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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趁着星夜,路上猛禽越野将彗星城遠遠甩在身後。

脫離狂風暴雨那刻,整個世界恢複死一般的沉寂。那些閃電雷鳴、傾盆大雨,或許這輩子阿萊狄都不會回首眺望。

離開故鄉那刻,他便永遠失去了沿途的土地。

自小生活在紮克萊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生活質量遠高于普通人。

甚至現在,阿萊狄的生活質量遠超大部分人。

長袍由墨卡索打理,他總有辦法在阿萊狄睡着時,将它清洗幹淨熨燙整潔,盡管這個過程是個秘密。不止這一件,阿萊狄從家裏帶出來的每一件,都是如此。

雖然每日入口的事罐頭制品,味道或甜或辣,口感軟硬兼有,在阿萊狄口中不必生嚼鞋皮好到哪去——大部分人因為饑餓死在追求生命的道路上。

以上種種,僅是提供給阿萊狄一人的服務。

墨卡索不需要一日三餐,不需要睡眠,在食物上減輕了兩人負擔。

在他們前方樹立着的是汀尼城的指示牌,提醒人們再向前五十公裏即是被稱為“秋之城”的汀尼城。

公路上景色漸濃,影影綽綽的深紅淺綠取代肮髒的泥土,綻放凝結最香甜的果實。

秋之城。

秋意濃厚的城市。

環境受到破壞後,汀尼城的四季縮減為一個。

初秋到晚秋,不停輪換。

有利有弊,得益于此的是,秋季是收獲的季節,汀尼城的土地中總能奇異地生長出東西。

樹木發芽。植物生長茂盛到死亡——汀尼城是食物最充足的地方。

人們說汀尼城是勝過玻璃城的天堂,

可是,比起寒冷的秋風,富人們、窮人們、男人女人們,更喜歡生活在季節規律的季節裏。又或者說,A選項優于B選項,而A和B之間僅差幾十幾百千米時,人們是願意付出更多的時間精力和資源選擇A選項的。

“萊恩,”阿萊狄懶散撐着車窗,風經過車窗豁開的縫隙把玩一縷美麗的銀發。太陽在他眼中的海平面上緩緩升起,金黃耀眼,光圈慢慢擴大,包裹住整個瞳孔。他伸出手指,愉悅道:“前面有顆蘋果樹。”

墨卡索了然,将車緩緩停靠在樹邊。

“下次交換些蘋果罐頭如何?”

“拒絕。”

墨卡索摘下墨鏡,卡在襯衣領口,無聲笑了。

黑發掃過額頭,被他随意撩起,蒼白分明的指節在日光下,從指根到指尖仿佛染上血色,讓他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在他看過來時,阿萊狄依依不舍收回視線。

沉默伴随心底的悸動緩緩蔓延,阿萊狄多麽希望此刻能得到一個吻。哪怕是印在額頭的早安吻也好……

他的願望,二十歲的願望。

或許,大概,可能要在生命消逝那天才會實現。

怎樣能讓墨卡索愛他呢?

不是囿于命令,只是心裏所願。

阿萊狄推門下車,踩在松軟土地上。腳踏實地的感覺很好,比起每日坐在汽車裏,他更願意走一走。

眼前是一顆孤零零長在小坡上的蘋果樹,周圍太過平坦,襯得它光禿禿光杆司令似的。堅實的枝杈上葉子繁茂,水靈靈的果實點綴期間。

他仰頭眺望,手掌抵在眉前遮擋陽光,吹了聲輕快的口哨,“萊恩,這絕對是今年見過最好的果子。”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墨卡索脫下風衣,沿着線條折疊完好擺放在車頂。褪去風衣後,露出潔白的襯衣。槍套式背帶緊緊束縛他的身體,寬闊的肩線,收窄的勁腰,每到這時阿萊狄就忍不住感嘆墨卡索的制作者審美高級。

他最愛墨卡索濃墨重彩的眉眼,每每對視,總能在冰冷的器官上感受到溫柔。

純白襯衣成為最好的畫布,斑駁樹影打在上面繪出一幅又一幅美麗畫卷。墨卡索的臉上同樣斑駁,眼眸在陰影裏變成黑色,皮膚宛如沉寂幾個世紀的珍珠般蒼白。衣袖卷起到手肘,露出一截堅實有力的小麥色手臂,手腕轉動,墨卡索正五指張開,轉動手腕,将一顆蘋果擰了下來。

“接着。”他說。

青裏泛紅的果子在空中劃出曲線,穩當當落進阿萊狄懷中。

小少爺不雅的用袖子擦了擦果子表面,啃了一大口。

好酸。

阿萊狄酸的皺眉,泛酸水的果子咬在齒尖,咽不是,吐也不是,淺藍似霧的眼眸中氤氲出一圈水汽——硬生生酸的。

他再擡首,墨卡索悠然坐在枝杈上,正淺笑看他,手裏拿着顆真正紅彤彤的蘋果。

舌尖的酸麻還未散去,阿萊狄漲紅了臉。

“你耍我!”

“自己來拿。”墨卡索上下抛了兩下,兩指捏着蘋果蒂逗弄似的晃動。

阿萊狄哼出聲,

別看墨卡索人模狗樣,其實玩心很重。大概是程序設定,讓他只能以含蓄的方式表現出來——阿萊狄一直覺得這是假的,墨卡索根本不屑于僞裝含蓄。

他摩拳擦掌,幾步進了車鬥。吃了一口的蘋果被他放在墨卡索疊好的衣服上,而他登上車頂,踮起腳尖去夠墨卡索。

他不會爬樹,好在身高在線,踩着越野車,腦袋竟然堪堪到墨卡索腹部。阿萊狄伸手去拿蘋果,墨卡索優哉舉手,又差出一大截去。

樹枝承載果子和兩人的重量,晃晃悠悠,阿萊狄不敢太過用力,只能尴尬的維持伸手的姿勢。他今日穿了件毛衣,質地輕薄,正好齊腰。這樣擡起手,斑駁樹影與太陽追逐到了他柔嫩的肌膚上。

他渾然不覺,墨卡索已然眼神幽深。

阿萊狄勝負欲作祟,趁墨卡索走神,猛地抓住他的手臂。

同一時間,樹枝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咯吱——

來不及作反應,阿萊狄被帶進一處冰涼的懷抱,側臉抵着堅硬的胸膛,手臂下意識環住對方。短短幾秒鐘,他聞到蘋果清香,泥土芬芳。恍惚間,他再次回到窺見墨卡索仰躺在草地上那天。不過,這次是他們兩人并肩躺下。

兩人的确仰面躺在泥土地上,阿萊狄身下墊着墨卡索半塊身子,挂滿蘋果的樹枝砸在兩人頭頂。

阿萊狄走神,亞當夏娃偷吃完禁果,是否和他們一樣沉浸在令人在意的沉默裏。

他沒有感受到墨卡索的心跳是否加快,因為仿生人的心髒是擺設。但他可以确定,墨卡索感受到了他加快的心跳——馬上要跳出來了。

或許他可以解釋為受到驚吓,或者別的什麽。

阿萊狄閉上眼,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他頭暈,要稍作休息。

頭頂被輕輕撫摸,阿萊狄想起小時候纏着墨卡索玩鬧。每次玩累都是他将自己或背或抱帶回家,在他們莊園的那顆大榕樹樹屋裏,他不知道環着墨卡索的腰睡了幾覺,從那時起墨卡索總要撫他頭頂。

長大了,阿萊狄不再環抱他,墨卡索也不再撫頂。

再次感受到這份疼愛,阿萊狄鼻頭酸澀,險些落淚。

——

過了沒多久,不遠處傳來引擎聲。

阿萊狄無可奈何起身,站在坡頂尋找聲音來源。

一輛汽車從另一條路開上來,看來目标是他們。

又或者……是這棵樹。

阿萊狄轉身上車,卻見那輛車在相對安全的地方停下。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他們穿着統一,将槍放在車頂,随後兩手呈投降狀擺在腦袋兩側。

為首的那人,上前兩步,笑說:“遠道而來的客人,歡迎來到汀尼城!”

“我是安迪,他是艾倫,我們都是Diamond組織成員。”

“你們好。”阿萊狄遲疑道。

“我們組織主要經營物資交換,”安迪說,“你身邊的那棵樹,就是屬于我們組織的。”

阿萊狄心想難不成這兩人是來要蘋果錢的?

安迪看出他的想法,連忙擺手,“這棵樹是我們為客人們準備的禮物,每個過路人都可以取果果腹。”

這就有意思了。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何況是在亂世。物資堪比亂世前的黃金,怎麽可能擺在路邊讓衆人取用?阿萊狄和墨卡索交換眼神,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說吧,你們的條件是什麽。”

安迪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手伸進口袋裏摸來摸去,很快摸出一沓紙來,“這是我們的名片。”

“我們希望和每個朋友進行等價的物品交換。”

接過他們的名片,阿萊狄垂眸端詳。

白底黑字,是手寫體。在名片右上角畫着一個代表他們組織的鑽石圖案,下面還有一小行地址。

阿萊狄沉默了。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賺錢的方法。安迪等人說到底和馬克之流無甚區別,不過是有個好聽的幌子。但這個幌子,也只是“搶劫”的婉轉說法罷了。

任何時候都不存在絕對等價的事物,何況是在亂世。

一噸黃金換一塊面包,也可以被稱為等價。

“所以,兩位有興趣到我們的店裏進行交換嗎。”安迪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艾倫同樣一臉憨笑。

但是阿萊狄分明看見,在他們的衣服裏,每人隐藏着兩把左右的槍。

形式對他們并不利。

“我們需要商量一下。”阿萊狄說,轉身對墨卡索打眼色,示意他不要動手。

安迪等人能夠精準将他們堵在這裏,極大可能有偵查人員在。也就是說這裏看似是四個人,其實有不知道多少人。他們勢單力薄,還是不要硬闖較好。而且他們是一定要穿過汀尼城的,截殺安迪兩人,勢必會引來殺身之禍。

能将禍事轉嫁到錢財之上,阿萊狄認為還是比較劃算的。

墨卡索盯着阿萊狄眼睛,悄無聲息收起取出一半的槍。

阿萊狄點頭,轉身對安迪說:“好,帶路吧。”

兩車一前一後駛離果樹,只留被壓斷的樹枝在日光下随風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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