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念奴嬌4

湘兒是自小伺候許道萍的,見她如此,自明白她的心思。

她如今寄人籬下,身子又慣了的不好,難免傷感,因道:

“小娘子嘆什麽氣呢?謝家人待你多好啊!”

“方才環月那話,是何意思呢?七娘子極樂意我來,也總有人是不樂意我來的。我與謝府非親非故,到底有些惶惶。”

湘兒知她又犯了癡,勸道:

“小娘子多心了。”

許道萍再不言語,只倚着窗邊兀自發恁。謝府規矩大、人情多,今日受了這麽些恩惠,日後又如何還呢?

那夜,她睡得比往日更遲些。屋中床鋪雖是無可挑剔的柔軟舒适,她卻是頭一回這般的不安穩。

輾轉反側間,花影月影映上窗棂,驀地又下起春雨來。

這樣的景致極美,可惜只得在夜裏,花影搖晃,孤零零的在窗口,也沒人知道,也沒人憐惜。

許道萍挨至四更,依舊沒個睡意,只聽着窗外纏纏綿綿的雨聲,閑愁沒處消遣。

她緩緩執起筆,随意在金箔花箋題了首律詩。只這花箋精致,倒也是頭一回見。

只見那花箋上題到:

連天小雨纏綿景,月色難堪故夢中。

濃霧沾來春曉淚,輕愁染上暮邊桐。

飛紅不舍秋千架,落蕊還親綠鹉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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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命卿卿何似我,浮華一枕盡随風。

湘兒自是擔心,進來勸了幾回。她身子本就單薄,長此以往,如何是好?

她遂自作主張收了許道萍的紙筆,輕聲道:

“小娘子快些入睡吧,什麽字白日不能寫?”

許道萍看了眼窗外,到底夜深了。她起身去睡,輾轉反側間,只把臉埋進軟枕,默聲哭了一夜,也沒個來由。

次日醒來時,枕頭已濕了半個。湘兒見着,嘆了口氣,只默默将軟枕重新換過。

許道萍至謝府已有些時日,對待府中各人也是費心周全,生怕有甚差錯。

自七娘夜送牛乳燕窩後,她亦時常送些親制的點心予七娘,又因着住處近、常走動,一來二去,兩位小娘子總顯得比旁人親熱些。

許道萍待人溫和,行事穩重,與她在一處,七娘時常覺得多了個親姐姐。

二姐姐早年去了宮裏;四姐姐謝菀終非一母同胞,總是隔着一層;從前倒是與六姐常在一處,如今她也嫁給王紹玉的二哥了。

許姐姐現下住在二姐姐從前的院子,倒叫七娘覺得是二姐姐回來了。

可憐許姐姐身子弱些,前些日子犯了舊病,水土不服又鬧了幾日。

禦醫來看過幾回,用了新藥方,如今總算略好些,卻偏趕上這清明前夕的陰雨天氣。眼看着人已瘦了一圈,就着濕氣,怕是又要費些功夫了。

七娘只挑了好的便往許道萍這裏送,也不知有用沒用。老夫人與其他夫人娘子也着人來看過,都各自囑咐了一番。

倒是朱鳳英有心,聽聞許道萍至謝府,又帶着病,忙趕了來探望。

原是她讀過許道萍的文章,二人同為才女,到底有些好奇,也有些惺惺相惜。

這樣的情感,此時的七娘多是孩童心性,卻是無法體會的。

朱鳳英來時,穿戴比之往日素簡了許多,她知許道萍寄人籬下,本就清苦些,不願再添難堪。

許道萍自然也聽過朱鳳英的才名,此番一見,心下激動,病也去了一半。

朱鳳英初見着她,倒像是多年知己,只把自己的詩集贈她。又道:

“我讀過許娘子的詩文,我想,我們的心是一樣的。你寫過許多徽州的風光,我總想去游覽,也好拜訪你。如今你來了汴京,我恨你不能住朱家。既是在謝府安頓下來,只把此處當作自己的家,我與七娘便是你的親姐妹。日後常在一處,就與自小長大是一樣的。”

許道萍自然也讀過朱鳳英的文章,此番她這樣說,許道萍甚是感念。

她只激動地拉過她的手,半含眼淚道:

“從前讀你的文章,便認你是個知己,總想拜會。如今既能時常一處,倒是從前不敢想的,也不枉我千裏迢迢,大病一場了。”

許道萍來此,本是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心中自然多些拘謹。好在謝七娘與朱鳳英心性開朗,時常陪伴,她也得以一同說笑,稍譴悶懷。

自辭了許道萍,七娘與朱鳳英一道出來,要往老夫人處請安去。

一路上,朱鳳英卻連聲嘆氣,她一向是無憂無慮的,今日怎麽這般?

七娘心下奇怪,暗自偷瞧了她幾眼,只道:

“表姐,你今日怎麽了?如何哀嘆連連?”

“哎……”她又嘆一聲,“自古紅顏多薄命,只是為許娘子難過罷了。”

“大嫂已請了禦醫來瞧,不日也就好了。”七娘道,“況且,還有我照顧她呢!”

朱鳳英搖搖頭:

“也就是你,什麽也不懂!她父母都不在了,如今寄人籬下,那是心病,豈是太醫能治的?否則方才那番話,如何說着說着便哭了?”

“可家中之人皆待她很好。”

還不待朱鳳英答話,卻見顧姨娘朝此處來。

只見她衣着豔麗,滿臉堆笑,嚷着就來了:

“我說遠遠見着哪個小娘子風姿綽約,原是朱小娘子和七娘呢!這是往哪裏去?”

七娘笑笑,道:

“才同表姐去瞧了許姐姐。”

“可是不巧了,我正要去看看她呢,你們又走了。”顧姨娘笑道,“朱小娘子何時來的,怎麽不來坐坐?八娘子念叨你呢!”

“姨娘說笑了,”朱鳳英道,語氣裏自有一番不屑,“我不過是來看看表妹,連婆婆那處都還沒去呢,如何好驚動姨娘?至于許娘子這裏,她才學頗高,我與她說得上話,又聽聞她病了,才先趕着來看她。您別見怪。”

“我見怪什麽!你八表妹可是仰慕你的才學,常說要向朱表姐請教呢!”

“八娘子得張夫人教導,再好不過了。”朱鳳英又看着七娘,“不像七妹妹,需單獨請個先生。”

“表姐又取笑于我!”七娘只噘嘴瞪着她。

顧姨娘得意笑笑。朱鳳英亦笑笑,又告辭道:

“我與七妹妹要與婆婆請安去,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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