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定風波3
自那頂灰轎子落在謝府門前,此事在汴京城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有好事者還編了支歌謠,連小孩子也知唱:“朱門前落了灰轎子,一家兩家亂如麻,公子王孫盡散去,王謝燕子變殘花。”
謝芝回府的第三日,病勢已洶洶不可收,二房上下一片哀怨之聲。
老夫人聞得此事,只叫先把身子養好再說。二老爺見長女如此,自然心痛不已,加之孫家在朝堂上又縷縷作對,他更是生氣。
誰也沒想到,卻是孫九郎這日來了。謝芝一聽,只鬧着要去見。
墜瑛緊忙勸她:
“二夫人交代了,不許大娘子去呢!”
謝芝哭着求她:
“你扶我至簾前,只見一眼就是了。別人不知,你是知道的。孫家雖刻薄,九郎待我卻是極好,我到底放不下他……”
墜瑛一向是個軟心腸,何況謝芝已這樣了,也不知還有多長時日。她拗她不過,只得扶她去簾後。
只見孫九郎也是形容消瘦,一副病态。他只垂頭跪在二夫人跟前,謝芝一見便要去扶他,好在墜瑛拉住,朝她搖搖頭,她只一味地落淚。
二夫人白了孫九郎一眼,冷笑道:
“你還有臉來!”
“岳母明鑒,讓我見芝娘一見吧!她明白我的。”孫九郎苦苦哀求。
“誰不明白?整個汴京城都明白了!”二夫人冷哼,“你負芝兒在先,孫家又如此不講情面,那也別怨我們心狠!”
“此事是家母一時意氣,她歲數大了,難免糊塗。求您讓我帶芝娘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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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想要她再回那處?是要吃了她嗎!”二夫人拍案而起,指着孫九郎的鼻子就罵,“你如今倒來裝好人!事已過了這些時日,為何今日才來?芝兒為你惹了一身病痛,受盡屈辱閑話,你還要她回去?便是她肯,我也是不肯的!”
謝芝聞言,一個氣急,直沖了出來,猛跪在周夫人跟前:
“母親!你讓我随九郎去吧!”
說罷,她又過去拉着孫九郎的手。一時間,二人四目相對,雙雙無言,惟有淚千行。
孫九郎忙攬着她,不過幾日的光景,她竟病得這樣。
當初原是孫夫人說,芝娘想家,要回謝府小住幾日。這在從前也是有的,他遂不作他想。直至此事已在汴京傳開,他才猛地驚覺。
謝芝額頭冒着虛汗,只倒在他懷裏,一雙玉掌冰涼如雪,從前最是明豔的眼,卻也凹陷得不成樣子。
周夫人瞪向墜瑛:
“還不快帶大娘子回去!跑此處來丢人!”
墜瑛忙去扶她,她只不肯走。周夫人遂向阿璇使了個眼色,阿璇這才與墜瑛一起去拉她。
謝芝一味不走,孫九郎也一味不放,只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便丢了。
周夫人搖搖頭,只得讓人将孫九郎先趕了去。謝芝卻跟着追去,大雪的天,她也不及添衣,單薄可憐得緊。墜瑛與阿璇吓壞了,忙拉她回來。
孫九郎見她病勢如山,哪裏忍心,只安撫道:
“風雪甚大,芝娘快進去罷!我再來看你。”
“九郎!”謝芝扯着沙啞的聲高喚,“你可要來啊!”
周夫人無奈地看了謝芝一眼:
“你也是個不争氣的。”
謝芝望着孫九郎的身影,只遲遲不肯進去,又兀自哭了一回。
這夜裏,似乎因着白日的事,謝芝已心力交瘁。她心裏還念着孫九郎,只是又哭不出了,一口氣憋在胸口,竟猛怄出一口血來。殘血挂在唇邊,就着她蒼白的面色,那片豔紅,顯得更是觸目驚心。
墜瑛吓壞了,忙取了絲帕替她擦拭。
“到底他不曾辜負大娘子,你也該寬些心啊!”墜瑛勸道,“兀自保養,還怕沒有來日麽?如今就怄壞身子,又有什麽盼頭呢?”
謝芝呆愣着搖頭:
“來日……竟有來日麽?”
墜瑛一面伺候她吃了藥,一面安撫:
“老夫人不是說了麽,左右先養好身子,才好從長計議啊!”
謝芝看她一眼,也不說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那夜,她又是熬至四更天才睡下,夜裏又醒了幾回,如此反複,已然憔悴得不成樣子。
朱夫人與儀鸾宗姬又來看了周夫人,便是再傷心,事情總要有個了結。朱夫人先是安撫一番,又問了一回謝芝的病。周夫人卻是滿面愁容,只道不好。
“芝兒是有心結的。”朱夫人道,“受了這樣的委屈,這口氣,哪裏是容易過去的?”
周夫人嘆了口氣:
“今日孫九郎來,我瞧着兩個孩子可憐,倒想随他們去罷。大嫂,你是不見芝兒哭的模樣……”
周夫人說着,眼也紅起來。
“你也太心軟了,難怪芝兒受人欺負。”朱夫人道,“她被這樣送回來,回去焉有好日子過?縱使孫九郎不負她,孫家豈能罷休?”
周夫人只無奈嘆氣。她心中也明白,此事已是無力回天。孫家有心撕破臉,一來,女兒的性子,母親總是清楚的。從前做小娘子時,謝芝便是個要強傲慢之人,時日長了,哪有不得罪人的。二來,朝堂之事,周夫人也聞得一二。
朱夫人見她不說話,又道:
“芝兒在自家養病,你日日照料,倒也好些。你放心,真不要了這姻緣,也不是小小孫家說了算。和離的話,總要咱們府上來說,也別叫人看輕去。”
周夫人點點頭:
“我如今只盼事情盡快了結,她也好斷了念想。一切依大嫂也就是了。”
送走朱夫人與儀鸾宗姬,周夫人又步至謝芝閨房,默默地瞧了她一回。只見她愁眉深鎖,額角冒着冷汗,是極易驚醒的樣子。
這孩子看着要強,心智卻脆弱,左右是經不起這些風雨的。
七娘幾個又去看過謝芝,雖說她依舊日日以淚洗面,卻是不再鬧了,也願意吃些東西。四郎雖是她的親弟弟,倒不見常來。
又如此過了兩日,孫九郎再來,也不讓進門了,衆人只當此事就此作罷。
謝芝心境平和不少,別的不顧,總先養好病也就是了。謝府的四女婿薛仁本是禦醫,也來瞧過幾回,幾貼藥下去,倒是見好。
周夫人想着,女兒成日悶在屋裏,難免胡思亂想。過幾日六娘生辰,邀衆姐妹王府去,正好讓謝芝出門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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