直沒忘,只是不曾記起,只要來點引子,就能把你的印象一連串地鈎出來。

高三的她讀了一本叫做《法式誘惑》的書,當時覺得很浪漫,便把書中的這段話引到自己的公衆號裏了。

以及,那天吃飯,季星渠為什麽會點一份通心粉,并把通心粉準确無誤地端到她面前;再約她去塞納河,又在小酒館旁頓住腳步,都有了解釋。

當自己在滿懷夢想的夜晚寫下這片段時,怎麽會想到幾年後,它會被人給用心記住,将其實現。

喬樂譚心頭酸漲,偏過頭去看季星渠。

卻沒想到,他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落了過來。

多美好的夜晚,有情人漫步在巴黎的街道,晚風吹啊吹,花園噴泉響起音樂,叮叮當當,孩童在一旁戲水。

在夜色裏,季星渠的側臉顯得安靜,溫柔。

他緩緩開口: “喬樂譚,原本沒想在這說,但是又覺得,再不說,确實說不過去。”

像是一個預告。

喬樂譚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她能聽見自己猛烈的心跳聲——

一支玫瑰靜靜躺在她的身邊。

無數朵玫瑰在她心中生長盛放。

季星渠注視着她,眸光幽深,像是要将她的內心看透。

他的聲音有些輕,揚在風中,卻字字清晰: “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我喜歡你。”

喬樂譚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蓋過風聲了。

“你之前不信我沒談過戀愛……”

喬樂譚弱弱打斷: “沒不信……”

季星渠揚了揚眉: “行。那我也得和你說,我不僅沒談過戀愛,之前也沒喜歡過別人。”

初中之前,稚嫩的小學生季星渠覺得女生是個很神奇的生物,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在其他男生情窦初開的青春期,季少爺愛上了代碼,心無旁骛。偶爾會在男生夜聊的時候幻想一下自己會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可始終沒個具體的形象。

直到他碰見了喬樂譚。

一開始的相遇不那麽美妙,但在逐漸相識後,發現她看起來嬌縱,其實工作認真能力強,嘴上愛耍賴,但在拍攝時,沒埋怨過機器重。

再後來,發現她其實很敏感,又怕麻煩到別人,會一個人跑到校園荒涼的角落偷偷哭泣;會在深夜裏絮絮叨叨說很多話;會在看了電影後,裹着毛毯,問他,季星渠,你相信愛情嗎;也會在靈石山上,真誠卻傷心地說,季星渠,其實我很羨慕你。

“我之前沒喜歡過人,但在遇到你之後,我好像突然就有點明白了這個詞的意思。”

不是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的,也說不清是哪個瞬間,可他就是開始覺得,看見喬樂譚時候的心情,和看見別人時不一樣。

“也因為沒喜歡過人,沒追過人,我不知道所謂的戀愛的節奏是怎麽樣的。”

“我喜歡你,我知道你對我也有感覺,我以為這就可以在一起。”

聞言,喬樂譚撇撇嘴,自戀鬼。

“直到靈石山回來後,你故意躲着我。不過那天确實是我的問題,和你道歉。”

說到此,季星渠自嘲地笑了下: “也因為這個,我反思了,我太他媽傻逼了。”

“但是,我也很煩,自己像是怎麽也猜不透你的心,我也在想自己為什麽不是你的soulmate,你說的那些電影,我一個都沒看過。”

“和你比起來,我就覺得自己像個文盲。真的。”

說到這的時候,季星渠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完了。

喬樂譚聽得想笑。

但心底的情緒,在一點點膨脹。

這是第一次有人。

這麽認真地和她告白,這麽鄭重地告訴她,他喜歡她。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季星渠面前透明了也沒關系。

因為現在,季星渠在她面前,也算是透明了。

将喬樂譚的笑意盡收眼底,季星渠那顆不安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他繼續說: “所以我想多了解你一點,才去看你的公衆號。”

“我問侯奕,然後發現有些事是我想的太容易了。所以我不逼你,只是我喜歡你這件事兒,得和你講清楚。以及,我想,我應該是在追你。如果不算的話,你和我說,怎麽算。”

“如果之後,你覺得可以在一起,那我們就在一起。如果覺得不喜歡,沒感覺,那也和我說。”

“但你不要有負擔,之前怎麽對我,就先繼續怎麽對我,總之別躲着我。”

最後,季星渠将眼神往喬樂譚那再遞了一寸, “可以嗎”

他的眼神,像是雨天被淋濕的小狗。

喬樂譚覺得很可愛,但是又害怕,這只是小狗對她的短暫留戀。

等天晴了,它會找到更好的陪伴。

于是喬樂譚猶豫一番,還是問出了口: “你是不是看我漂亮,所以喜歡我。”

因為相貌,她的追求者前仆後繼,可所有人,都只是愛她的皮囊。

這也就是說,換一個人來,只要是漂亮的,那也可以。她不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堅定不移地愛着她。

聞言,季星渠先是笑了下,說出的話有些狂妄,但是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便覺得事實如此。

“要是這樣的話,我第一次見你就直接要微信了。”

喬樂譚也跟着笑了。

是啊,他這麽直接一人,哪會藏着掖着。

又或者說,如果他只是看臉。

那麽指不定季星渠都談了八百次戀愛了。

季星渠繼續回答喬樂譚的另一個問題: “再說,喜歡不喜歡的,你應該比我更能形容。”

他那思維,擠不出什麽浪漫的詞藻,只能說: “就是一種感覺,說不清,但感覺來了就是來了。”

等他發現自己對喬樂譚有意思的時候,其實他已經喜歡上她了。

快樂的喬樂譚,傷心的喬樂譚。這樣的喬樂譚,那樣的喬樂譚。甚至是躲着他的喬樂譚。

他都喜歡。

半分鐘後,喬樂譚忽地彎了彎嘴角。

季星渠垂眸,便看見喬樂譚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眨着睫毛,撲閃撲閃的。

“季星渠,你給我唱首歌吧。昨天不是要給我開演唱會嗎,最後就只彈吉他,哪有這樣的演唱會。”

聞言,季星渠微挑眉梢,語氣有些吊兒郎當的: “想聽什麽小情歌”

喬樂譚當即懂了他的意思,眉眼笑意漸深: “你以為你是煎蛋嗎”

季星渠閑閑道: “我說了,這得取決于你願不願意當荷包蛋。”

似乎說開後,他們就更不避諱開這些玩笑了。

彼此都心照不宣。

喬樂譚故意說: “你不是要追我嗎,唱首歌都不願意。”

聽見這話,季星渠散漫地輕笑一聲,語氣舒朗: “喬樂譚,別跟我拿喬。”

喬樂譚佯裝驚訝的模樣,語氣指向不明: “說清楚,現在是誰在拿,喬啊”

拿喬兩字,她念得重,尤其是第一個動詞。

季星渠聽懂了。

面前,喬樂譚的臉上又現出了那詭計得逞後靈動的笑容。

她笑的時候,像是流星落了下來。

季星渠很快敗下陣來,神情無奈又縱容: “得。是我。”

但最後,喬樂譚倒也沒讓季星渠就在這給她清唱。

人聲喧嘩,風聲熱烈,歌聲從手機中流淌而出,飄揚空中。

“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唱着人們心腸的曲折/我想我很快樂/當有你的溫熱/腳邊的空氣轉了”

“你知道/就算大雨讓這座城市颠倒/我會給你懷抱/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捱的離騷”

曲終。

最後的一個音符裏,落下了喬樂譚的聲音。

她的聲音很淡。

“季星渠,其實……其實我現在,還有點混亂。”

“沒有辦法今天就給你答案,但是我會認真想的。”

一秒後。

季星渠嗯了聲。

喜歡你這件事,我說到這裏。

選擇權在你。

所以你慢慢想,我會一直等。

你要如何,我們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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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你應該在美好的夜晚去情人一起漫步巴黎的街道,到Montmartre拾級而上,浪跡塞納河畔,在小酒館喝濃湯。” ——西奧利諾《法式誘惑》

喬喬的公衆號片段改自這一段。

注2:煎蛋和荷包蛋的梗可參考第24章的冷笑話。 “有一天,一只煎蛋愛上了荷包蛋。他拿着吉他給荷包蛋唱歌:這是一首煎蛋(簡單)的小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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