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雙澆面

雙澆面

大宋景泰年間，江南路清安縣一個叫王好古的縣令是個饕餮。任期遵循黃老之道，垂拱而治。一日閑來無事，突發奇想要辦個讓各類珍馐佳肴争奇鬥豔的美食節，一來是豐富百姓過于單調的生活，二來自然也為了自己可以大飽口福之欲。

消息一出，便有清安縣富家公子叫作穆紹庭的專程登門，表示願意承辦這個美食節，不費公家一分一厘，甚至連獎品都準備好了——位于清水河畔的一幢帶院宅子，三開間，闊氣敞亮，與大街隔河相望，鬧中取靜，孤品無二。

王好古，年屆知天命的一個半老頭子，同正值舞象之年的穆紹庭是一對忘年交，倆人在一起為清安縣算是幹了不少“好”事，提起這些，清安縣的百姓背着他們咬牙切齒說了不少“好”話。

別看穆紹庭年紀不大，門檻卻精，是個做生意的好材料。這次下了如此大的血本，王好古料定他打足了算盤，提醒道：“美食節的入場費可別收太高，到時候沒人來參加，我這老臉可挂不住。”

穆紹庭道：“老師放心，學生哪次有讓您失望過。”說着恭恭敬敬送上三屜一提的食盒，“這是學生那滿庭香新來的廚子做的，老師得嘗第一口。”

打開時，卻是一屜閩中陳紫、泥山乳柑、隴西葡萄，一屜各色雕花蜜餞，一屜螃蟹釀橙、鹌子水晶脍、香螺炸肚。

“紹庭又讓你破費了，這哪裏吃得完。”

“老師家人口多，這又哪裏夠。這都是如今錢塘時新物，我正讓那廚子準備菜單，到時候也給老師一份。老師若是想吃了，派人來滿庭香取用便是。”

“這，這，到底是無功不受祿啊。”王好古擺手推辭，眼光不移螃蟹釀橙半寸。

“老師又說笑了。一則您是學生少時的老師，待我有啓蒙之恩。二則您是清安縣的父母官，宵衣旰食，夙夜為公，着實辛苦。于公于私，都是受之無愧的。”

“好，好，尊師重道，當以紹庭為典範。”

穆紹庭把王好古哄得暈頭轉向，不辨南北，又陪着王好古吃了幾杯酒，下了一盤棋。

出清安縣衙門的時候，已經日頭偏西，小厮富貴問道：“公子，那王鐵錘的老婆跑到老夫人面前去哭了，夫人正叫你回去呢。”

穆紹庭眉頭一皺，不耐煩地說道：“哭，哭就不用還錢了。房子沒了，那王鐵錘、王鐵柱兄弟倆不是還有冶鐵手藝，可以來我鐵鋪幫忙，沒地方住，我可以借房子給他們，房租就從工錢裏面扣。”

“那老夫人那邊？”

“你回去告訴老夫人我得幫王大人籌備美食節，沒空。另外将我的話告訴那婦人，讓她仔細掂量，若是再跑到我母親面前胡說，別怪我不客氣。”

小厮富貴領命而去，穆紹庭開始琢磨美食節的事情。

美食節的地點自然放在滿庭香，地方大，竈頭多，順便為自己打廣告。花落誰家這點，他不準備做手腳，憑本事得獎，若是真能挖出個把廚神，再高薪聘用，滿庭香可以直接改名滿庭客了。

至于說自己的賺頭，自然是入場報名費。

作為獎品的宅子，無論是用料還是地段在清安縣都是上陳，少說也值個上百貫，那麽報名費定個八貫，四兩撥千斤，若真獲獎，不啻高中進士，若是沒獲獎，八貫錢就算是賭輸了，博一把嘛，本來就有輸有贏，玩的便是刺激。

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布置場地、購買食材，而是大張旗鼓地宣傳，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消息傳得越遠越好，畢竟只要有二十人報名，自己就有得賺了，總之是韓信帶兵，多多益善。

經過兩三個月的籌備，清安縣立縣以來頭一次美食節在縣城上東街滿庭香如期舉行。美食節打着清安縣衙的名號，又有豐厚的大獎，各方名廚聞訊而來，将個小小縣城擠得個水洩不通、密不透風。

評委們都是縣裏的耆宿名流當然少不了縣令王好古大人，此外專門從錢塘、汴梁、成都、蘇州、廣州等地延請名廚坐鎮，更是增加了這份大獎的含金量。

雖然王好古再三請穆紹庭入座評委席，穆紹庭卻不耐煩聽一幫評委老頭說東道西，再說這次報名共計五十人，菜品至少五十道，酸的甜的鹹的辣的麻的一齊入口，東邊沒吃完又吃西邊，這舌頭短時間內哪能嘗遍如此多的味道，搞不好還要拉肚子。

穆紹庭帶着富貴、吉祥、招財、進寶四個小厮跑到後廚轉悠，卻見竈膛火熊熊，菜刀光熠熠，颠炒烹炸煮，是酸甜苦辣麻。這一頭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那一頭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清拌鴨絲、燴腰花兒、炒肝尖兒、炝冬筍、炸花件兒，真正看得人眼花缭亂，四個小厮只差尋個袋子去盛掉了一路的口水。

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慢慢吞吞的老頭伴着一個斯斯文文的小子自顧自忙活着，看他們的案上也就一尾草魚、一塊豬五花、一團和好的白面。祖孫倆還戴了個面紗，看不清長相，憑直覺，穆紹庭覺得這倆人不是本地人。

招財道：“這麽點東西能做出個啥，糟蹋報名費哩。”

穆紹庭嫌他多嘴，回頭瞪了招財一眼，卻不料前方斜刺出那斯文小子，端了一小盆水，倆人避讓不及，水全灑到了穆紹庭新做的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