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下)幻想症

第42章 (下)幻想症

向北一定定地看着管家,但後者卻只是挂着那張千年不變的和藹的微笑臉與他對視着,仿若方才他話音剛落下時,面上一閃而過的小慌亂只是他的錯覺。

“回去嗎?還是再走走?”

就連話也問得自然。

向北一在腦海裏推演着,想一個人在何種情況下才會在說完一句話後出現慌張的神情?以及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第一考慮說錯話了。說錯話又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地位相差懸殊時,說話者只是單純的說話內容出現錯誤;另一種,則是說了不該說的話,而話裏的內容真實存在。

他和管家,不可能屬于第一種。

所以,管家的意思是,他和寒邃以前經常一起撿過小石頭?以前?

“如果你想喂魚,我們也可以去買幾條放這裏面養。”

管家突然出聲,打斷了向北一的思緒。

接着,管家的心裏就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這孩子怎麽一臉複雜又顯得有點同情地看着他?

在管家的不解中,向北一的臉頰似乎抽了抽,然後他收回視線,快步朝前走去。

神經病的管家也是神經病,一個妄想症,一個幻想症。

-

而接下去的兩周,向北一發覺,管家的幻想症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這天,向北一在花園裏數着螞蟻發呆,管家罕見地沒有站在他身後,而是在拐角處和園丁說着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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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聲音不大,但向北一能隐隐約約地聽到他們的交談聲,他最開始是沒有心情也沒有那個興致去聽的,也聽不清。

但在他把一只走岔路的螞蟻趕回正軌時,餘光卻見那個長得很像動畫片裏的粉刷匠的園丁在看着他,邊聽着管家低語邊十分誇張地張大着嘴,像是一口吃了兩個雞蛋黃噎着了一樣。

螞蟻回到正軌,他偏了偏頭,正了正目光,與園丁對視着。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感覺園丁的眼睛裏盛着滿滿的同情,就好像他缺了胳膊少了腿,此時正蹲在這和螞蟻乞讨一般。

這麽想着,向北一收回目光,不再注意他們,但也許是風向變了,他在額前的頭發被風吹落時,清楚地聽到管家說:“They used to love each other very much.”(他們以前很相愛)

再次走岔道的螞蟻沒有再被搬回原路,越走離螞蟻大隊越遠,風聲穿過樹梢也驟然變大,管家還說了句什麽,向北一聽不清,等風靜止,接踵而來的是園丁的聲音:

“oh——No wonder Mr. Han dotes on him so much!”(難怪寒總這麽寵他)園丁邊說邊搖着頭,仿佛天塌了一塊又剛好砸中了他的心髒,“And why”

向北一眨了一下眼睛,左手捏碎了一片葉子。

“Something helpless 。”(一些無奈的事情。)

迷路的螞蟻掉進了小土坑,向北一右手間的小樹枝也被折斷成了兩截。

他在心裏劃下一個等式——

這姓葉的中年老頭=黑心慣犯司機=騙子幫兇管家=發病者的一丘之貉=愛造謠的幻想症患者,由此可證: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而病入膏肓的管家在造謠的路上堅決地一去不複返。

繼他和園丁造謠并試圖掩蓋作惡者的暴行之後,管家在周六的下午,給他拿來一罐糖。

這件事本身很平常無奇,平日裏他也經常這麽做,但這次管家卻在轉身離開時,反常地叮囑了他一句:“一天吃個兩三顆,多了壞牙。”像是很肯定他一定會吃。

說完又接着神神叨叨地小聲說:“你愛吃這個,以前寒總怕你牙吃壞,限量一天兩顆。”

向北一看着管家的離開的背景,眉頭實在是忍不住皺起來。

他看着被塞進懷裏裝滿糖果的玻璃罐子,生出一種自己被神經病包圍的錯亂感。

限定一天兩顆?他一共吃過兩回,配藥吃,一回一個。

向北一收回視線,心裏真的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出現在寒邃身邊的人全都是神經病?他們是一起組隊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嗎?

“在想什麽?”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向北一的思緒斷開,他回過神,看着不知何時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很快移開視線。

也可能不是組隊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可能只是被眼前這個妄想症神經病傳染了。

所以如果他不盡快逃離,他離變成神經病的日子可能也不遠了。

得不到回答的人伸出手,擡起看上去正在發呆的人的下巴,拇指在那蒼白的臉側摩擦着。

向北一想偏頭躲開那只手,但沒能躲掉,而後眼前的人附身吻了他。

向北一覺得惡心,唇邊的那只手,剛不久前才做了那樣的事情。

突然唇上傳來刺痛,他懷裏的糖罐子也被拿走,接着聽到咬完他的人說:“讓管家買的嗎?還以為你現在不喜歡了。”

很平靜的一句話,但向北一的神經卻突然被撥動了一下,泛起了電弧。

他看着抽離唇舌直起身的人,有那麽一瞬間,很想問,是這場囚禁的戲碼已經推進到需要另一個神經病的配合了嗎?

但他說不出話,也沒法問。

“最近幾天一直發呆,都在想些什麽?”寒邃垂眸看着那雙還有些紅的眼睛問。

那是剛才在樓上的時候,不肯放那藥玉而掙出來的,最後那根玉也沒能放進去。

一如既往沒有回音,于是向北一被他抱進懷裏,像一只被困住而亂抓的小野貓,但力氣太小,最後只能狼狽地無法動彈。

“今天不放了,讓我抱一會。”

向北一感受着作惡者在他耳邊厮磨,低沉沙啞着聲音,如何剝了一顆糖,喂進了他嘴裏。

如果是以前,向北一第一反應肯定是吐掉,但後來就不了,不管他被喂什麽,他都吃完,最開始是害怕被做,後來,怕着怕着就漸漸的麻木無感了,就像他漸漸對那個噩夢感到麻木無感一般。

糖果的味道逐漸布滿口腔,向北一看着茶幾上那個折射着五彩光線的玻璃糖罐,思緒漸漸飄遠。

那是在他大概8歲的時候,那時候的六一福利院很窮,吃飽飯有時候可能都是奢侈的,零食對于院裏的小孩來說,也就成了天方夜譚。

街巷裏不乏一些家庭還算富裕的小孩,向北一經常看着他們吃着零食滿街跑。

有一天,他提着撿了一天才撿到的十九個塑料瓶走在落滿夕陽的老巷裏,迎面撞來一個舉着一顆很大的棒棒糖的小男孩。

可能是那天的夕陽太燦爛,以至于那顆棒棒糖看起來非常誘人,所以他的注意力被那顆棒棒糖全部吸走。

等到那個男孩嫌棄地啐他口水時,他才意識到他看別人的糖看得太久了。

于是那天他做了一個相比于往日顯得很不乖的行為,他拿着那十九個塑料瓶去了廢品店,因為他十分地想擁有一顆屬于自己的棒棒糖。

但最後很遺憾,他換到的錢只有兩毛,而一顆棒棒糖五毛錢。

所以他買了兩顆一毛一個、以前在別人吃的時候他聞起來覺得很香的豬油糖。

最後那兩顆豬油糖,他吃了一個,被搶走了一個。

他記得那顆糖的味道,很奇怪,沒有想象中的好吃,記憶裏,他甚至還有些嫌棄。

無從知道那種嫌棄的錯覺是從何而來,仿佛他吃過什麽了不起的糖果一般,明明現實是他連一毛一個的豬油糖都沒吃過。

而此時此刻,他小時候明明也沒吃過的這鐘糖,但卻莫名給了他童年的味道,仿佛真像管家說的一樣,他以前很愛吃。

這天,向北一最後想,也許他真的是開始被神經病傳染了,竟開始不自覺地配合起神經病的戲碼了。

而在管家的幻想症似乎越發嚴重的第三周,向北一心中關于管家的等式,以及自己屬于正常人的歸列,開始出現第一次崩壞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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