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修)
第 2 章(修)
“揚城分部的人呢?怎麽還沒過來?”
一樓宴會廳走廊上,公關總監Sarah壓着火氣問身邊人,她死死盯着手腕的表,就在要等得不耐煩時,Nancy終于拖着禮服艱難走過來。
“你——”
眼前這三人,高跟鞋,長尾禮服,精致的妝容,和價格不菲的手包。
雖說公司對年會着裝不做限制,但這打扮得……也太隆重了吧?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走紅毯的。
但眼下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Sarah只邊走邊叮囑:“Leung有一些話要問,你照實回答就行。”
在耀京,大家一般都稱呼對方的英文名。
就連梁置禮這樣的最高層也不例外。
Nancy連連點頭,她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和總部的大老板們對話,餘光掃到後面兩人,眼色不快,示意她們快點跟上。
Elle剛畢業,從未經歷過這種場合,走得磕磕絆絆,她後怕的捏住Jennie的衣角,被Jennie嫌棄地挪開。
“別跟沒見過世面似的,淡定點。”
Jennie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在暗紅絲絨地毯上如履平地,甚至還能抽空補個口紅。
五分鐘後,三人被帶到大堂一角的屏風處,Jennie儀态萬千地拎着裙擺就要進去,被一個高個男人禮貌攔住。
男人只對Nancy做了請的姿勢,等Nancy進去後,才對她們微微一笑:“麻煩在外面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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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攔我幹什麽,我也是揚城分部的,Leung總說——”
一時間Jennie以為他在區別對待自己,憤然指責他。
男人指了指自己胸前工牌,“梁總秘書。”言外之意,這是梁總安排的。
“……”
Jennie咬着唇,噘着嘴心不甘情不願地等在外面。
屏風內,Nancy一進去,數道探究的視線齊齊落在她身上。
原本為了年會精心準備的戰袍和妝容,此刻忽然令她極其尴尬。
梁置禮雙手交握,坐在最上座,對她輕微點了下頭,算作颔首示意。
剛剛梁置禮在臺上發言時,她只能站在最外面遠遠瞧着,能感覺到這人骨相應該是極優越的,這會近距離面對面,沒想到真人比照片上更英俊,氣質更甚。
而且看着挺平易近人的。
她定了定神,回答那個問題,“她叫Tara,是我們揚城分部的職員。”
梁置禮往後一靠,神色微凝,似是在思索。
Nancy捏着手包的手指不自覺絞緊。
怎麽,她說得不對嗎?
照片裏的人她看過了,就是Tara啊。
過了會,梁置禮很淡的嗯了聲,“中文名。”
“哦、哦。”中文名啊……
室內暖氣很足,Nancy背上卻莫名滲出一層冷汗。
“她叫陶玉,陶瓷的陶,璞玉的玉。”
覃觀重複了遍:“陶玉?”
有高管附和:“名字挺好聽的,看着柔弱,沒想到這麽機智。”
手下的人被總部老板誇贊,Nancy自然也臉上有光,她堆起笑容補充道:“小姑娘人也踏實,來公司有些年頭了,業績一直不錯,經常排她們組——”
“那這次年會怎麽沒帶她來?”覃觀端起茶杯吹了一口,像是随口一問。
Nancy的笑容就僵在那了,無意識給自己挖了個大冷,她飛速在腦子裏盤算該怎麽圓過去,短暫停留的幾秒,令她越想找出一個完美的合理的理由,越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所幸梁置禮打破了沉默,他從Nancy發窘的臉色轉到行政總監那,聲線溫和:“這次揚城分部帶了哪些人過來?”
行政總監拿起平板翻到年會名單,回:“Jennie,揚城分部高級組長,Elle,新人,入職三個月。”
這下,在場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從贊許,變得意味深長。
Nancy臉色一變,張了張唇想解釋,卻因為這停頓的幾秒,錯過了最佳補充機會。
覃觀看了眼梁置禮,對她揮手:“好了,你先出去吧。”
Nancy的心情瞬間從天堂蕩到谷底,她飛速瞥了眼最上座那人的神色,只見他擡了下鏡框,鏡片在頂燈光氲下泛出幾分冷感。
不知為什麽,她總感覺這位Leung總冷了下來,沒有之前看着那麽溫和了。
Sarah将她帶出,Nancy有些心虛地求證:“老板們是不是……”
Sarah笑笑,拍了拍她肩膀,視線掃過翹首等待的Jennie和Elle時,像是安慰,又像是建議,“其實我們做了哪些事,老板們心裏很清楚。”
-
晚上十一點,揚城大橋行人走道上。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只有零星幾個路人舉着手機。
跳橋女孩的家長已經趕來,一見到她們就哭,陶玉和警察勸了幾句,她們才在其他人的攙扶下離開。
女警見陶玉衣着單薄,鼻尖和眼皮泛着不正常的潮紅,有些擔憂地問:“你還好嗎?”
回想起剛剛那一幕,這個報警的女孩半個身體都撲到了大橋的欄杆上。
寒風禀冽,細雨如麻,她雙手死死抓着對方。
全然忘記自己也在危險邊緣。
等女孩救下來後,見她衣衫不整,又毫不猶豫把自己的外套脫下,小心披在女孩身上。
“我沒事。”
陶玉搖搖頭,其實她腦子有點暈,但還能保持思考,她和女警告別,婉拒了對方要送她回家的好意,走了兩步,發現還有好幾個路人舉着手機在拍她。
陶玉下意識伸手擋在臉前,哪知動作過快,“嘶”了聲,胳膊僵在那了。
這個畫面也被路人拍了下來。
“小姐姐,你好厲害啊!”那人衷心贊嘆。
“還好,沒什麽的。”她還不習慣面對這樣的鏡頭。
另一人問:“你叫什麽啊,你家人呢?怎麽沒來接你?”
陶玉頓了頓,平靜地說:“他們有點忙,待會我會自己回去的。”
“我開了車,我送你啊。”
“不了。”說完陶玉擺擺手,加快了下橋步伐。
回到家後,陶玉給自己簡單沖了杯姜茶。
又強撐着身體去洗了個熱水澡,這才放心地任自己倒在床上。
她的出租屋在揚城一個老城區內,房間裝修風格還停留在八九十年代,老式的窗戶總會漏風,窗外風聲大作,她的臉頰紅通通的,滾燙不堪。
後半夜迷糊混沌之際,她已經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到底是身處揚城,還是廣城。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那時也是發高燒,燒得人都快糊塗了,母親就坐在她身旁,涼涼的手指擦過她臉頰,帶來一陣舒适的熨帖感。
只是後來父母離婚後,她便再也沒享受過來自家人的細心照料了。
這些年她并不常回想起過去,如果不是今天在公司的任命郵件上看到了梁置禮,她想,她會永遠将那段記憶封存起來,任時光在上面落滿灰塵。
大橋的路人問她叫什麽,其實有一段時間,陶玉很讨厭做自我介紹。陶玉的父母在她十五歲那年離婚了,離婚的原因很簡單,彼時市場經濟如火如荼,陶父也跟着下海做生意,誰知虧得一塌糊塗,還欠了許多外債,他們不得不變賣家産,從小區的商品房搬到城中村。到城中村後,許是陶父一下子接受不了落差,加上親戚間似有若無的譏笑,他開始借錢做生意,但越鉚着勁兒做,最後虧得越慘。
直到陶母發現陶父有賭博的苗頭後,她痛定思痛,在陶玉十五歲那年,堅決地和陶父離了婚,帶着陶玉離開揚城,投奔在廣城安家的姐姐。
那時廣城流行請月嫂,工資甚至比一些大學生還高,陶母也找了份月嫂的工作,一個月回來休息一天。
就這樣,陶玉從揚城的重點高中轉到廣城一所普高繼續念高一,和大姨家的表妹住一間房。表妹對自己要分出一半空間出去很不滿,但抵不過大人們的決定,因而表妹對陶玉的到來帶着濃濃的抵觸。
她們明明睡在一張床上,但陶玉每次都睡在床邊,生怕表妹覺得自己擠占了她的空間。
在學習之餘陶玉努力幫大姨分擔家務,給在公交車集團上班的大姨夫送餐,拿了獎學金還會給大姨一家每個人買小禮物。
她吃住都在別人家裏,她不想被說是吃白食的。
大姨夫搓着手誇她,說她怪貼心的,表妹卻靠在牆上語氣閑閑:“誰讓人家爸不成器呗。”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大姨夫的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擱。
表妹嘴角用力向下抿着,滿臉寫着“我又沒說錯”。
氣氛僵住,大姨埋怨地看了眼漲幅,又瞅了眼默默吃飯的陶玉,陶玉只好出來打圓場。
“沒事的大姨夫,表妹說的也沒錯。”她說。
寄人籬下是種什麽感覺呢?
就是被偏愛的那個人永遠可以做個小孩,哪怕她口無遮攔,而自己卻要主動去做那個懂事的“大人”。
陶母偶爾回來休息時,會抱着陶玉說:“等媽媽再掙兩年錢,回來就給我們小陶玉也弄一個小房間好不好?”
陶玉在陶母懷裏幾乎要落淚。
原來媽媽什麽都知道。
高一暑假那年,媽媽有天打電話來說,自己又新上戶了一家,走得太匆忙忘記帶自己的行李了,又叮囑她,廣府花園是廣城有名的富人區,小區很大,要是找不着路記得問人,打扮整潔點出門,于是陶玉給自己梳了個板板正正的馬尾,拎着東西出發。
公交車哐當哐當開了一個半小時,她滿頭大汗地走到小區門口,被穿着制服的保安攔下,保安居高臨下地睨着她:“有卡嗎?”
她無措地站在保安亭,尋求能幫助的路人。可她忘了,這裏是富人區,都是由司機開車出行,沒有人會為一個普通人停留。
烈日下,她背後悶了一層汗,就在她以為今天要等死在這時,馬路邊走過來兩個年輕人,正要刷卡進小區。
個人更高的那個,在将沉未沉的天色裏自成一片風景。
她也不知道那時生出了怎樣的勇氣,竟然想貼在他們身後,偷偷混進去。
只是剛靠近閘機,被保安眼尖地拎出來,他不耐煩道:“你怎麽還沒走啊?”
陶玉臉漲得通紅,水晶涼鞋裏的每一根腳趾都異常尴尬。
“我只是想來找媽媽,”她語氣不自覺帶了哭腔,眼角蓄着淚,下一秒就要掉下來,“我媽媽住在裏面,我來給她送東西而已……”
已經刷卡過了閘機的兩人停下來,陶玉淚眼朦胧見,看到他們跟保安說了什麽,保安神色一變,态度立馬變得恭敬謙和,他堆起笑,對陶玉說抱歉,“快進去吧小姑娘,哦喲你早點說不就完了,誤會一場,誤會一場。”
陶玉懵懂地被推進去時,那兩人已經走得很遠了。
男生身形寬肩腿長,遠遠看着就透着矜貴感,
挺拔,筆直。
既有少年人獨有的清澈幹淨,又帶着一些即将邁入成年世界的沉穩深沉。
只是她沒想到,他就是梁置禮。
在他還不認識她時,她就已經看過他的背影。
-
陶玉昏昏沉沉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一點了,嗓子仿佛在冒煙,吞咽口水時喉嚨宛如割刀片。
她掙紮着從被子裏翻身,伸出一只手去床頭桌摸手機,準備補個假,誰知剛開機,微信、電話、短信彈出的消息像雪片般飛來,手機震動到陶玉手發麻。
“Tara,你怎麽沒來公司啊?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需要我們去看你嗎?”
“我們昨天都刷到你的視頻了,天啊陶子姐你好勇敢!”
“Tara,主管今早給我打了個電話,我聽那意思是要你今天務必來公司一趟……”
“Tara你知道嗎!視頻上熱搜了!官網在評論區認領你了,總部那邊可能會找你,記得回一下。”後面附了一張截圖。
……
Ella也發了條信息過來,時間是晚上23點18分。
【Tara姐,悄悄告訴你,今晚主管還有我和Jennie中途都被叫去了高層那桌,不過我和Jennie被攔下來了,我瞧着主管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不确定是不是和你有關,你做好心理準備啊。】
陶玉花了十幾分鐘一條條掃過,Nancy也給她發了幾條微信,見她沒回,今早又罕見的發了條:【有空回電話。】
想必是一晚上都沒怎麽睡。
她裹着毛毯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溫開水,摸了摸額頭,滾燙的,臉頰還泛着潮紅。
她握着手機慢慢坐在板凳上,望着窗外。
揚城下雪了,飄飄揚揚,還未落下就化成了水,合不攏的窗戶縫令房間潮濕又陰冷,可陶玉絲毫不覺得冷,她呼吸間都淌着熱氣。
坐了沒一會,她撥通了Nancy的電話,那頭很快接起,急促的腳步聲也傳進聽筒,“你總算接電話了。”
Nancy這樣說,代表她身邊肯定還有別人,說不定還是領導。
所以她要先把鍋甩出去。
陶玉頓了頓,問怎麽了。
誰知Nancy少有的關心口吻,“沒怎麽,就是想問問你現在怎麽樣,回公司沒見到你,可把大家想壞了,下午有空來一趟嗎?總部公關部的人想見見你。”
Nancy很少這樣對她說話,平時大多都是命令的語氣,突然這樣,陶玉有點不習慣。
而且她現在不是很想去公司,她對公關部來說,只是一條很好的外宣素材,順着網友的呼喊,既能彰顯公司風度,自己也許還能得到一點好處,比如Nancy的忌憚。
可梁置禮在公司,她不想一舉一動都暴露在他眼皮之下。
他們不應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Nancy,我生——”
“Tara,你必須來。”Nancy用氣音打斷她,随後在電話裏對另一人揚聲道:“Leung總,Tara說她随後就到。”
隔着手機,陶玉清晰地聽到了一道沉冽的男音,從遙遠處傳來,公事公辦的,一種上司對下級的平淡語氣。
“嗯,不急。”
他的聲線不高不低,透着幾分對下屬的仁慈。
Nancy轉頭捂緊話筒:“快點啊。”
陶玉無奈,只好簡單收拾一番趕到公司,沒想到短短半天時間公司就大變樣,綠植更繁茂了,深灰色毯煥然一新,每個人的工位都整整齊齊的,見陶玉出現在辦公室,大家一擁而上将她團團圍住。
Ella擠不進去,站在最外面,伸着脖子看她,陶玉對她揚了揚嘴角,Jennie坐在工位沒搭理她們,面無表情地盯着電腦屏幕。
“天啊陶子姐,你還是來了,還以為你請假了呢,總部來人了,都在12樓。”
“公關部嗎?”陶玉邊解圍巾邊走到自己工位,說話時鼻音有點重。
有人悄悄遞上一盒感冒藥放在她桌上。
“不止,還有更大的。”
陶玉回頭,想起Nancy電話裏那道沉靜的聲音,默了默,在熱鬧的人群中垂下眼眸。
當初她走得那樣決絕,看到自己離開他多年後成為他下屬的下屬,這樣泯然衆人、平庸又無趣的模樣,他會不會感到慶幸?
慶幸自己當年多虧沒被她拉下水,他仍然是他的天之驕子,家境優渥,是精英中的精英。
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反而因為她的離開得到了更多。
重逢來得猝不及防,她還沒做好準備,又或者說,其實她一輩子都沒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梁置禮。
-
電梯門開合,屏幕上的數字慢慢累加,直到“叮”地一聲,陶玉踩着柔軟的地毯,一步一步,無聲靠近12樓最裏面的會議室。
那裏是揚城分部的高層會議室,也是Nancy常和總部視頻會議的地方。
走廊的窗戶關得很嚴實,一絲冷氣兒都吹不進不來,陶玉站門口,會議室的門正半掩着。
奇怪,明明她走過來時一點聲音都無,為什麽腦海裏一直有某種規律的皮鞋點地聲?
噠。
噠。
一下一下,像是審判來臨的前奏。
她擡起視線,空氣不知何時凝固成一團,讓人透不過氣來,鼻翕間的呼吸越來越熱,剛吃了感冒藥的腦袋有些昏沉。
她下意識想逃。
就在這種想法愈演愈烈之時,房內忽然出聲了。
空曠的會議室內,男人的聲音從裏傳來,很淡,隐隐有回音。
“是Tara嗎?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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