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慶金枝3

月黑風高,在這地方待着就害怕,她又想起上元那日的巷子,漆黑一片,空無一人,偏又遇着趙廷蘭。

七娘正想着脫身之法,不料竟被趙廷蘭看穿。他笑道:

“你小腦袋裏想什麽呢?我是真心與你做兄弟的,那回還推杯換盞,其樂融融,怎麽轉臉便不認趙哥哥了?”

說罷,趙廷蘭又要去拉她的手。她吓得直往後縮,忽聽清脆一聲,不知誰打下趙廷蘭的手。

衆人皆朝那人看去,只見那人冷臉道:

“七娘子,不是說聽大夫人的話麽?怎麽孤身在此?”

七娘羞愧地低下頭,如此狼狽的模樣,又叫他瞧見!她咬着唇,恭敬道:

“陳小先生。”

趙廷蘭上下打量那位“陳小先生”。他長身玉立,玉面束發,卻并非富貴堆裏混大的模樣,倒有一番俊逸氣度。

聽聞,謝府為他家小娘子請了位舉子做先生,想必是眼前的人了。

只是多看幾眼,趙廷蘭卻莫名生出似曾相識之感。他身上那股子清高傲氣,總像是見過。

陳釀冷眼看着趙廷蘭:

“趙小郎君自重!擋謝娘子的路,怕是你國公府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便是謝府的舉子先生?呵,”趙廷蘭無所謂地笑笑,“不過與小娘子玩笑幾句,先生也太認真了!莫說這是魯國公府,你管不得我,便是要管,還有她二位兄長,還有王三郎,豈輪到你?”

“我教得,便管得。”

陳釀依舊一臉傲氣。趙廷蘭審視他,幾番思索,忽拍了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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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起了!上元那日吃酒,你,還有你……”

他指了指七娘,又指了指陳釀,忽大笑起來:

“果是無巧不成書!我說先生那傲慢模樣似乎見過,原來如此,哈哈哈!”

趙廷蘭自顧自地笑,陳釀也懶得理他。他從琳琅手上取過七娘鬥篷,只細細替她披了,卻冷語道:

“咱們回去。”

七娘打了個寒顫,點點頭,又看趙廷蘭一眼,便随陳釀去了。

周遭的景,還是那樣黑漆漆的,七娘卻不怕了。她只拉着陳釀的袖子,默默跟在他身後。

陳釀一路不語,黑着一張臉,便是琳琅與阿珠見着也莫名膽顫。

七娘扯扯他的袖子:

“你生氣了?”

陳釀忽頓住腳步,回頭蹙眉看着她。便如此過了半晌光景,七娘咬着唇,再忍不住,猛推開陳釀。

她只含淚道:

“你還生氣?我快吓死了!”

只見七娘雙手環抱,瑟瑟發抖。

琳琅、阿珠忙過去扶着她,一面安撫道:

“小娘子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陳釀一步步走近她,抹了她眼角的淚。

七娘只委屈道:

“釀哥哥為何不早來?”

陳釀一愣,“釀哥哥”?何人教她這樣叫的。他只道:

“釀哥哥?”

七娘一驚,忙捂住嘴轉過身去。

“七娘!”陳釀故作嚴肅,“你喚我什麽?”

七娘紅了臉,依舊背着身子:

“陳……陳小先生。”

陳釀笑了笑,蹲下來,轉過七娘的身子,道:

“我不是生氣,是擔心。此處不比家中,你身邊又只兩個丫頭,若真出了事,如何是好?上回你二哥教訓得不夠麽,此番可知曉了?卻說那趙小郎君,上元那日,他未必不知你身份,卻還硬拉你吃酒!若非真放蕩不羁,便是個活纨绔。”

七娘擡眼看着他:

“上元的事,你怎知曉?莫非你記得?你記得我?”

“你那醉态,何處像小郎君了?”陳釀道,“那日一眼便瞧出,不與你說破罷了。”

七娘一瞬破涕為笑,原來,他一直記得,一直替她守着秘密。

陳釀見她又哭又笑的模樣,着實有趣,方才想要訓斥她的話,倒都忘了。

因想起方才她喚他“釀哥哥”,陳釀刮了她鼻梁一下,只問道:

“小家夥,‘釀哥哥’,是誰教你的?”

七娘一時語塞。阿珠笑了笑,只道:

“小娘子在無人時,都是這樣喚陳小先生的。她說二哥太兇,五哥又愛欺負她,還是‘釀哥哥’最好!”

“阿珠!”七娘斥道。

陳釀望着她笑了笑,道:

“既然釀哥哥最好,那蓼蓼今後要聽釀哥哥的話,今夜的事,不許有第二回,明白麽?”

七娘點點頭,又思索一陣。“蓼蓼”?記憶裏,只有至親的家人這樣喚過自己。

她眯着眼審視陳釀,故意問:

“釀哥哥喚我什麽?”

陳釀又輕輕一笑,也不答她,起身便走。七娘忙追上去,一路上不依不撓,行三五步便要喚一聲“釀哥哥”。

初時陳釀還應她幾聲,多幾回,才發覺她不過是自言自語,自己傻乎乎地樂罷了。

陳釀回頭看她一眼,她又自顧自地傻笑。

這個謝七娘子,雖說平日裏驕縱了些,貴女的脾氣大了些,到底是守得赤子之心的人,不失天然可愛,孺子可教。

暮春的風很暖,七娘又穿着披風,是不怕着涼的。

許是給國公夫人祝壽的緣故,熱鬧都在堂中,別處的小徑卻顯得清幽極了。

在家中時,她與陳釀一處,似乎除了念書便是做文章,從未像現在一般無所事事地走路。

她跟在他身後,腳步很輕,顯得很聽話。她雙足纏得玲珑秀美,只是走了許久,倒有些經不得。

七娘輕輕拉了陳釀的袖,道:

“釀哥哥,我有些累了。”

陳釀回頭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腳。也是了,她出來許久,卻不曾歇息,這樣精致的小足,哪裏受得住?

他朝四周看看,不遠處正有一小亭,遂道:

“來,咱們歇一歇。”

阿珠與琳琅扶着七娘上了亭子,亭中清風徐徐,頓覺神清氣爽。

兩個丫頭鋪上軟緞手帕,伺候七娘坐了,方替她揉腿,這又是貴女的驕矜了。

陳釀看了一眼,遂向七娘道:

“說來,怎麽獨自出來了?平日不是頂愛熱鬧麽?”

陳釀這一問,七娘又想起卞大娘子來。她嘆了口氣,倒不像平日的模樣。她心中信任陳釀,只把卞大娘子的事一五一十同他說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他,見陳釀沉吟不語,七娘心中打鼓,因問道:

“你知道了,那日我為何扮作小郎君,為何會走失,為何同趙廷蘭一處吃酒……釀哥哥……在你心裏,蓼蓼是否不好?”

陳釀見她難過又愧疚的模樣,哪忍苛責?她既知那日的不妥,不如就此打住,點到為止,總歸明白道理也就是了。

陳釀輕撫她的頭,安慰道:

“蓼蓼很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釀哥哥心裏,蓼蓼是最好的孩子。”

七娘紅着臉低下頭,抿着唇,手指玩弄自己的裙帶。自教導七娘以來,陳釀一向溫和,卻也嚴厲,從不曾這般誇她。

她有些飄飄然,只偏頭偷瞧着陳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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