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陶玉怎麽也想不到,她和梁置禮還能有重逢的這天。
高考完那會,班上同學都在說,梁置禮這樣的天之驕子怎麽可能留在國內,人家手握多個藤校offer,全家都準備移民大西洋彼岸。
那會陶玉也是這麽認為的。
只不過她總克制不住幻想,又或者把一些漫不經心說出來的話當真,才會以為梁置禮會留在國內上大學。
沒有人能留得住梁置禮,而梁置禮也理應去往更廣闊的天地。
陶玉在混沌中明白這個道理後,開始了間歇性躊躇滿志、持續性混吃等死的鹹魚生活。
以至于在辦公室聽到總部最近空降的那位年輕有為的高管兼聯合創始人叫Leung後,眉頭猛地一跳。
Leung。
Leung。
是粵語裏“梁”的發音。
陶玉的目光在這位新高管的任命郵件上久久未能移開。
倫敦大學畢業,哈佛商學院MBA,在華爾街頗負盛名的投行TG工作期間主導了“賽達收購案”。
業內對“賽達收購案”評價非常高,甚至一度蓋棺定論——這起收購案直接影響了賽達現總部、耀京在國內的江湖地位。
而在加入耀京之前,他已然是北美最牛風險投資機構的合夥人。
比他的過往履歷更為出色的,是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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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體的半身商務照上,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銀邊眼鏡,顯得他面容清隽俊朗,精英感十足,但與那雙沉靜瞳眸對視幾秒後,又能感受到幾分若隐若現的疏離。
因而這封任命函傳到公司上下不過兩分鐘,關于他的讨論如同炸開了鍋一般,沸沸揚揚。
“這麽厲害的履歷,偏偏人還這麽帥,上帝到底對他關了哪扇窗?”
“你漏了關鍵一點,人家還很年輕,才二十八歲。”
很快,大家開始用各種社交軟件搜索這位新領導的過往痕跡。
"看我搜到了什麽?Leung高中是廣城中學的诶,奇怪,明明高一還在國外,怎麽後兩年又回來了?"
“廣城中學?”有人碰了碰陶玉手肘,“我記得Tara高中就是廣城中學畢業的?是嗎,Tara?”
無數視線圍過來。
陶玉目光從任命函上移開,在一衆期待的眼神下慢吞吞地回:“好像是。”
入職前,公司讓每個員工都填了詳盡的過往履歷,甚至連喂養過什麽寵物都有。
“哇!那你有聽過這位新領導的名字嗎?”
陶玉神色一凝,作出回憶地姿态,“可能吧,不過廣城中學分很多校區的,我那個校區比較偏。”
見陶玉這打聽不出什麽,衆人失望地散去。
但轉念一想,也對。
如果Tara真和Leung在一所中學念過書,起碼Tara也應該去耀京總部工作,又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廣中在廣城名氣可不一般。
“真羨慕在總部上班的人,應該能看到真人吧?”
不知誰嘟囔了一句,關于Leung的讨論聲就弱了下去。
陶玉那顆止不住顫動的心也漸漸平息。
這裏是耀京在揚城的分部,距離申城總部三百公裏。
如無意外,揚城分部的人是沒有機會去到總部的,他們的一切只能通過內部通訊APP聯系。
陶玉将電腦屏幕亮度調低,在通訊錄的組織架構上找到了這位新領導。
梁置禮,耀京組織架構最高級,聯合創始人兼首席運營官。
對話框另一側,是她在組織架構的後綴,揚城分部客訴部職員,陶玉。
中間一共隔了十五級。
這才是他們之間的常态。
一如十年前,他永遠高不可攀,而她總是需要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背影。
重逢不過是為了令她再次看清他們之間的差距。
更何況這也不叫重逢。
陶玉關掉對話框,開始處理工作上的事,身邊仍有同事在小聲嘀咕:“我聽說今年年會各分部的優秀員工有機會去總部……”
“誰說的?Nancy?”有人嗤笑一聲:“她最愛拿這個當激勵了,然而事實是——想在Nancy手下拿最佳,你得先打敗Jennie。”
Nancy是揚城分部的主管,而Jennie是Nancy手下的得力幹将,進公司不過半年就升為高級組長。
也有小道消息稱,Jennie其實是Nancy的親戚,不然Nancy那麽小肚雞腸的人怎麽會花力氣栽培Jennie?
“憑什麽又是Jennie?我覺得Tara就很不錯,Tara,你想去總部參加年會嗎?”
陶玉手臂被人搖了搖,一臉茫然地轉過頭,她正在回複一個客戶的問題。
那人聲音往上揚了一點:“我們組你的贏面比較大诶,又漂亮,一點都不輸Jennie!”
誰知,陶玉只是彎唇笑笑,指了指自己的電腦,“我先工作啦。”
唉。
讨論的兩人同時嘆了口氣,對陶玉置身之外的态度并不意外。
有時候她們覺得Tara挺有上進心的,工作敬業,從未出錯,但有時她們又覺得Tara在職場中過分低調了,好像來這裏上班只是為了混社保和公積金?
總而言之,作為揚城本地人,Tara性格是好的,工作能力也沒什麽問題,大家都愛和她做朋友。
說好聽點,她是上司眼裏勤勤懇懇的打工人,說難聽點,就是沒有競争力,這輩子都與升職加薪無緣。
沒一會,Nancy從12樓開完會下來,見辦公室裏叽叽喳喳一片,沒個正形的樣子。
她臉色一冷,話也顯得很冷酷:“怎麽就只有Tara在認真工作?其他人都在帶薪聊八卦嗎?”
衆人神色一禀,将讨論八卦的陣地默默從線下轉為線上。
被Nancy點名誇贊的陶玉只擡了下頭,便神色平淡的收回目光。
也只有陶玉,在Nancy拿她立标杆時,大家不會産生嫉妒之情。
只會嗯一聲,哦,那是Tara啊,可是那又怎樣。
陶玉不會對他們人産生任何影響。
Nancy心裏很清楚,其他人也是。
“Tara,來下辦公室。”
Nancy穿過走廊,在進入自己辦公室前,對陶玉的方向叫了聲。
辦公室陷入沉寂,有三兩目光落在陶玉身上。
陶玉起身,對面的Jennie恰好要去茶水間接水。
兩人在走道上相逢,Jennie挺着脖頸,站在那,沒有要挪步讓行的意思,飽滿的紅唇揚起一個恰好到處的弧度。
陶玉垂眼,安靜地避開她那條路線,瓷白皮膚在燈光下泛着淡淡光暈,純粹又幹淨。
一個張揚,一個內斂。
像一條繩索的兩端。
Nancy将這一幕收在眼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太陽穴。
耀京來了新高管,自然也要有新氣象。各分部和總部需一視同仁,是Nancy在剛剛那場會議上暗自揣摩的新方向。
集團總部年會緊鑼密鼓地進行着,按比例揚城分部有三個名額,Nancy在想,帶誰去呢?
“最近工作怎麽樣?”Nancy問。
“還行。”陶玉溫吞地笑了下。
Nancy轉着一支筆,幾秒後,切入這場談話的主題,“集團年會我準備帶Jennie和Elle去,你負責穩住後方,可以嗎?”
Elle才剛來,就已經能跟主管去總部參加年會了,而賣力工作兩年的Tara還是一個小職員。
任誰心裏都會不滿,
但陶玉還是好脾氣地回:“好啊,沒問題。”
-
一周後,Nancy帶着Jennie和Elle從揚城出發去申城。
Elle簡直受寵若驚。
按資歷和年齡來說,她根本不适合去這場年會,她的入職導師Tara還在座位上忙碌着,她有什麽資格去?
出發前,Elle悄悄跑到陶玉身旁,有些愧疚,又有些惶恐。
還未出聲,陶玉就已經捏住她的手,輕聲安慰她:“別怕,就當去長世面,記得給我帶點申城的特産。”
陶玉的手覆過來時,跟羊脂玉似的,瑩潤柔軟。
Elle突然間就被注入力量,放下心理包袱雀躍地拖着行李箱離開。
Nancy一走,辦公室就跟放假似的,壓抑的氣氛瞬間變得活躍起來。
有人嚷嚷着替陶玉鳴不平,說Nancy就差沒把陶玉榨幹了,這樣對陶玉好不公平。
陶玉卻揮揮手,好笑地回:“要是心疼我,就幫我處理下這個客訴。”
那人上前瞧了兩眼聊天記錄,見對方言辭激烈,還有一些很髒的辱罵詞,閉了閉眼,雙手對她做了個請的姿勢:“還是你來吧,這種客訴我怕我會忍不住跟他吵起來。”
揚城是耀京專門設立在此的客服部門,因為揚城物價不高,人力資源便宜,客訴這種技術含量不是很高的活,就放在這。
産研運營還有技術等部門放在申城。
對生活在揚城本地的人來說,這是一份還算體面的工作,過得去的薪資,潔淨的上班環境,以及朝九晚五規律的上班時間,綜合水平能排在揚城就業公司前十。
總部年會整整辦了三天,陶玉也就加班了三天。
到最後一天時,她已經處理了上百份投訴,整個人頭暈腦脹的。
窗外也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天氣預報說,氣溫有可能降至零度。
辦公室裏的人陸續離開,晚上九點,陶玉也準備關電腦走人。
臨走前,她慣性瞄了眼屏幕,被突然彈窗而起的對話框怔在原地。
又是這個人。
他購買了公司的産品,但一直說有問題,真要他發截圖是遇到了什麽問題時,又下線了。
如此周而複始了幾次,陶玉開始懷疑這人是不是故意來找茬的。
但她還是好脾氣的坐下,打字問他:您好,請問是遇到什麽問題了嗎?
不知為什麽,這句話發出後,那人情緒像是崩潰了,語氣帶着懇求:可以和我聊聊嗎?我太憋屈了,我太痛苦了……
陶玉握着鼠标的指尖微微一頓,判斷他話裏的真實性。
從他之前的行為來看,他這話真的很像是在惡作劇,以前也不是沒有碰到過,客服部有些年輕的小妹妹經驗少,被對方一唬真上鈎了,結果打過去對方再來一句“開個玩笑”,輕輕揭過。
不生氣是假的。
但——
萬一呢。
萬一他真的需要幫助呢?
她現在的置之不理會不會成為壓垮他肩頭的最後一根稻草?
陶玉想了想,撥通了那人留下的電話。
漫長的等待中,對方終于接通了,被風和汽笛聲裹挾的雨滴噼裏啪啦的,令她的聲音聽上去遠而模糊。
她哽咽了下,呼出一口氣,“沒想到……真的有人會打過來……”
沒想到居然是個女孩子。
陶玉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問:“您好,請問您是遇到什麽事了嗎?方便跟我說說嗎?”
那人像是擦了把眼淚,虛弱的笑了下,“不重要了,這個世界有人還願意把我的話當真……我死而無憾了……”
——嘟嘟嘟。
一陣忙音,電話挂斷了。
陶玉心裏一沉,想都沒想就抓着圍巾和帆布包沖出公司。
她邊跑邊打電話,白色的球鞋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水坑,沒一會,褲腿上全是泥印子。
“喂你好,110嗎?我要報警,揚城大橋那邊可能要有人自殺!”
-
三百公裏外的申城,耀京總部。
為了這次年會,耀京直接包下了申城地段最好的酒店整整三天。
這次年會耀京大大減少了過去各分部冗長的彙報流程,和春節晚會似的年會表演,将更多時間留給員工。
上萬名員工齊聚一堂,大家舉着酒杯在會場穿梭,遞名片,熟絡感情。
“怎麽樣,回來還習慣嗎?”
一樓大廳角落裏,被屏風包圍起來的一桌,暖黃燈光斜斜照裏面幾人頭頂,襯出幾分不真實感。
被點名的男人從煙盒裏摸出一根煙,低低夾在指骨間,那副慣常帶的銀邊眼鏡已被取下擱置在一旁。
他靠在椅背上,只穿了一件白襯衫,似乎是感覺被領帶束縛的領口有些緊,他随手松了松,指骨晃動間,整個人透着一股漫不經心的松懶感。
男人稍頓,過了會才按着太陽穴笑了笑,“如果能把我的發言部分去掉就更好了。”
耀京另一位聯合創始人覃觀失笑地搖搖頭,“你啊你。”
剛剛,梁置禮作為耀京新任聯合創始人,在年會開始前,做了一個簡短發言。
他用詞精準,言語诙諧,海外高管空降國內企業的水土不服他一點也沒有,不過幾分鐘的發言,瞬間俘獲全場人心。
覃觀對身旁幾位高管笑侃:“我和Leung大學時就認識,那會的他倒更像是一位管理者,嚴肅,不茍言笑,現在看着平易近人許多。”
梁置禮低笑了聲,指骨的煙晃了晃,對此不置可否。
屏風內幾人又聊了幾句,忽然,大家的手機統一震動了下。
不知道又是誰往公司大群裏發年會物料了。
只是打開公司群,看到一句“卧槽,公司上熱搜了!”的話,又立馬發送者被撤回。
陪坐在一旁的公關總監顯然也看到了,她有些頭疼地對兩位大boss解釋:“估計是手下的小朋友發了咱們年會的照片和視頻到網上了,我跟他們說說。”
覃觀心情頗好,随手攔下,“什麽熱搜,我瞧瞧。”
接着,他點開熱搜上的視頻,看到标題的一瞬眉眼微凝,“‘一女子在揚城大橋欲尋短見,警民寒夜接力救人’……”
視頻是由幾張照片拼湊而成,照片裏的女孩衣着單薄,渾身濕漉漉的,巴掌大的清秀臉龐血色盡失,發絲淩亂地黏在臉上。即使凍得瑟瑟發抖,都不忘緊緊摟着懷裏的人,臉上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博主配文說:感謝這位勇敢的女孩,聽說是個客服,在工作的時候察覺到顧客情緒不對勁,果斷報警和警察一起救下了要跳橋的小女孩,天啊,她真的是又機智又果敢!
下面的評論紛紛回應。
“小姐姐太勇了,判斷力很強啊。”
“她胸前挂着的是不是工牌啊?不會是剛下班吧?”
“确實是,那是耀京的工牌,@耀京,快來認領是不是你家員工做了好事?”
“加工資加工資,打工人只要求漲工資!”
……
覃觀問道:“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嗎?”
公館總監看了眼照片中露出的工牌一角:“有點像,我馬上去确認一下。”
坐在覃觀身旁的梁置禮看完這條視頻後,慢條斯理地将擱置在桌面上的銀絲鏡片戴上,冷然氣息撲面而來。
再度開口,卻是問了一個與整場年會不相幹的問題。
他問:“她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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