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告別

告別

遇見你那天，我便知道這注定是一場不死不休的豪賭。六歲多的小姑娘圾拉着拖鞋出來，渾身帶着從卧室出來的柔軟氣息，聽到大人介紹我時便收了散漫架子，裝出來的正經也掩飾不了靈動好奇的目光。你看我的眼神——那不是什麽好眼神，刻薄摻雜審視，臉上寫着“不過如此”，可我卻好像見到了鏡子裏的我。你和我太像了。

那一年我賭你和我一樣喜歡客氣淡漠的人，因為這樣的人相處簡單，不需要費腦子。

我賭贏了。疏離使你抗拒別人的靠近，而孤獨讓你看見我。我那時花了多大的力氣掩飾歡喜啊，當你穿着長裙走向我，問我想不想看你種的黃玫瑰時。說是玫瑰，其實就幹巴巴光禿禿一根杆兒，沒有花也沒幾片葉子，你卻照料得用心。喜歡種花啊，那可真夠無聊的，我卻陪你守着一株玫瑰花枝蹲到頭暈，看你一點點把水淋透土壤自至漫出。

後來你哭了一場好像也是因為它，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會有植物被淹死。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你種茉莉山茶月季風信子迷疊香，各種花開滿樓上天臺有如綠野仙蹤，然而也許是因為害怕重蹈覆轍，其中始終沒有玫瑰。我學建模那會老想做朵黃玫瑰給你，結果能力有限浪費材料被老師罵“還沒學會爬就想跑”，不過他又說，建模和我的專業聯系不多，倒不必學那麽複雜。可也不知為何，我和複雜致密的黃玫瑰較上勁，被朋友戲稱“理科生的浪漫”。我沒多辯解，打了個哈哈“我這個項目做完就告訴你”。

我那堆了太多你的照片，塞到抽屜裏少懶得收拾，畢業旅行去W城拍的那張卻被我好好裝了起來。那一年高中畢業，我們都考得不錯，雖然你那分數在我旁邊沒法入眼，但不管怎麽說，在大競争環境還算有優勢。小學時我們沒有強行上一所初中，高中畢業之後也沒有矯情地非要在一起，于是這個可以自己選擇的未來，我們心照不宣地選擇了各奔東西。到w城那天你吵着餓了，走進餐廳又跟我鬧脾氣對着一碟醬排骨甩臉色。明明是個理科生，卻不講道理地摔了筷子碎碎念“我本來就不白，還給我吃放了那麽多醬油的東西！”真拿你沒辦法。我像個爹似地哄你再吃一塊，你卻跟個祖宗一樣不領情，非逼我拿出送你的畢業禮物才緩和了臉色。你呀，明明是個小姑娘，卻別扭得像個老頭。明明可以對我撒嬌，卻非擺出一張臭臉。不過我知道對付你的臭臉，只要把手機鏡頭對着你，即使上一秒面目猙獰，被框進相機的下一秒就能露出乖巧的笑容。這一次你抱着禮物盒，笑容明媚生動——平時你鮮少有這樣可愛的表情，要麽是冰塊臉，要麽露出後槽牙（開心的時候或怒嚎的時候都有）。你那張照片被我身邊的同事看見，無不唏噓“原來是喜歡甜妹”，我百口莫辯，然而還是在他們看見你二十歲時披着又紅又紫的大波浪發型的照片大叫”原來也喜歡辣妹”時漲紅了臉。老實說我不喜歡這樣花枝招展的顏色，但不得不承認這樣也很好看，乖乖蹲下來給你拍照。

以前滿心想着要變得更優秀一點才可以站在你身邊，總想着要多學一點，多做一點，老被你罵失蹤人口。我踏踏實實地喜歡你，拼了命地向前，與此同時我還在賭，賭你有沒有和我一樣動心。可是命遠沒有給我答案。

不知道怎麽拿腫瘤的事和你開口。那段時間我總是嗜睡，食欲不振，知道是絕症的那天，好像整個世界轟然坍塌一發不可收拾。我本能地想逃。我想去非州，去緬甸，去一個沒人會管我死活沒人在乎我的地方，又怕你真的忘了我。你會不會你從不曾認真看過我，會不會從一開我就賭錯一切的一切只是我一廂情願。你的消息開始是一天一堆，然後是幾天一條，最後幹脆不發了。我沒有預期中的解脫感，也沒難過到心狡，只是想，這樣也好。

我停工那天是周五，導師和我最後一次給實驗室消毒，他勸我多陪陪愛的人，多殘忍啊，我的家庭早已分崩離析，你是知道的。而你……..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無論答案是什麽，贏家是誰，我都不再有與你并肩的勇氣。

你太好了，我怎麽樣都碰不到，更何況，我改沉沉痾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