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花非花1

幾個管家媳婦連聲道謝,一味地說謝菱的好話。陳姨娘又道:

“大暑天的,可是熱着了?快歇一歇。我先打發了她們,再與你說話。”

謝菱遂在陳姨娘身邊坐下,只聽一個媳婦回話道:

“各房筆墨還是從前的定數,許娘子愛詩文,每月多添了竹紙四尺六刀,六尺三刀,浣花箋十二紮,徽墨、魯墨各十二方。近日,七娘子與陳先生的文房消磨也見長。倒是五郎房裏,餘的太多。賬上細數已記明了。”

陳姨娘一面聽她回話,一面看賬本,因見着绫羅綢緞的開支多了許多,遂指着問道:

“周嫂子,這一筆是哪處的?”

周嫂子靠近看了看,回道:

“這不下月淑妃娘子芳誕麽?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七娘子照例是要進宮的,新衣也該趕制了。大夫人怕委屈姨娘、八娘子與小郎君們,遂叫一同添些衣裙,人人有份也就是了。一時忙亂,倒忘了同姨娘說。”

陳姨娘點點頭:

“記清楚就是了,晚些時候大夫人要過目的。說來,你夫家姓周?倒有些耳熟。”

周嫂子笑道:

“婦的外家在大老爺手下當差,母親是伺候七娘子的周嬷嬷。”

“難怪了。”陳姨娘看看她,又道,“快入夏了,各房的窗紗需緊着換上。七娘子怕熱,不喜茜紗,換做碧玉紗吧。老夫人年紀大了,怕光擾睡,記得多加一層流雲紗,午睡時放下。”

周嫂子一一應下,陳姨娘又囑咐了一番,遂打發她們去了。倒是謝菱聽得認真,方才的話,只細細記下。

陳姨娘收拾了賬本,向謝菱笑道:

“委屈小娘子坐這一遭,可是怪無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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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好厲害。”謝菱拉着陳姨娘,“家中瑣事千頭萬緒,竟也有這樣大的學問。我今日長見識了,難怪母親看重姨娘呢!”

陳姨娘笑笑:

“小娘子見笑,都是些小事,不足挂齒,大夫人不嫌棄也就是了。”

“菱兒自知愚笨,還要煩姨娘多教我。”

“你是張夫人的得意門生,我能教你什麽?家事瑣碎,時日一長,小娘子們便厭煩了。你若常來看看,倒也是無礙的,只是別多費心神,惹一身苦累就不好了。”陳姨娘只笑着飲茶。

謝菱連忙奉承感激,略坐一陣子也便告辭去。

陳姨娘望着她的身影,只搖頭嘆了口氣。要說八娘子謝菱,聰明也是真聰明,待人接物也很是妥帖。

奈何同人不同命,這些賬本家事,七娘早跟着大夫人學得七七八八。雖不是有意教她,潛移默化也就是了。

這些日子,陳釀來探望陳姨娘時,不免說起七娘的功課。她如今像是開了竅,策論文章上竟頗有見解。

別人許是不清楚,可陳釀是明白的。

謝诜讓他一介舉子來教七娘,必有深意。哪裏是七娘任性換先生?細細想來,張夫人到底深閨婦人,如何教她史書國策?

而通史書國策的女子,其婿之貴可見一斑。若非天潢貴胄,必當朝中大元。

陳姨娘收回思緒,只向身邊丫頭道:

“你把對過的賬簿送去大夫人那裏,請她過目。”

那丫頭拿上賬簿,一刻也不耽誤,便直直往朱夫人那裏去。

七娘午睡起後,正在朱夫人處玩,母女二人一同刺繡過話,其樂融融。

朱夫人遂吩咐一旁的金玲道:

“去把方才的賬簿拿來,給七娘子瞧瞧。”

七娘停下針指,只細細看來。

照理,謝府這樣的人家,小娘子們是不必精于算計,與銀錢打交道的。左右也不缺,何必太在意呢?

只是若絲毫不懂,那便太過愚笨了。

“母親,你看,”七娘拉着朱夫人,“廚房的開銷倒是越發大了。”

“家中仆婢小子甚衆,都要吃飯,自然就大了。”朱夫人笑道。

“可是母親,主家的院子皆有小廚房的,房裏人的花銷也是月底歸在月例中。就府中下房人的分例,何至于這樣多?”七娘捧着賬簿,一臉不解。

朱夫人猶疑地看着七娘,接過賬簿仔細看了。她将大廚房與小廚房的賬目一對,這才找到了關竅。

賬面瞧着倒是清楚,只是小廚房與大廚房的花銷多有重疊,從前倒不曾在意。

“去把管事的叫來。”朱夫人吩咐金玲道。

“金玲別去!母親,”七娘又道,“我想,他們也不至于在賬上作假,多少眼睛盯着呢!況且皆是有據可查的買賣。”

“你接着說。”朱夫人笑道。

“我是想着,這些東西這般多,每日不知倒掉多少!真應了朱門酒肉臭的典故。”七娘噘嘴道。

“你是說,減少采買?”

七娘搖搖頭,起身踱步道:

“這東西也不值幾個錢,驟然減少,倒叫外人看笑話,說我們謝府斤斤計較。只是粒粒皆辛苦,白白浪費,頗是可惜。”

“小娘子有何高見?”金玲見七娘胸有成竹的模樣,樂得順水推舟。

“昨日學上,陳小先生講‘不患寡而患不均’。想來,汴京那般大,除了咱們這樣的人家,也總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之人,鳏寡孤獨,皆為不均。若能略施救濟,豈不兩全?況且,咱們家有這糊塗賬,別家未必沒有,咱們起個頭,自有人紛紛效仿,如此,也是功德一件。”

“我的天!”金玲聽得目瞪口呆,“這還是七娘子麽?”

朱夫人亦上下審視她一番。要說淘氣惹事,七娘幹得也多了,而今日的話,哪像是她說的?

她自幼嬌生慣養,竟還惦記着鳏寡孤獨,想出這樣的法子,倒難為她了。

朱夫人欣慰地看着她,這孩子從前雖有些小聰明,卻總不似方才有條有理。看來,那陳姨娘的侄兒,果然有些真本事。

朱夫人又向七娘道:

“你的法子不錯,只是還有許多處需費心斟酌。我先同你父親說,明日你拿一篇文章來,給他過目。”

“啊?”七娘忽蹙眉噘嘴,“還要寫文章?”

朱夫人笑了笑:

“不是有先生麽?不懂的地方,多請教先生。”

“知道了,母親。”

七娘作一萬福,便往自己院中去。她一臉不情不願,不過是随口一句閑話,竟攤上一篇文章!

看母親的意思,是要做策論麽?她謝七娘又不考狀元,做什麽操這心!

七娘只玩弄着手中的團扇墜子,一時無趣又丢開,只往陳釀的書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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