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錯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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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通知辭退離開公司的時候,外面仍豔陽高照,三月沒到的港島,夏天的燥熱感已爬上後背,飛青解開白襯衫前的兩顆紐扣,背靠路邊站牌的陰影,兩手空空,倒與當初剛入職的狀态截然相反。
走時不是沒有同事朝他說些惋惜留戀的話,最後總由一聲“再見”一錘定音,飛青維持微笑的面部肌肉已覺酸痛,松懈過後的神情太過冷漠,若被熟識三年的他們瞧見,怕會覺得陌生。
那些話中還夾雜着同情與不忿,情緒飽滿比他還甚,飛青不願回想,站在招牌陰影下打開手機,看香港直飛裏斯島的機票,最近的一趟是晚淩晨一點,還有票。
他點擊購票按鈕,就好像在買一張地鐵卡,行李限額與價格也不細看,或許那一紙辭令帶來的意義,就是為了此刻。
一切恍然像夢。
回家後從深水埗轉到荔景,再從荔景轉到機場,安檢至登機,白晝過渡到深夜不需要提示,空乘上的通告聲嘀嘀入耳,刺到他耳鳴。
“先生,先生?”
有人叫他,飛青卻還像處在提示音的嘈雜回聲中,定過神來,才發現空姐在提醒他放好行李。
飛機就要起飛,他還茫茫然地抱着行李箱,上面有妹妹青怡給他貼上的深藍船舵貼紙,是她十四歲時的傑作。
“不好意思。”他道了聲歉,将行李放好,只留了個背包,裝得鼓鼓的,放在胸前。
旅程十個小時,又值深夜,身邊的旅客早已呼呼大睡,飛青睜了半程眼,只睡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整個人在狹窄的座椅上拘了一路,到達時已是渾身酸痛。
裏斯島只有一個機場,正位于裏斯共和國的首都沃德。這座非洲海島位于印度洋西南角,集盡天時地利,景色優美被贊為天堂原鄉,飛青卻沒來得及體會它剔透的美,剛下飛機,就被潑了一身灰水。
鼻尖下的咖啡香味讓他清醒不少,對面不小心撞到他的藍眼睛少年一手拿着撒了一半的紙杯,一邊用惶恐的英文朝他說着對不起。
少年的身邊跟着一位白人母親,也跟着兒子一起道歉,停留了些時間,已惹得不少路過的人側目。
飛青接過他們遞來的紙巾擦了擦濕膩的襯衫和褲子,跟她們說了聲沒關系,那婦人卻好似有些不放心,問他:“你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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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青有些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回答她的,應該是“還好”,他感到面上的神情又開始僵硬起來,應該是禮貌地朝她露出沒關系的表情,等到他們走遠,他才感到旅程的疲累,已快要積至高峰。
背着包,拖着行李箱和甜膩的味道,飛青融入出閘的人潮,中途不小心撞到了人,他沒留意,草草說了聲抱歉,他實在是很累,不是別人跟他說對不起,就是他跟別人道歉,這場突如其來的長途旅行開始得如此倉促,再放他在人群中擠壓,他想他會窒息。
但這還不夠。
裏斯島集盡天時地利,他卻是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來到一個他未計劃好的海島,一錯再錯。
海島的雨,在他落機後不久就開始下了起來,淅淅瀝瀝,他站在拱頂下,身上找不出一把傘,想去尋的士,就不得不跨過一段淋雨的路。
要等雨停嗎?
飛青覺得自己現在沒辦法做到正常思考,雨珠和冷風打在他身上,理智在漸漸消退,讓位給了直覺,就跟這場旅行一樣,他全放任給了情緒。
他将背包護在胸前,提着行李箱走進雨中,走到攔停區時,有輛車停在前面,他想打開車門,司機卻顯得磨蹭,對着他叽裏呱啦,不太想讓他上車。
飛青的唇已顯青白,整個人被淋得濕透,衣上還有褐色的液跡,額發結成一縷又一縷,他沒多想,自己現在的狀态有多狼狽,是見到身後走來的人,才認識到自己是什麽模樣。
司機的話他聽了好幾次才聽懂,有人先他一步訂了車,這輛車在等他的乘客,他沒有機會了。
——本該是這樣的。
從他身後走來的人穿着一件剪裁得體的長薄風衣,同樣手提一個行李箱,卻比他氣派好過的多,握着黑色傘柄的那只手白淨修長,連同傘下露出的五官也棱角分明,眉眼優越。
不比他此刻,像個青白餓鬼。
飛青突然感到胃開始疼了起來,不知是不是餓了太久,也不知是不是這痛分擔了他的應激反應,讓他還要打起精神應付來人眼底的驚愕。
“好巧,居然在這裏碰上。”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對方竟先一步朝他打招呼,還用的是從容坦然的姿态。
是四年前在他面前少有的姿态。
“你這是……出差?”關永盛看他一眼,問道。
那一眼停留地很短,不會到冒犯的地步,飛青淡然答:“我來玩的。”
關永盛若有所思,随後去和司機交涉,回來後朝他道:“這車你先用吧。”
“我……”飛青下意識就要拒絕,關永盛卻好似猜到他的反應,先一步道:“我還要等人,剛才拜托司機又幫我叫了一輛。”
他這麽說,再拒絕也是無濟于事,飛青朝他道謝,司機下車來幫他放行李箱,他跨進車裏,又見關永盛敲他車窗,遞給他傘,“拿着吧。”
是無法拒絕的語氣,有以前的一點影子,飛青卻還是拒絕了,“一路送到酒店,無需再用到。”
“你還要等車,還是你用吧。”
關永盛眉頭皺起,很快又松下,拿着傘退回原地,沒再多言。
車開動後,他的背影也成了模糊的黑點,飛青癱在後座上,疲倦地閉上眼睛。
司機卻精力十足,一路給他提醒,開他玩笑:“二月是裏斯島的雨季,明後兩天還有臺風呢,你怎麽這個時候跑過來?”
聽他說下機時還被撞灑了半杯咖啡,司機更是咂嘴嘆息,“你來的不是時候啊。”
飛青沒應他,只捂住疼起的胃,不是時候也許是對的,有誰有他這樣的運氣,被裁員後搭紅眼航班飛到一個陌生海島,淋了一身雨一身咖啡,在最不想被熟人認識的時候,偏又碰見了前男友。
還是當年分得不怎麽愉快的、沒在他面前出過幾次醜的前男友。
一錯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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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斯島原型是毛裏求斯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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