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柒)

大麥町不在家,好無聊。

「唉……」

躺在沙發上,看着空蕩蕩的屋子,無衣突然感嘆起來。

時光匆匆,兩人同居已近半年,每天早上送他出門,晚上等他回家,只要他在家的時候,青年就會在家,就像他以前陪即鹿那樣,從不缺席。

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幾乎要忘了青年也是個社會人士,要出門工作的。

青年不愛出門,愛滑手機,對一些偏門冷知識專精,不易受外界眼光所擾,做事專心又認真,除了沒有不在乎自己外表以外,其他幾乎都符合。

「還以為他是阿宅呢……」結果不是。

清早,手機訊息聲一連響了十次,青年皺了皺眉,指尖快速在面板上按了幾個鍵。眯眼問他什麽事,只得到他俯下身吻了吻自己仍有些紅腫的唇,回了「無事」兩字,便起床梳發更衣,迳自出門去了。

其實手機螢幕轉入LINE畫面的那瞬間,他眼尖瞄到一些內容,大約十幾則都是詢問青年「你人在哪」、「幾點了還不來」之類的內容,只是語氣比較火爆,加上忿怒表情圖,螢幕一片紅火扭動,可以感受到對方心急如焚,恨意頗深,要是知道地點大概就殺來了。

……原來他也有被追殺的一天,真是難得。

忍不住哂笑出聲,嘲笑意味濃厚。

想想那人平常老是一邊騷擾一邊叫他起床,看他雞飛狗跳偏又沒空反擊,只能記在牆上先出門,下班後早就忘了不快,隔天再重來一次,百玩不膩。這會兒尋到可以整他的機會,自然要好好地報複一下。

腦子裏計劃着該怎麽對付青年,想着想着,驀地有些悵然若失。

半年來的相處陪伴,從彼此試探的相敬如賓到無所顧忌地打鬧拌嘴、親密接觸,以為已經很熟悉,一個小小插曲,又讓他回到現實。

似乎認識越久,越覺得不夠了解,雖然有點不甘心,倒也不怎麽難過,總是要有新鮮事,生活才有樂趣。

伸個懶腰,深唿吸,将方才的煩惱全部一吐為快。

喝口茶,拿起行事歷瞧瞧今天是否有待辦事項。

今天是假日,大部份的上班族都放假,青年卻被徵召出門,有極高機率是服務業,那……會是做什麽的呢?

門市店員?修車黑手?客服專員?餐廳服務生?

思來想去,都覺得與他格格不入,還有什麽職業适合……該不會去擺路邊攤吧?

腦中不禁幻想着那人在路邊賣東西的樣子——穿着T恤牛仔褲,系着工作圍裙,在人群中吆喝招唿,對客人微笑收錢交貨……

有可能嗎?

他那張冰塊臉和老擰着的眉,不擺臉色給客人看就很好了,還賣笑呢,會吓哭小孩吧。

不過,若推銷的對象是少女們,或許情況就不同了。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女孩們會喜歡那類型的男人也說不定,記得以前即鹿有一陣子很迷電視上的明星,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一天到晚拿着照片來煩他,問他覺得某某人好不好……

「咦……?」

靈光一閃,好像記起了什麽事,卻又捉不到方才想起的是什麽……

算了算了,不想了。

管他做什麽都行,記得回家就好。

自從過年那道索命連環CALL把青年叫回老家後,雖然平日沒什麽變化,他發現青年出門的時間變多,也漸漸變久,偶爾也會在外過夜,回來的時間不固定,不過大多時還是會配合他的生活作息。早上送他出門或是一起出門,傍晚回來的時候若剛好在巷口遇上,就會一起去逛逛超市,買買生活用品,或是看個電影吃個飯,當作突發約會。要是青年比他晚回家,只好自己下廚做飯,随意找些事情打發時間,等他回來。

不是不好奇他倒底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只是……

要是問了,會不會管太多,讓他感覺束縛不開心?

要是不問,會不會太無情,讓他覺得自己不重視他?

再三思考,還是不問了,反正那人的嘴像蚌殼一樣翹不開,問了大概也是白問,要是他覺得自己冷落他,早點回來就是了。

「哼……」

有點賭氣地下了決定,過了一會兒又覺得好幼稚,實在不像平常的自己,自己看了也覺得囧加三條線……一定是太無聊,吃飽了太閑才有空在這裏胡思亂想,還是找點事來做才是正理。

看看四周,碗剛剛洗好了,地板昨天掃好拖過,沙發套剛洗過不久,床單也是昨晚才換的,桌椅櫥櫃摸了沒灰塵,院子裏的花草青年出門前澆過……

望了半天,竟找不到事情可做,突然覺得同居人太賢慧也是個麻煩。

「嗯……有了!」

瞄到屋外飄揚的衣服,是昨晚曬上去的,最近天氣熱,應該已經幹了。

将摺好的衣服拿回房裏,打開衣櫃準備放進去的時候,無衣突然愣了一下。

「這……」

青年搬進來的行李并不多,僅是幾件上衣褲子和外套,所以當時并沒有加買衣櫃,就和無衣原本的衣物放在一起,在中間簡單弄個隔板做區分。

現在看來,也根本不用做什麽隔板了,整個衣櫃左黑右紫,剛好自成一區,會拿錯放錯才有鬼。

同居人太能幹,很多家事在他出門的時候都讓青年一人完成,無衣沒有插手機會,更甚是連每天替換的衣服都是青年準備好,洗好的衣服也由他收拾擺放,仔細想來,似乎真的許久沒打開過自家衣櫃了,才會有現在這種情況。

看着顏色分明的衣櫃,無衣突然覺得好笑。

自己喜歡紫色,所以衣服愛穿紫色的,從深到淺、由薄到厚,件件都是紫色,偶爾才有一兩件其他顏色的,都是參加活動的紀念服。至于最旁邊那件「鳥毛」的雀羽金絲披肩,是幾年前楓岫和拂櫻出國帶回來的禮物,原本是送給即鹿,但即鹿覺得太貴氣不适合她那年紀,收下以後從來也沒用過,後來也忘了這件事,這會兒被發現在他衣櫃裏,肯定是即鹿哪天趁他不在家時塞進來,讓整理衣櫃的青年找到又挂起來……那孩子倒底想做什麽?

而青年大概和他一樣,只是顏色換成黑的,從寬松到緊身、由T恤到毛衣,除了圖樣與材質不同,全是黑鴉鴉的一片黑,搞得好像什麽黑道一樣。除此之外,就是一大堆的黑白斑點外套滾毛大衣。

「……就這麽喜歡黑白斑點嗎?果然是大麥町。」有點無言。

是的,他們認識這麽久,青年每天的裝扮不外乎是黑上衣、黑長褲,外面加件斑點外套,冬天冷的時候則換成滾毛大衣,脖子上總是纏着兩三條黑皮帶,如果再戴副墨鏡,背個吉他,加上他那酷酷不理人的冷淡樣子,說他是哪裏的搖滾樂手應該可以唬過很多人——可惜是個音癡。

上回看電視的時候播了一首歌覺得好聽,曲子也不難,記在腦子裏随時哼唱,打算哪天去KTV時可以點,忽然想起從沒聽過青年唱歌,便磨了他唱個幾句來聽聽,只見青年面有難色,躲來閃去就是不唱,最後勉強開口哼了幾句,聽得無衣後悔不已——因為笑得太誇張所以當晚也被整得很慘——深深覺得「人沒有十全十美」這句話是至理明言,此後不再勉強青年做他不想做的事,免得再次發生慘劇。

埋首在滾毛大衣中悶悶笑起,鼻間嗅得一股異香,是艾草與線香燃燒過的氣味。

最近青年回來後,身上多少都會帶着這樣的氣味,有時艾草的氣味重,有時線香多,還有檀香與燒焦的碳煙味,口袋時常有紅白包的禮金袋,偶爾夾帶幾張冥紙,問青年哪裏來的,總是回答撿來的,害他不知該罵他不準亂撿還是誇他環保做得好,之後還找楓岫來家裏看一下有沒有多了什麽不應該存在的人,免得哪天有人突然上門叫他姐夫還妹夫啥的,吓死老百姓。

既然這氣味從以前就有,只是較為淡薄,加上家中點的薰香裏本來就有摻上一些艾草與檀香,以為是在家裏染的氣味,所以并沒有特別留意青年外出時去了哪裏,如今想來,在他們認識之前,青年身上就染有這些氣味了。

如果他的口袋裏沒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無衣或許會認為青年老家也是個愛點薰香的同好,可看到那堆東西之後,這個可能性就被他默默删掉了。

會染上這種香氣,不是常去廟裏進香,就是跑白包場,青年身上紅白包都有,看來兩邊都常去,但口袋會帶冥紙……該不會是讨債公司吧?

新聞報導與連續劇有播,讨債公司常常會派黑道混混去債務人家裏潑油漆、灑冥紙,為了避免被監視器拍到,混混通常會全身穿得黑嘛嘛,又戴口罩和安全帽。而青年總是穿的一身黑、眉上有刺青,手指偶爾會沾上顏料,紅白包是保護費,冥紙是準備用來灑的,氣味是跟着老大去參加告別式染上的,或者他們的大本營就是宮廟——不是常有宮廟的靠山或幕後金主是黑道嘛。

所以綜上所述,大麥町很有可能是黑幫份子,怪不得可以不像一般上班族朝九晚五,能夠天天睡到自然醒,在家閑閑當宅男,扣除随時會被CALL出門、回家時間不一定、工作風險比較大……感覺混黑道好像還不錯嘛,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福利?

不過話說回來,假如大麥町真是黑道的話……

「這麽騷包的黑道,還真不多見啊……」

蹭着柔軟的大衣,無衣嘴角含笑偷偷下了結論。

◇◆◇ ◇◆◇ ◇◆◇

「我回來……嗯?」人呢?

青年一進門,發現家裏烏漆抹黑,一點燈光都沒有,眉間頓時産生造山運動,峰峰相連到天邊。

照那人的習慣,人在家裏就會開客廳燈,坐在沙發上等他回來,要是出門不在家,也會替他留盞小夜燈,避免黑燈瞎火腳踩空,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今天半盞燈都沒留,也沒有外出的痕跡,人卻不在沙發上,會在哪裏呢?

巡了房子裏裏外外,最後在卧房衣櫃前的衣服山裏挖到美人。

「怎麽睡在地上……」

那人身上裹着他的大衣,半邊臉埋在袖口毛絨中,露出月彎笑靥,睡得極為香甜,不知夢到了什麽。

夢裏,他的身邊,是否也有他的身影?

将人與大衣一塊兒抱起,輕輕吻着微啓的唇,讓懷裏的人染上自己的氣味。

「你是我的……即使你忘了我……」

快想起來,無衣。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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