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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兩方對峙，雨點悄無聲息偃旗息鼓。

淅淅瀝瀝一點點墜在地面，濺起可以忽略不計的水花。

喧鬧聲片刻凝滞，随後響起更大的嘲笑聲。騎在機車上的男人們笑得抹眼淚，根本不相信美人說的話。

美人身材的确高挑，偏偏生了柔軟的銀色發絲，海水一般的眼眸，木棉花似的皮膚。一副提不起槍支的貴公子模樣。他說他能殺人，還不如說他現在能躺在地上張開腿求一條生路。

所有人都在笑，黑曼巴組織首領——馬克沒有笑。

他撐起高大的身體，猛然打開車燈，照亮獨自站在泥水裏的阿萊狄。

強烈燈光讓阿萊狄的銀發耀眼如天使背後的光環。

他折疊雨傘，當做文明棍撐在身邊。長跑袖口迎風飄揚，仿佛下一秒他就要随風逝去。

“你叫什麽名字。”馬克發出與外表截然不同的聲音，面對美人，或者說面對美好事物他的耐心向來很好。只要能得到手，失去幾個手下根本不重要。

眼睛适應強光之後，阿萊狄漸漸看清馬克的相貌。

沒了雨帽遮掩，入目是方正硬朗的面部輪廓，一雙碧綠色眼睛鑲嵌在深陷的眼眶中。他的鼻梁鷹一般挺直彎曲，嘴唇豐厚形狀分明，算是英俊的相貌，當因為缺少一只耳朵而顯得略微猙獰。

阿萊狄心裏沒有什麽英雄情結，更不屑于隐瞞自己的名諱。反正都是些将死之人，懷着對他名字的恐懼，也算展現對他崇高的敬意。

“休·阿萊狄。”淡如玫瑰的唇瓣開合，阿萊狄平靜講出自己的名字。

馬克點頭，伸手指向車裏的人，“他呢？”

阿萊狄回首，對着墨卡索燦然一笑——他當然知道墨卡索的視線在他身上。

“你們不配知道他的名字。”他說。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任何人口裏，絕不忍受墨卡索的名字與污言穢語為伍。

答案在馬克意料之中。

黑靴在車身磕了兩下，一條長腿支在地面，蓄勢待發的野豹般張狂，“他是你的……情人？還是你依附他生存？”

他神情暧昧，充滿促狹。

“在他之前你跟了幾個人，有沒有換個口味的想法？看他那副模樣，臉比你都要白，能滿足你嗎。”

沒說一句，機車的轟鳴聲便大一番。

這群人似乎以羞辱別人為樂，在亂世之中唯一的欣慰是有比自己剛悲慘的人存在。所謂的黑曼巴，完全是照鏡子寫生，他們如毒蛇冰冷狠辣。

阿萊狄：“我說過，上次對我說出這句話的人，已經含笑九泉了。”

馬克：“你猜我是怎麽長大的。”

他露出一口重新打造的銀牙，說悄悄話一樣，“被吓大的。”

“希望你不要後悔。”阿萊狄溫柔地給他忠告，聽或不聽，就與他無關了。

“後悔只會眷顧可憐人，”馬克說，“顯然我不是。”

他張開手臂，烏雲在他身後聚集形成惡魔之翅，“彗星城屬于黑曼巴，而我就是彗星城的主人！我想要的應有盡有，你明白嗎。”

馬克摸出手槍，豎起與耳朵持平。動作誇張的表演子彈上膛，随後“砰”地一聲，阿萊狄腳邊炸起一顆小小的泥水煙花。

這是馬克的警告，宣布黑曼巴出洞。

前後兩方的機車啓動，形成包圍圈，将阿萊狄和墨卡索困在圓圈中央。

他們的速度很快，幾乎是不要命的騎法。亡命徒們嘴裏發出奇形怪狀的叫聲，仿佛是一群猴子表演雜技。馬克的威脅并沒有吓唬到阿萊狄，阿萊狄慢悠悠直起身，抖了抖雨傘頂部沾上的泥水，又将他撐在頭頂。

“你害怕了？”有人嘲笑。

“阿萊狄從不害怕。”休·阿萊狄閉上眼睛，幾乎沒人看清他是怎樣開的槍，只聽槍鳴，一輛機車應聲斜倒在地帶着火花擦出幾米遠。

是小孩瑞克。

載着他的人腦袋中槍，而他滿臉是血的昏迷了。

不等衆人反應過來，沉睡半晌的猛獸——越野，

蘇醒了。

轟鳴的引擎聲像是要破開漫天烏雲，又像破籠而出的野獸，急着發洩心中怒火。

這種體量的越野車對于機車來說，像是無法撼動的大象。他們開槍，随後意識到了紮克萊克的富人們對死有多深的恐懼。

狗娘養的！車窗竟然是防彈玻璃！

等到越野向後倒車，車鬥撞翻碾壓一群人後，黑曼巴們才反應過來四處逃竄。

膽子大的，想要和越野鬥上一鬥。膽子小的，已經離開。

還有膽子不夠大，也不算小的人，竟然打起了阿萊狄的心思。

他還站在原地，子彈沒有傷他分毫。

一輛機車從後偷襲阿萊狄，在他快要得手時，越野直直沖來。

擦身而過的瞬間，阿萊狄跳進打開的車門中，那個意圖不軌的機車手當場喪身輪胎。

“完美。”阿萊狄稱贊，他與墨卡索之間的默契不必多言。

駕駛座上的司機顯然沒有說笑的心思，他熟練操控汽車，将每一個試圖找死的人撞翻在地。等到他們如同花瓣凋零一般，才漸漸放緩車速，掉頭從豁開的口子穿出去。

雨又開始下了。

“馬克跑了。”墨卡索十分平靜，蒼白的肌膚沒有半點色，閃電偶爾會在他臉上綻放，映出那雙眼眸陰沉沉冰冷。只有在這時，阿萊狄才會有墨卡索不是人類的真實感。但很快，他便又将詭異地想法壓在心底。

他聽着墨卡索說：“我要殺了他。”

人命在仿生人眼裏或許比不上資源珍貴，但是他如此輕描淡寫，阿萊狄就着冷風打了寒顫。

“只顧自己姓名的懦夫，逃不遠的。”

阿萊狄沒有阻攔。

他支持墨卡索的一切，何況馬克本就該死。

平坦的公路上，四輪對兩輪的追逐幾乎沒有懸念。

道路兩旁有的地方被大水淹沒，深不可測。或是坍塌的建築，躲無可躲。在車大燈的照耀下，他們能夠清晰看見馬克的糗态。沒有坐在機車上的高高在上，他真像只四處逃竄的蛇。

這種生物濕冷黏滑，令人作嘔。

墨卡索幾乎不存在“逗弄獵物”的心态。

但今夜一反常态，他屢屢将馬克逼入絕境，卻又給他逃生的希望。

終于，在雨大顆大顆砸下來的時候，墨卡索失去耐心。

車身超越機車，讓馬克失去平衡，摔進道路一邊的泥土地裏。機車翻滾，重重砸在他的身上。

越野随即停下。

墨卡索下車，繞到阿萊狄這邊，打開車門抱他下來。他撐開風衣，蓋在阿萊狄頭頂，将所有風雨擋在外面。

“休，他對你出言不遜，由你來處決。”

他環着阿萊狄步步走向馬克。

馬克狼狽至極，腦袋布滿血污，推開壓在身上的機車手腳并用爬出去幾步遠。他用僅剩的一只耳朵聽着身後的踩水聲。每次響起，都是對他的折磨。

“狗娘養的！”他怒罵。平時養的崽子們現在全部棄他而去，留他獨自面對這兩個惡魔。都怪西斯！都怪派克！都怪獨眼約翰！都怪瑞克！若不是他們撺掇，他怎麽會被美色迷了眼！

都怪這群婊-子養的！！

馬克罵着罵着身體漸漸有了力氣，摸索着去掏靴子裏藏着的刀。

但大腿傳來尖銳疼痛，告訴他腿骨折了。

雪上加霜，雨水沖刷他臉上的血，似乎在替他流淚。

試了多次無果，身後腳步聲已經停止。

馬克自暴自棄般閉上眼，胸膛震動，“求你們，求你們放我一條生路。”

“我警告過你，不要對我說出那種惡心的話。”阿萊狄将黑壓壓的槍口對準馬克，他的藍眸裏陰暗潮濕，“更不要侮辱他。”

“很抱歉，我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今日要喧賓奪主，請你去九泉之下做客。”

他擡高槍口，在馬克驚恐的視線裏扣下扳機。

“砰”地一聲，馬克緊閉雙眼，幾分鐘後再次睜開。

他沒有死。

正以為阿萊狄放他一馬時，敏銳聞到刺激的味道——汽油！

子彈打穿了機車油箱，油正汩汩流出。

浮在水面，深入泥土。

“還你那一槍。”阿萊狄笑了，将槍放進墨卡索風衣口袋。

他笑容溫和美好，馬克恍惚中跟着笑起來。

“謝你不……”

倏地，阿萊狄不知從哪兒摸出根煙——這可是緊俏貨。

他銜在口中，墨卡索為他點燃。

一只孤獨的香煙在雨幕中袅袅升起白霧。

阿萊狄垂眸與他對視，輕蔑、藐視。

似乎馬克是肮髒到極點的垃圾。

“我的子彈不應該浪費在你身上。”他打濕的銀發緊貼在長袍上。白皙的臉龐粘了兩根，被墨卡索溫柔拂開，“很久沒吸煙了吧。”

阿萊狄上前兩步，将吸了兩口的煙捏在手裏，放進馬克微張的口中。

“送你的臨別禮物。”

“記得在九泉之下替我對其他人問好。”

說罷，阿萊狄轉身離開。

馬克癡癡望着天使般的人物走遠。

當火舌将他吞滅，灼熱的浪潮侵蝕他的皮膚時，他最後的念頭是緊緊咬住煙蒂。似乎這樣，在死神的見證下，他親吻了缪斯。

墨卡索用金屬和其他材料制成的眼睛冷漠盯着露出笑容的馬克，俯身在火焰中撿起打火機。

他拍了拍袖口的火苗，轉身跟上阿萊狄的步伐。

若他動手，絕不讓馬克死的這般惬意。

他要他，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