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章

第 59 章

肅津，楊家別墅。

一樓這間書房，成虞不常進。

一來裏面基本都是楊苑的東西，二來，自從一家人搬進這棟別墅以來，楊苑就跟所有人交代過，一般情況下，不要随意進入她的書房。

不讓進，但并非房門上鎖，掩着秘密。

成虞知道，楊苑只是單純在上段婚姻關系中，多數時間處于壓得喘不過氣的狀态，她需要獨處。

而成虞一直尊重她的獨處。

除了……今天。

成虞提前回來，轉了圈，家中這會沒人，連家政阿姨都不在。

剛開始以為是大家都有事，後來想，這應該是楊苑的刻意為之，既然知道倆人接下來要談什麽，當然，在場的人越少越好。

妥帖，卻是一份帶着刺的妥帖。

成虞心想，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進入房內，成虞沒有翻找，只是走到楊苑電腦桌前。

女人每每深夜在這伏案的身姿，像個虛影攏在上面，走得近了，成虞似乎都能聽到那些細微的鼠标輪滾動聲、紙張翻頁聲，還有挂在牆壁上，一到整點就會報時的‘滴答’一聲。

一如現在。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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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整。

離倆人約定的時間整整早了一個小時。

成虞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站這是要幹什麽，在預設進入這間房內之前，少年心中大概只有一個想法——

先把那兩張照片找到再說。

找到之後呢？

成虞不知。

那現在該攤牌嗎？

成虞也不知。

這些不知的源頭都是因為自己曾答應過那個人，一定要等到那人覺得時機成熟的時候，再把這段關系昭然于天下。

可現實往往總不遂人願，在成虞覺得自己跟那人關系越拉越近時，就出了這檔子事。

所以……現在是到了那個成熟的時機，該攤牌了嗎？

手剛搭在書桌下的抽屜拉手上，成虞指尖動作一頓。

算了。

與其費力找照片，不如一會兒直接攤牌吧。

不管結果如何，都盡力不把源頭往那個人身上引。

拒絕也好，失望也罷，甚或打罵哭鬧等等都OK，反正家中沒人，讓她盡情發洩出來就好。

只是我單方面的把這段關系公開，并且央求他母親不要去找那人的話，應該也不算違背之前的約定吧？

昏暗書房內，少年無聲一嘆，心想，現在也只能先這樣了。

手搭門把，剛想拉開，忽然，外間傳來聲音，搭在門把上的手指微頓。

外間。

楊苑不管任何時候進門，都會先往書房那邊瞥一眼。

沒什麽實際意義的舉動，純粹是自己這麽多年在那個屋子裏待得時間太久的緣故，養成習慣了。

這一瞥，目光稍頓。

随着身後又起的女聲，楊苑收回目光，面上沒什麽表情地把身後兩人讓了進來。

等兩人在沙發上坐好，楊苑瞥了眼挂鐘。

她直接開口道：

“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見她如此開門見山，雲天虹也不再端着。

其實進門前，她還有過一點猶豫，畢竟這種事，是她偷拍不光彩在先，而且就算坐實成虞跟那個照片中的男人真的有什麽，就算成虞真是個……

這都什麽年代了，喜歡同性又不是什麽犯法的事，拿這個當作勒索的資本，會不會最終勒索不成，反被倒打一耙？

雲天虹的猶疑在她閨蜜的一番話中，堅定了信念。

——“怕啥啊，這事對你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怎麽講？要是萬一……”

——“你想啊，這事最好的結果，當然就是對面讓步，你呢，達成所願對吧，要是這中間出什麽幺蛾子，比如就像你擔心的，對面不配合怎麽辦，幹脆完全不care怎麽辦？”

——“那能怎麽辦，那就這樣呗，對面那倆還能把你吃了是咋的，你可別忘了，你現在的老公是誰，對面那倆，咱就不算那女的，那小孩呢，總不能真的跟自己親爹過不去吧？”

——“而且吧，你想想，這有錢人什麽都有了，最怕啥啊，不特麽就是一張臉嗎？”

——“你別忘了，那女的跟她現在的丈夫最近在幹什麽，眼瞅着這D輪融資馬上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們要是真為上市做準備，就這個節骨眼上，姐妹跟你打一萬分的保票吧，他們啊，是萬萬不會也不敢出任何醜聞事件的。”

——“別說你就光要套房，你就是想要點股份，我想，也不是沒可能啊！”

——“算了算了，股份什麽的，就算了吧。”

要個房子，她還能想，真像她閨蜜那樣，直接獅子大開口，要什麽股份這種事，顯然就是把事情非往大裏搞了。

雲天虹自認從生下來那天起，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這種股份光想想就知道，真要搶，那得沾着‘多少血’。

先不說能不能搶着吧，這要萬一真撕破臉，現在成峰手頭跟楊苑那邊公司關聯的一個項目，也是他們公司目前最賺錢的項目，萬一楊苑那邊不再合作，她這可是落不着一點好處。

在沙發上努力擺出高姿态的女人，瞟了眼放到桌沿邊的茶水，故意沒接。

這就是在給下馬威了，旁邊的男人輕輕搗了她一下。

雲天虹回看過去，鋒利冷豔的眉目從男人面上輕輕一掃，又不着痕跡地落到斜對面的女人臉上。

雲天虹正預開口，卻突然被楊苑面上的神情晃得頓住了話音。

如果說在此之前楊苑給她的印象一直像朵冰原中傲然挺立的紅玫瑰，那此刻的女人無疑變作了溫室內看着還挺嬌柔的粉色玫瑰。

雲天虹無從得知這種莫大轉變來源于何處，但這在雲天虹看來無異于是個向她‘示弱’的信號，無端讓女人那顆高懸的心，穩了穩。

“楊姐，多餘的話，我也就不跟你說了，”雲天虹道：“咱都是敞亮人，實話跟你說，照片備份在我雲空間中。”

女人話音稍頓，眼珠一錯不錯地觀察着對面人的反應。

楊苑沒啥反應，既然這兩人能登門，她已經預料到是這種情況，只視線稍往成峰那邊偏了眼，随即轉回到女人面上。

雲天虹正要再度開口，成峰搶在她之前，手按在女人膝蓋上，先開了口，

“那什麽，”男人避着對面前妻的目光，“是這樣，小淞他，這不眼瞅着要讀小學了嘛，我們想，想……”

茶盞輕輕落回桌面，楊苑開口，

“有什麽要求，不妨直說。”

她語氣中沒什麽波瀾，這些事在那天成峰找上她的時候，似乎就已經能被預料到。

見身旁男人遲遲不再開口，雲天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男人，直言道：

“我們想要延學街那套老房子。”

延學街？

老房子？

楊苑愣了下，如果對方是要錢，哪怕是要她公司股份，這些她都可以理解，要套老房子做什麽，而且那房子還是她跟成峰下海經商發達後買的第一套房子，雖然倆人後續沒在那套房子□□住多久，但畢竟是住過的房。

雲天虹心氣這麽高的女人，要個老房子做什麽？

瞧出楊苑目光中一瞬的猶疑，成峰緊着解釋了句，

“小淞他……”

關于那個叫成淞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成峰的種，楊苑以前有過猜疑，但現在于她而言，是也非也已經不再重要。

在男人略顯尴尬的臉上，她明白了。

當初之所以選擇把第一套房買在那，也是為了孩子考慮的，不過不是成淞，而是成虞。

那地附近有所實驗附小，算得上肅津數得上名號的小學。

當年成虞從嚴家接回來後，随即辦理了轉學，轉的就是這所學校。

一句‘都是為了孩子’在成峰嘴裏來來回回繞，滑到嘴邊數次，但愣是沒說出口。

楊苑低吟，

“明白。”

她一句，像是給對面倆人吃了顆定心丸。

即使是所面積不大的老房子，但因是套學區房，又坐落在市中心附近。

現在市價保守估計也得大幾百萬。

當初買房，楊苑拿的首付，後續房貸也一直是她在還，而且那會，她跟成峰間的關系，就已經出現裂紋。

最終房産證署名上，按楊姥爺默許，只署了楊苑一個人的名字。

這些成峰都是知道并且同意的。

“楊姐，”雲天虹說，“你要是同意，我們趕在九月前把相關手續都辦好，照片的事，”

雲天虹望了眼身旁男人，“我們保證不再提，就當這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不知道楊苑聽到這句話作何感想，但靠在書房牆壁，半身隐沒在陰影中的少年倒是無聲的‘嗤’了下。

不再提？

可能嗎？

不再提的前提是不再有新的需求和欲望吧？

如果後續，你們那個兒子需要換個更好的中學呢？高考完要是想申請去國外讀書呢？

再或者，哪怕是要娶妻生子呢，這中間但凡再遇到點啥事，那幾張破照片是不是得被你們反複循環使用，直到成淞那小子壽終正寝呢？

在此之前，成虞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會偷聽到這麽一幕。

他以為自己今天過來，只是來跟他母親攤牌的。

雲天虹所說的照片，成虞稍加思索，大概能猜到是什麽內容。

能讓這女人意外拍到，絕不會是在倆人其中一方的家中。

那最有可能的情況，也就是那回，嚴紊周送他去高鐵站，在站外，他忍不住偷親的那一下了。

親個嘴能有什麽？

就拿這個還想要挾他母親……

少年正在心中思量對策，聽外間又傳出聲音。

楊苑：“這事我考慮一下，最晚三天後給你們最終結果。”

不是商量的口吻。

對面沙發上兩人彼此對看一眼，幾秒後，起身。

把人送到門邊，楊苑再次開口，

“這事再沒有最終結果之前，但凡有第四個人知道，除了那套房子鐵定不屬于你們外……”

楊苑話音停在這，沒繼續往下說的內容，面前兩人都懂。

雲天虹不鹹不淡看了她一眼，沒應聲，率先朝門外走去。

成峰擦過她橫抱在胸前的手肘，偏臉看過來時，一臉的欲言又止。

楊苑目光從不遠處女人背影上收回，淡淡垂下，避免了倆人間的對視。

成峰瞅見她這樣，自知理虧。

原本是倆人秘密商議的事，現在被雲天虹橫插一腳，把他夾在中間，兩邊都是自己的孩子，往哪邊偏，都勢必會傷到另一邊。

這不是成峰想看到的結果，不然他也不會做出之前的事，但好像，正是因為自己做了之前的事，才讓事情往更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男人出門時，楊苑稍往他臉上瞥了下。

那是楊苑從沒見過的神色。

灰敗，黯淡，就是之前倆人吵得再兇，生意場上被人坑得再慘，楊苑都從沒在男人臉上見到過這種神色。

可這事細想來，又能怪誰呢？

關門那剎，楊苑握在掌心中的手機‘嗡嗡’了兩聲。

女人點開消息，是成虞發來的。

成虞：[抱歉，今天有點事耽擱了，要不改明天吧。]

楊苑盯着這行文字數秒，目光不自覺朝書房那邊看去。

最終只回了個‘好’。

等她出門後，家中重陷寂靜。

在書房昏暗環境中待了良久的人，從牆邊慢慢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肩背，拉開門，走了出來。

客廳依舊昏暗，像成虞以往多次放學回家時見到的景象。

厚重窗簾只露了一條縫，少年目光往剛才三人待過的客廳沙發那塊看去。

高檔光潔的大理石臺面上，三只泥胚小茶盞分別坐落在三個不同點位。

兩只挨得稍近，另一只落在對側。

無聲昭示着剛才三人對談的場面。

成虞走近幾步。

果然，挨得較近那兩個杯盞中，茶水充盈。此刻夕陽斜照，從厚重窗簾露出的縫隙中照進來。

正好打在那兩個茶盞上。

少年手伸過去，穿過昏黃光影，端起其中一盞，腕間微動。

下一刻，斜照碎金頃刻融于茶盤間湧動的細流。

波光潋滟中，少年眸色一暗。

‘嗡嗡’兩聲。

成虞悄無聲息走出房門後，點開。

[查到了，明天在城市圖書館有場游學活動。]

盯着這行文字，從頭到尾過在心間，成虞指尖微動，随即點了删除。

這是他剛才讓人幫忙查的一所雙語幼兒園夏令營的活動時間安排。

而成淞就在這所幼兒園中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