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章

第 60 章

隔天，城市圖書館。

這地位于市郊，是肅津市新建的圖書館，雖然這會來往人流絡繹不絕，但要跟市內那些著名的圖書館相比，來這的人，多半都是趕着新鮮勁兒過來打卡的年輕人。

一身休閑裝，頭戴棒球帽的少年夾在其中，一點不顯得突兀。

擡腕，成虞看了眼時間，要按那人給的行程安排，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了。

他要幹嘛呢？

來之前，成虞也在心中默默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總不能把這小崽子綁了，然後跟雲天虹手中的照片做交換吧？

這成什麽了，簡直上升到刑事犯罪的高度了。

少年很快打消這個念頭，但他也肯定不會任由那個女人牽着鼻子走。

既然暗的不成，他此行目的只想搞個時間差。

如果那小崽子沒按時到家，身旁的人又都不知他的去向，到那時，雲天虹肯定着急上火。

僅僅只需幾個小時，一手給地址，一手删照片，這事不需要經過楊苑，也能達成。

這是成虞的初步想法。

至于把這小兔崽子弄到哪去，又如何才能讓這孩子跟他父母或其他人聯系不到。

最關鍵的兩點在于，一是地點，二是那個他戴在腕間的電話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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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兩點，成虞來之前早有準備。

不一會兒，迎風招展的小紅旗率先出現在成虞視線中。

領隊女教師身後，頭戴小黃帽的孩童們排成一字，跟在老師身後，徐徐地走。

隊伍中不時傳出笑鬧聲，領隊老師在前介紹，另位女老師緊跟在隊伍中後方，不斷維持着秩序。

路旁經過的行人都會有意避着這支小分隊，成虞見，還有不少年輕男女覺得新奇，在拍照片。

成淞個高，綴在隊伍最末。

從旁維持秩序的那位女老師，大概知道這孩子是個什麽尿性，不時就要往隊伍後瞅一眼，見這孩子沒有鬧騰別的孩子，才略略松口氣，又緊着去維持中前方的秩序。

來之前，成虞也從側面了解過，按說成淞這孩子今年都7歲了，早該上小學，但因為擇校問題，加上這孩子之前好像得過多動症，一直耽擱到了現在還被安排在幼兒園大班中，天天欺負一幫4、5歲的，被不同家長投訴過多次。

知道這孩子是個不服管教的類型，尤其像這種游學活動，按成虞合計，估計都不用自己上手，這孩子跟着跟着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偷偷跑了，他只需要在一旁暗中跟着就行。

今天是圖書館開放日，外圍設有閱讀區。

成虞見那兩位老師把孩童們領到幼兒閱讀區後，在跟圖書館那邊的工作人員交涉。

目光重新移回孩童間，成虞盯了幾秒，瞧出了端倪。

孩子畢竟是孩子，做什麽事都顯得很刻意。

成虞見那個小兔崽子，把身旁幾個正翻書的小孩拽到自己面前，幾個小孩掙了下，被他一一瞪眼，強行圍聚到一塊。

這會正透過衣料間縫隙，朝那邊兩位女老師看去。

要不了多會，估計這小兔崽子一找準時機就要溜號。

果然，眼見不遠處兩位女老師跟對方工作人員交涉完，對面拿了本冊子過來，看起來是需要她倆簽字。

簽字前，其中一位女老師還朝這邊看了眼。

成淞迎着女老師目光，從旁抓起本書，半遮在臉下，朝着那老師做了個鬼臉。

成虞見那女老師面上顯了點不易察覺的嫌惡，随即另位同伴把筆遞過去，女老師接過，佝頭往紙面上簽字。

趁她佝頭，另位老師給她指在哪簽的一瞬間，小兔崽子一把扔下手中書冊，幾下跳閃，躲到了一塊廣告顯示屏後。

這一切都被不遠處的人瞧在眼底。

往下壓了壓帽檐，成虞跟上。

知道成淞這皮猴心中沒什麽大成算。

果然，成虞跟着他只過了一個街區，就見這小崽子一頭紮進了一棟商場裏。

成虞擡眼，在商場外立面貼的廣告牌中，找尋了幾眼。

3F 新世界電玩

幾個字眼印入他眼簾。

少年唇邊忽地扯出個笑，眼見緩緩上升的觀光電梯，停了下。

3層，小崽子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成虞靠在樓底臨街的牆壁上，打算等上一根煙的功夫，再上去。

下一步就是……

少年在心中正思量，忽地，耳畔響起一聲急剎。

車速過快的外賣電動車眼看就要沖上馬路牙子。

電光火石間，成虞一把抓過面前蹦跳的小女孩，把人擋在了身後。

與此同時，又是一聲讓人聽來生畏的‘刺啦’急剎猛然響起。

失控的車前輪在地上擦出一條深深印跡後，堪堪剎停在了少年腳踝邊。

現場所有人，無不震驚。

從車上下來的外賣小哥，腳剛沾地，腿一軟，直接癱在了地上。

成虞回頭，剛看清那位倒地的，耳畔又是一聲急喊。

下一秒，手臂感覺到推力，還不小，護在懷中的小女孩一下被人拉走。

女人矮身，蹲在小女孩面前，一個勁問，“楠楠，沒事吧？沒事吧？”

邊問，邊四下查看小孩的腿腳，“有沒有哪不舒服啊？”

小女孩看着是被吓着了，這會張着口，發不出一點聲音。

女人的哭喊還在繼續，搖着小女孩，邊急促地問她，“說話啊楠楠，是不是哪撞着了啊？”

成虞垂眸，盯了兩秒，又看了眼一旁倒地的。

感覺這兩人應該都沒啥生命危險，他擡頭往上瞅了眼，打算去辦自己的正事了。

剛要走，垂在一側的手臂忽地被人抓住。

成虞垂眸，見是剛才那位哭喊的母親。

成虞沒第一時間把女人的手甩開，而是借着這份力，手腕轉了下，扶着女人臂膀，好歹把她從地上拔了起來。

他看出來了，女人吓得這會腿還在抖，要靠她自己站起來，确實不容易。

直等把女人扶到一旁花壇邊坐下，成虞才松開她的胳膊。

這會圍觀的人明顯少了些，雖是場交通事故，但現場無實際人員傷亡，而且，對方又是外賣員，這種情況在新聞中經常被報道，多數湊熱鬧的，看看也就散了。

小女孩這會才知道哭，但聲不大，抽抽噎噎的，成虞見她擡手握在自己肩膀那塊，心裏浮了點自責，該是剛才情況太危急，他抓得時候，把她肩膀抓疼了。

吓得不停倒岔氣的女人，幾個深呼吸後，才算是完全緩過來，眼剛往一旁外賣員身上瞟去。

那小哥一下從地上爬起來。

立馬朝着女人這邊走來。

一時之間，成虞搞不清他的意圖，但還是下意識擡步，擋在了那對母女面前。

只是下一刻，小哥做的舉動令他萬萬沒想到。

這人倒好，走到近前，‘撲通’一聲。

直接給跪下了。

嘴裏連哭帶喊的，不停嘟嘟囔囔，因為帶着點地方口音，讓人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成虞錯開身，看向女人。

見那女人直眉楞眼地看着眼前這幕，顯然也是沒預料會是這個情況。

地上跪着的還在哭喊，這會沒散幹淨的圍觀群體中，突然有人冒了句，“哎呀，算了吧。”

“是啊，人又沒事。”

“卧槽，這什麽道理，沒事就應該算了？！”

“哎呀，幹脆報警吧，警察來了就好辦了。”

地上那位一聽‘警察’兩個字，哭得更大聲，跪着匍匐幾步，蹭到女人腳下，眼看就要抱着哭。

女人忙避開腳，迎着衆人目光，顯得很是局促。

場面一時僵住。

成虞俯身，好歹把人拉開點距離。

女人仰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随即眼神一頓，直盯着成虞，凝眸看了好幾秒。

感受到女人視線，少年淡淡垂下眸光，與女人對視了眼。

“真的是你啊，”女人臉上一下綻出喜色，是真的喜色，好像遇見了曾經的救命恩人似的，連着重複，“真的是你啊。”

“您是……”

垂眸的視線在女人臉上淡淡掃過。

好像……有了點印象。

幾分鐘後。

女人丈夫驅車趕到。

最終沒報警，成虞看那男人跟小哥到旁聊了幾句，然後讓人走了。

那小哥走得時候，連連倒退，給男人鞠躬，又轉頭給女人也鞠躬。

男人擺擺手，小哥抹幹淚，扶起地上的車，開走了。

圍觀人群這會也散了個幹淨，成虞正要走，被女人招呼着男人擋住了去路。

他記起來了，就說剛才就覺得這小女孩面熟呢。

林森叫着去水上公園那回，成淞推的就是這個小女孩。

還是他眼疾手快，一條腿躍到池塘裏，才一把把這小女孩給拉了上來。

孩子仰面朝下，嗆了點水，後來去醫院檢查，身體無恙。

至于是誰推的，說不清的事。

成虞只記得，是那個男人後來幫自己擺平了。

這事一直擱他心裏，像個痼疾，成虞不願提起，如今再直面這對父母，他心中依然還是隐隐地抗拒，

“抱歉，我還有點事，就先……”

女人一把抓握住他的手，讓成虞到口的話，頃刻頓住。

立馬想抽，但一下竟然沒抽出來。

成虞擡眸，女人嘴唇翕動，

“之前的事，我們感到很抱歉，”女人跟一旁男人對視了一眼，扭頭迎上他目光，再次強調，“真的很抱歉。”

手被松開，幾人來到附近一家咖啡廳，給小女孩點好熱飲，哄着她喝了兩口，不哭鬧後，兩位大人跟成虞講起了當初的事。

……

半個多小時後，男人抱着小女孩，女人前去拉開門，幾人先後走出咖啡廳。

跟他們告別後，成虞站在剛才的地方，重新仰靠到牆面上。

起伏心緒久久未能平息。

少年緊緊握着手機，裏面有段視頻資料。

——“他說他是你哥，這段視頻就是他拿給我們的。”

——“我們這才知道，當初錯怪了人。”

——“真的很抱歉啊。”

“我哥？”

“是啊，就那回站在小裴總跟前的那個男人，”女人轉頭，征詢道：“是吧？”

“什麽小裴總，現在得叫裴總了。”

女人啧一聲，“你聽事情能不能聽個重點！對了，那人好像是裴總之前的下屬吧？叫什麽來着。”

“姓嚴吧？我記得。”男人喃喃，瞅了眼對面少年。

“嚴紊周。”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女人笑着感慨，看向一旁捧着草莓牛奶喝得唇邊都白了一圈的小姑娘，從桌上取了張紙巾，給她輕輕地擦，口中連着感慨，“你說說，咱這緣分也是挺深的。”

“楠楠，快，再謝謝哥哥。”

成虞轉頭，小女孩盯着他，漆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看了幾秒，一下歪倒在女人懷裏，不言語了。

女人笑着在她身上拍了下，場面一片祥和。

……

他不是說——‘成虞，事情已經過去了。’嗎？

過去的事，既然在成年人的世界中辨的不是對錯，那為什麽這人後來還要費勁巴拉地去找那些能證明他清白的證據呢？

成虞無從得知，這段視頻這人是怎麽找到的，但想來，肯定不易。

因為當時在公園管理處沒有找到能拍到那邊的監控影像，所以這段視頻勢必來源于公園中其他人，而要想知道其他帶着拍攝設備的人有沒有可能拍到這段視頻，就需要通過在不同監控中查找拍攝角度中交叉出現的人，再挨個去确認當時到底有沒有人看見了這一幕。

說來似乎不難，但确實是件需要付出很大時間成本的事。

他曾為我做過這樣的事，卻從來不曾告訴我。

當我都漸漸逼着自己認為這些不重要時，擺在眼前的事實卻再次告訴我——

雖然成年人的世界以利益為重，但對錯也在各人心間。

他不願讓那家人誤會我，因為他始終相信我不會做這種事。

他始終站在我這邊，只是從來不說。

就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會把我護在身後，會無條件地為我遮風擋雨，哪怕是對家中父母，也從來只說好的一面。

成虞望着黑掉的手機屏幕，陷入深深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走過兩個匆匆身影。

少年回神，把人認了出來，是剛才那兩位帶隊的女老師。

隔這麽久了，才找來。

成虞近前幾步，透過其中一位女老師的手機，聽到了裏面傳出的很響亮的怒斥聲——

“找不到？什麽意思？你們他媽什麽意思？我告訴你，要是我兒子真跑丢了，不光是你倆的飯碗，就是你們那所破幼兒園，也得跟着完蛋！”

“還特麽什麽雙語國際幼兒園，我每年交那麽多學費就是用來養你們這幫廢物的嗎？連個孩子都看不住！”

“你們現在在哪？趕緊發個定位過來！我馬上到！”

電話挂斷。

兩個年輕女老師對看一眼，成淞家長是個什麽情況，她們比誰都清楚，吓得簡直要哭了。

“成淞在3樓，”面前兩位莫名轉身，“新世界電玩。”

成虞撂下這句，轉身走人。

無視身後那倆人一瞬怔愣後緊跟着的呼喊，緊緊抓着手機，越走越快。

這是不是相當于那人又幫了他一次呢，在他即将走上‘歧途’時……

成虞現在心裏什麽都不想，只有一個念頭——處理好雲天虹這攤爛事，第一時間就把那人擁入懷中。

任誰都無法将我們分開。

誰都不行。

我也不會再放手，什麽‘餘生只要你平安喜樂，我即使默默陪伴也無所謂’，都他媽是屁話。

我當時怎麽能忍住的？

我就應該在你回來時，告訴你，我愛你，死纏爛打也要留在你身邊。

誰多看你一眼，我都要挨個瞪回去。

你餘生只能跟我在一起，只能跟我！

我永遠都不會再放手了！

死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