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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傾盆大雨下，鳳凰餐廳角落的壁爐愈發溫暖。

小小一間屋子，味道複雜。難得在這裏尋找到一絲人類社會尚存的安心，暴雨過後，又是嶄新一天。

阿萊狄不在和茜茜交談，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面。

雨水成幕，連綿不絕阻隔視線。偶爾映射燈牌五顏六色的光芒，迷幻至極，仿佛誤入游戲世界。遠處的斷壁殘垣，損毀的街道，在這刻全部消失在黑暗中。

他心中的秘密猶如此刻的沉寂，除了壁爐中能夠焚燒一切的火焰，任何人不得窺探。那是禁區，亦是他與墨卡索死亡的墳墓。

十歲得到墨卡索時，阿萊狄便清楚，他與墨卡索生死與共。

溫涼的水下肚，海藍色眼睛眨了眨，阿萊狄撐起寬大帽檐，遮住月光般皎潔的銀發，“我去幫他們。”

黑靴踏在地板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噠噠噠……

幾步之後，更沉重的聲響緊随其後。

“這位先生，我能夠請你喝一杯嗎？”

穿格子襯衫，相貌溫和的男人走出陰影，和阿萊狄不遠不近的站着。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身側，左手做出邀請姿勢，上身微弓，等待阿萊狄的答複。

男人有雙不常見的黑色眼睛，鷹一樣炯炯有神。

這樣的邀約阿萊狄不知道見過多少，盡量禮貌拒絕了。

“等一下，”男人跟上阿萊狄的腳步，“外面雨大，還是不要出去為好。”

阿萊狄：“謝你關心。”

他繞過男人，眉眼間已經有有了不耐煩。手指按在刀鞘上，若是男人有任何冒犯，下一秒就能讓他手掌與手臂分家。

店裏氣氛緊張，

茜茜在身後大呼：“不要在我的店裏鬧事，更不要耽誤我的生意！喬，你是知道我的規矩的！”

饒是如此，名叫喬的男人依舊沒有讓開的打算。

阿萊狄上下打量名叫喬的男人，他十分确定，自己與他不相識，更沒有新仇舊恨。那麽，就只能是沖着打劫他來的了。

至于劫什麽，要看他的膽量了。

“喬，你不過如此。”

一直沉默的獨眼男人忽然陰恻恻開口，還不忘大聲嘲笑，“小美人不願和你喝，你怎麽沒臉沒皮一直糾纏。”

阿萊狄側首看他，對他口中的稱呼沒有感覺。卻突然認識到另一件事，那就是這家店裏的人互相認識。

放在平時無可厚非，但亂世之中，一家沒有利益糾纏的店才是最安全的，保不齊喬和獨眼男人之間有龌龊，更保不齊茜茜會做怎樣的舉措。眼下喬和獨眼不似同一陣營，這或許能夠讓他脫困。

他慢慢挺直身體，刀已經滑落在手。

昏暗燈光照在淺色長袍上，仿佛他是即将被獻祭的聖子。神聖高潔，引誘不法之徒的侵犯。

喬不緊不慢：“約翰，獨眼小子，此事與你無關。”

一改之前的溫和，喬輕蔑地擡高下颌，對約翰不屑一顧，甚至是鄙夷，“趕緊帶着你身邊的肮髒小子滾回你們的老巢，我可不想被你們打擾興致。”

看來，他們之間的矛盾深厚，聯手的可能性不大。

阿萊狄摩挲刀柄，沉思片刻将刀推回刀鞘。他不由焦慮墨卡索為何還不回來，是否遇到其他危險。

“讓開。”阿萊狄冷聲，眸中的海洋被冰封，直直看進喬的雙眼。

喬：“別這幅模樣，我沒有惡意，只是想請你喝一杯。你擔心你的同伴？他和你……”喬笑的暧昧，“是那種關系？”

亂世之中，活命才是首要。

人們的情欲已經不值一提，所以能夠看到各種各樣的組合，

見阿萊狄沒有反駁，喬更加大膽，帶着黑皮手套的手掌撫上阿萊狄的肩膀，将他引向他坐過的桌子。

木桌上擺放着兩個相對的酒杯，杯裏鮮紅的液體不像酒水，更似血液。

在喬觸碰他的那刻，刀又悄無聲息回到阿萊狄手中。

他在思考怎麽才能更加幹淨利落的做掉他，長袍是墨卡索清洗過的，他不想染上污漬。

出身思考時，喬已經對着他緩緩飲下一口酒。

美人怎麽看都是美人，哪怕帽檐遮擋，臉部的輪廓就足夠引人遐想。喬禁不住幻想阿萊狄能夠出現更加淫靡的神色，想着想着，口幹舌燥，将一大杯酒一飲而盡。

“還沒有正式認識，我是喬。”

“彗星城無人不知的，四根手指的喬！”喬神色傲慢，摘下黑皮手套，露出僅剩四根手指的手掌，“這是我的功勳。當然，這要歸功于紮克萊克的富人們。他們富得流油，我順便跟着喝湯。”

阿萊狄沒有聽過他的名號，腦袋裏浮現出不久之前喪命在他手裏的男人。

他笑了，“你殺了多少紮克萊克人？”

“我只有四根手指，”喬緊盯阿萊狄的眼睛，“沒辦法數清楚。”

“你來自紮克萊克，但是放心，我不殺你。”

“為什麽？”

“因為，我對你有更好的安排。”喬大膽撫上阿萊狄的臉頰，正要開口，眼底閃過寒色，随之而來是腹部傳來的極致絞痛。

若不是阿萊狄躲閃及時，喬噴吐出來的血液就要濺在他的身上。

他皺眉看着喬，他還沒來得及割斷喬的手掌，怎麽突然就要死了？阿萊狄環視四周，最後将目光落在獨眼男人約翰身上。

“酒、酒裏有毒！”喬倒在地上痛苦痙攣，身體蜷縮成一團，溢出鮮血的雙眼看向約翰，“你竟然敢！”

話未說完，他便死了。

約翰牽着孩子走過來，馬靴狠狠踢了喬一腳，一口唾沫啐在他臉上，“這是瑞克，不是肮髒小子。我是獨眼約翰，不是獨眼小子！”

“狗娘養的東西，滾去地獄吧！”

吧臺後面，茜茜哀嚎一聲。

派出機器人來清掃地面血跡，除此之外便沒有任何反應，顯然習以為常。

亂世死幾個人根本不算大事，彗星城裏每天被雷劈死的人就不計其數。

不過她還是警告：“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麽仇恨，請不要在我的餐館裏大打出手！”

約翰不看他，徑直轉向阿萊狄。

“你們殺了西斯。”

“西斯是誰？”

“黑曼巴的勇士！”約翰僅剩的右眼因憤怒充血，“你們殺了西斯，就要受到懲罰。”

阿萊狄摘下帽檐，有些長的銀發傾瀉而落。他攏了攏，“紮克萊克來到彗星城的人不止是我們，你口中的西斯，未必是我殺死的。”

他拉開手旁的椅子，款款落座，十足的優雅，似乎這裏不是裝修簡陋的餐廳，而是紮克萊克的高級別墅裏。他手裏應該夾雪茄，配上精致的骨瓷盤和上等的食材與紅茶。

躲在約翰身旁的小孩瑞克沖阿萊狄呲牙，森白的牙齒在幹涸起皮的嘴唇後，一如沒有得到血液滋潤的吸血鬼，“我能聞得到你身上的血腥味，是西斯的沒錯！”

“你不該欺騙老實的約翰！”約翰猛地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另一只手繞到腰間，電光火石之間，槍口抵着阿萊狄的腦袋，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将約翰的手掌釘在木桌上。

血水流了滿桌，瑞克尖銳喊叫，沖上來要撕咬阿萊狄，被他一腳踹開，腰磕在桌角，疼的在地上扭曲。

“我們都不應該沖動。”

哪怕被搶抵着，阿萊狄八風不動，甚至綻開一抹笑容。他眼神閃動，依舊看着約翰，“你信不信，這個距離，刀比槍快。”

約翰鬓角有汗滑落，他知道阿萊狄在拖延時間，更明白現在是幹掉阿萊狄的最佳時間。但該死的，他們的主人要活生生的美人。

“我數三下，一起放手。”

“好啊。”阿萊狄笑，握住匕首的力度減小。

槍口發生偏移，但在下一刻槍托又狠狠朝他的脖頸來襲。

阿萊狄眼睛不眨。

疼痛也沒有來襲。

墨卡索鬼魅般出現在約翰身後，骨節分明的手勁瘦，但能牢牢握住約翰的手腕。槍因為疼痛脫手，重重落在地上，又到了阿萊狄手中。

約翰想要說什麽，大張着嘴，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一只手卡在他脖子上，正在以恐怖的力量收緊。這不是人類能夠擁有的力量，更不是人類能夠做到的事情。

墨卡索的身量比約翰要高，阿萊狄坐在那裏，單手撐住下颌，靜靜和他對視。這時候無比靜谧，他感受不到任何人的存在，滿心滿眼都是墨卡索——忠心耿耿護他周全的侍衛。

那雙灰色眼眸沒有情感湧動，但是有他。

約翰的身體癱軟在地，在某個時刻會成為某片土地的養料。

阿萊狄起身，槍口對準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瑞克。

對上他瑟縮的瞳孔，扳機到底沒有按下，“我不殺你。如果你想來為他報仇，我們随時奉陪。”

話音落下，瑞克便掙紮起身，一頭紮進雨裏。

門扉開合有些聲響。

阿萊狄看着，收回視線。

将槍扔在桌上，上前兩步伸出雙臂擁抱墨卡索，腦袋緊緊埋在他肩膀裏，“你怎麽現在才回來。”

“抱歉。”墨卡索為阿萊狄整理頭發，一下又一下在他後背輕拍。

阿萊狄嗅着墨卡索濕透的衣服間冰冰涼涼的味道，一再昏沉。

“茜茜，要不是這個沉默寡言的小夥子，我就要死在外面了。”戴夫唾罵，“該死的約翰，竟然讓派克在外面埋伏。”

茜茜忙詢問緣由，原來兩人出去看摩托，隐藏在暗處的派克意圖殺死墨卡索，混亂之下甚至襲擊戴夫。

理清來龍去脈，她對墨卡索和阿萊狄兩人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切。

“約翰是黑曼巴的成員，他所說的西斯，還有派克，他身邊的孩子都屬于這個組織。”茜茜不再吝啬，“領頭人叫作馬可，帶領他們在彗星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們放走那孩子，十有八九會遭到報複。”

阿萊狄點頭，“謝謝。”

茜茜嘆息，無奈微笑，“你們還要上路嗎？”

“當然。”阿萊狄說，他看向在壁爐前烤衣服的墨卡索，“為了活下去，我們一定要到達玻璃城。”

茜茜默然，想要說些什麽，紅唇張了又張，最後無言。

第二日一早，雨勢稍小。

阿萊狄和墨卡索再次上路。

阿萊狄忙着檢查車身，墨卡索在一旁等待。

茜茜來到他身邊，笑說，“親愛的，你們兩個真的是兄弟關系？”

墨卡索沉默。

“看來你真的是小啞巴。”茜茜嬌笑，話鋒突然轉變，壓低聲調，“為了報答你的人情，我和戴夫從不欠人情。就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玻璃城是人類淨土，但絕不是仿生人的。”她觀察墨卡索的神色，像在看一臺機器，“換句話說，玻璃城禁止人工智能進入。”

墨卡索的灰色眼眸終于有了閃動。

阿萊狄的檢查也已經結束，向這邊走來。

“你若想與他天長地久，千萬不要踏足玻璃城。”

“若你要他像正常人類那般活下去，一定要将他送到玻璃城。”

“言盡于此，祝你們一路好運。”

阿萊狄和茜茜告別，和墨卡索再次出發。

車廂裏，阿萊狄望着後視鏡裏鳳凰餐廳越來越小的身影，好奇地問：“茜茜和你說了什麽？”

墨卡索目視前方，方向盤在他手裏略微發皺。他閃動眼睛，眼睫快速眨了三下，“說我……是個啞巴。”

阿萊狄笑了，扯過墨卡索的風衣罩在身上。

心滿意足閉目養神，“好吧，下次見面，別忘了告訴她你不是啞巴。”

墨卡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