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醉意幾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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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青要去的酒店靠近加爾海灘,這算是他在整個旅程中,查得最為認真的一個地方了。

到酒店時身上的衣服還是濕黏黏的,他快速辦理好入住後就上樓沖了個熱水澡,連酒店的特色裝潢和碩大海景都沒心思欣賞,沖完澡後吃了點東西就倒頭睡去,醒來已是晚上。

手機早已沒電自動關了機,飛青插上電源,開機後不久就見它震動,一路上,他有意沒去看那些紅點信息,這個打來的電話突破了他的屏蔽,該是陳年老友。

他猜的沒錯,是兆緒打來的電話,兆緒本是他大學師弟,性格跟他很是投緣,畢業六年間也沒斷過聯系。

兆緒身上有一點和他很是相像,在令人窘迫的問題上總是留有餘地,接通後只問他是不是不在港島了,待他應聲,又問什麽時候回港,好敘一敘。

“我不知道。”飛青躺在柔軟的被褥上,透着未拉緊的窗簾看外頭閃爍的燈光,“難得放長假,想待久些。”

“嗯。”兆緒停頓幾秒,沉默中,誰也沒挂電話,飛青等着他未說完的下文。

“飛青,剛才伯母打我電話,問你在哪。”兆緒平鋪直敘,“我跟她說,我也不知道。”

“如果你有苦衷,可以跟我說,我看看可不可以幫你。”

飛青舉着手機,卻問:“她還說了哪些話?”

兆緒沒細答,說了沒有。他卻猜得到,他的母親,受過刺激就會口不擇言,連最親近的人也不放過,像是太脆弱而給自己穿上刺衣,父親和他離婚時就說過她這個毛病,這麽多年了,也還是難改。

去醫院照顧青怡的時候,她還會收斂幾分,現在青怡走了,世上能制她的人,又少了一個。

“我媽的脾氣我知道,沒幾個人能頂得住。”飛青朝他道謝,“我現在在裏斯島,昨晚的飛機,飛得急了,還沒來得及跟她說,讓她打擾到你了。”

“客氣。”兆緒回他,沒評價他為何突然去了一個從未提及過的島嶼,無言的安靜中,默契地要挂電話,最後只再重複一句,“有事再找我。”

飛青笑,眼周的細小皺紋漫開,鄭重道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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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斷電話,飛青看着手機發了會呆,無論飛多遠,都會被惦記。他最後妥協,給母親發去簡訊,發完後再把聊天框放進一堆未讀消息中。

打來的電話同樣被他挂斷,他現在太累,還沒精力聽她的長篇大論,血緣關系又最是要斷難斷,說不清楚又易掙得頭破血流,起碼現在,他們倆都不是能好好溝通的狀态。

最後還是忍不住,眼不見心不煩地關了機,飛青幹脆換了身輕便的衣服,拿上房卡想下樓喘口氣。

這個酒店一樓自帶庭院,熱帶島嶼的風格,栽植了不少棕榈樹,置泳池、傘棚、餐桌,度假氛圍濃郁,後門直通潔白長灘,若是晴天,色彩交錯會更豔目。

但此刻正值臺風前夕,又是晚上,飛青被庭院的雨攔在門口,只好退避在一樓的廳座上,看着窗外的雨貼着玻璃緩緩流下。

細微的雨打棕葉聲響在耳邊,讓他困意又湧上來,他去問酒店點了杯朗姆酒,于臺前靜坐,在半杯酒下腹時感到身心都熱了起來,聽到後方打招呼的口音時,他遲鈍回頭,對上一張熟悉的臉,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關永盛的臉長得很好,笑起來時更顯清爽俊朗,和他在一起後,飛青還幫他推掉了不少桃花,那時他開玩笑,要飛青給他打個牌子,告訴別人他早已名草有主。

哪怕過了四年,關永盛在人群中的存在感也是難以忽視,他無法不認得,無法不把他與別人區別開,無法不在一叢人中第一眼看到他。

他想他或許真的醉了,怎麽能在一天之內、在兩個不同地點都遇上這人,這緣分多少有些刻意,他更願這是幻覺。

他就這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關永盛”朝他走來,與他相隔一空位坐下,跟前臺點了杯果酒。

縱是幻覺,飛青也不會有所動作,更不會主動靠近,他只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時卻見那幻影已到跟前,閑話又自然的語氣:“在喝悶酒?”

“……”飛青反應不及,酒杯懸在半空要掉,又被他扶穩,穩當落在桌上,這時飛青才肯信,眼前人是真的。

他下意識攏起眉:“你怎麽也在這裏?”

面對他的驚訝,關永盛耐得住性子,只道:“我來沃德出差,這家酒店是首選。”

仿佛驚訝的人該是他,“這話該我問,你怎麽也在這裏?”

裏斯島首都沃德,是衆多游客來島的第一着陸點,除了因為機場在這,區內景色出衆的加爾海灘也是一大原因。

人已經碰上,飛青也不想太細究這是巧合或是緣分,面對意外最大限度地保持冷靜一直是他的優點,他還是答那句話,“我來加爾玩,住這也不稀奇。”

這句話沒有下文,他的注意力還在酒上,晾關永盛一個人在旁,後者也沉默了會,在點的果酒被遞過來時,才淡淡說了句:“這幾年,你變了很多。”

正經的故友寒暄,又不失溫度,飛青在想,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是跟他說分手的那次吧,那時關永盛工作已經穩定下來,拉飛青去蘭桂坊喝酒,給他慶祝生日,就是在那之後一周,他們分開。

幾年,準确地來說,是四年了。

這四年,會給他們帶來什麽改變?

飛青也說不清,把問題抛回給他:“我怎麽變了?”他看着關永盛一身灰色襯衣,配香槟條紋領帶,袖扣和發上有種一絲不茍的矜貴,他坐在這裏,鎮定自若地朝自己說話,這倒令他失笑,“我看,你也變了不少。”

那時說分手,反應最大的是他,像個小孩子大吵大鬧,吵得隔壁鄰居都來投訴,吵得他爸爸一個越洋電話打來讓他別丢臉,讓人笑話。

飛青在聖誕節前一天搬離他們一起住了兩年多的房子,不知他怎麽冷靜下來,只在那以後,兩人再沒聯系過,直到現在。

聞言,關永盛用黑墨的眼瞳看他一眼,将手中酒杯放下,“你倒不似以前風光。”

飛青覺得胃被酒燒得發燙,視線也因為溫度升高覺得模糊,風光?在他眼裏什麽才算風光?是他冷靜提出分手算,還是走得不拖泥帶水算?

“以前你怕是對我有誤解。”他自嘲開玩笑:“就算是風光,也不可能一直風光下去,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就當你賺了好了。”

關永盛皺眉,又是沉默,視線停留在在飛青漲紅的面容上,在他還要續杯時按住他的手,“你喝醉了。”

“醉?”飛青有些茫然地重複着這個字,眼角在燈光的反射下折出亮意,将他手拂開,朝他舉杯笑:“喝酒不就是要醉嗎?”

關永盛面上神色愈沉,要再拉住飛青的手又伸過來,卻停在半空,沒什麽理由能支撐他越過這點距離,一旦越過,又怕要找出更多理由來說服自己。

飛青卻誤解了他的意思,怪他,對關永盛的脾性還殘餘着習慣性的記憶,在看到關永盛再伸出手之時,他就已經沒了再喝的想法,已側過身避開。

在以前,飛青事事依他,他若不喜歡飛青幹什麽,飛青也會為他改,将他寵得無法無邊,脾氣也越加驕縱霸道。

尴尬的安靜中,關永盛将手收回,轉而理了理手上的金色袖扣,“我不攔你,你想喝,可以繼續。”

這話給飛青帶來的沖擊只不過一瞬,再在意也沒有必要,可繼續喝也沒心思,他起身,“累了,我先回房。”

到這裏,一切本應這麽結束,窗外的雨還在下,已經刮起了風,傾斜的雨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

或是起得太急,飛青站起之時只覺一陣眩暈,眼前的一切在颠倒搖晃,那雙手還是伸過來扶住了他。

關永盛在此刻比他清醒的多,幹燥微涼的手背還殘留着方才果酒的溫度,貼上他滾燙的額頭,飛青只聽見他帶着愠怒的聲音——“你發燒了,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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