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公主

公主

從齊國公府慢悠悠走回昌平侯府，周衡的心情從未如此愉悅過。

他一路上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沉浸在美好之中，走着走着就忍不住發笑，傻裏傻氣，讓跟在身後的石康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明明是主仆倆一起去的齊國公府，為何出來之後主子就像被奪舍般，一路哼那難聽的小曲也就罷了，怎麽還時不時發笑？

石康撓撓頭，想不通其中關卡，又不知如何開口詢問。

不過，他也并非一無所獲，通過在腦海中回想篩查，猜測可能與孟家姑娘有關，畢竟主子與孟姑娘談話的時候，他只能在外頭等候。

時值酉正二刻，天色漸暗，倦鳥歸巢，沒有日光的照耀，氣溫下降的飛快，一股涼意撲面襲來，秋風蕭瑟冷冽，讓人不禁打一個寒顫。

“爺，你今日很不一樣。”

“哪不一樣？”

“今日的您瞧着格外俊俏，而且眉目舒朗，紅光滿面，一看就是好事臨頭，意氣風發，秋風見了都得拐彎，以免涼上頭晦氣，還有啊……”

“行了行了，你少在這裏放屁”

周衡主仆倆慢悠悠進了二門，正好遇上從衙門下值回家的周榮峥，兩方人馬會面，一方悠哉悠哉，另一方則滿身疲憊。

周榮峥今日事務繁忙，本就累得很，誰曾想自己兢兢業業辦差，沒落得一句好，還得在百忙之中抽空面聖挨罵，種種不如意全都怪這個臭小子，半點不讓人省心。

“小叔……”

“你還有臉叫我，老臉都要被你丢盡了。”

周榮峥氣急，怎麽看眼前人都覺得不順眼，訓斥不解氣就毫不客氣一腳踹過去，繼續罵道:“可把你能的，竟然敢算計到公主頭上，當真不知所謂，你自己犯蠢便罷了，竟還連累我，白白挨一頓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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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什麽躲，滾過來！”

“你都要動手了，傻子才過去。”

叔侄倆相依為命多年，對彼此的日常習慣了如指掌，什麽情況下會有什麽動作都大概能猜到。

今日惹下大禍，周衡清楚回家後定時沒那麽容易脫身，他早有準備，見勢不妙便迅速躲開了。

“臭小子，你過來！”

“我不！”

周衡笑容不變，依舊是那一副欠揍的模樣，甚至還朝着周榮峥做鬼臉，得意洋洋，氣得周榮峥當場發飙，随手折了一根枝條便要追着周衡打。

這樣的場面十年來侯府下人們不知見過多少回，早就習以為常，全當沒看見自動過濾。

叔侄倆你追我趕，鬧劇最終以周衡挨了幾鞭子而落下帷幕。

周榮峥大口大口地喘氣，整個人倚靠在檐柱上。

此時，他的氣已經消去一大半，但是看到周衡還是忍不住想罵。

“你個臭小子怎麽還有臉笑？你說你招惹誰不行，非得招惹陛下的心頭肉，招惹那自小跋扈不講理的碧辰公主。”

周榮峥恨鐵不成鋼，狠狠瞪了周衡一眼，繼續說道：“這下好了，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丢盡皇家臉面，而那嬌滴滴的小公主只需跪在陛下面前認錯，然後哭的梨花帶雨，幾滴貓淚落下就什麽事都沒了，最終還是咱們做臣子的承擔所有，你說你費這麽大勁圖什麽？”

“自然是有所圖，不然我何必費那心力？”周衡沒好氣回答，随即用手摸了摸被鞭子抽中的手臂傷處，兩三下摸過，疼的他呲牙咧嘴，倒吸一口涼氣，“我若不這麽做，玉嫤還不知要忍受多少非議。”

“再說了，我命人傳出去的可都是大實話，即便是陛下親臨，也不能睜眼說瞎話，硬杠傳言為假。”

周衡冷哼，回頭就見他家小叔站直身體便知對方又要動手了，忙跟着直起身子撒腿就跑，邊跑還不忘一邊挑釁，嚷嚷着:“小叔，您真的年紀大了，打我的功力不比當年咯！”

“混小子，你閉嘴，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叔侄倆誰也不讓誰，一時間，侯府一角熱鬧非凡，直到二人跑累實在不想動了，府中下人們才恢複平時的狀态，各司其職。

晚飯二人同桌而食，總算能心平氣和聊聊周衡闖下的禍事了。

“今日陛下冷臉訓斥，話裏話外都在說我教導不嚴，可見是極為生氣。”

崇慶帝貴為一國之君，心中有氣卻也不好在小輩面前撒，免得在小輩心目中落下不好的影響。

但是在周榮峥面前就不一樣了，君臣多年，哪副面孔沒見過？

犯不着遮遮掩掩整那些虛事，你家孩子犯錯得罪了我，我罵一頓實屬正常之事，坦坦蕩蕩将氣撒出來就好，也不必擔心壞了情分。

周榮峥述說陛下當時的反應與做法，本意是為了提醒、教育周衡謹言慎行，遇事三思再謀其他，切莫因為一時氣不過就做下蠢事害人害己。

不曾想周衡根本沒将這事放在心上，随口應一聲，不以為意回道:“小叔，您前些年做事可不這樣，以前的您做事雷厲風行，總能花最短的時間為陛下啃下硬骨頭，即便聲名狼藉也在所不惜。”

“如今我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至于碧辰公主，一個空有聖寵卻沒什麽威脅的姑娘家，怕什麽？陛下都已經選擇輕拿輕放，小叔您着實沒必要上綱上線與我争論此等無意義之事，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周衡有理有據地分析一番，而後夾起一焖雞肉放入周榮峥碗裏，總算得了一個好臉色。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反正你小子已經長大有了自己的判斷與想法，往後做什麽事情只要你心中有數即可，其他我也懶得再管，吃飯吧！”

周榮峥突然想起陛下今日與他商量的事情，若有所思地看向對面的周衡，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又很快遮掩過去了。

……

秋意漸濃，轉而便到九月下旬，冬日将近，京城的天也越發冷起來，随處可見光禿禿的樹幹，鳥兒蟲兒也不知何時開始沒了蹤影。

自周衡主動請罪與崇慶帝攤牌之後，京城中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壓制下來，由新的話題取代，再無人敢輕易提起。

随着時間流逝，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也逐漸被世人淡忘了。

如此又過半月，十月初冬來臨，一道賜婚聖旨從宮中發出徑直到達常山侯府，如同石落水潭，頓時激起千層浪，原先被淡忘的話題再度被人提起，引發熱烈讨論，上頭就是想壓也壓不住了。

裴家退了與孟家的親事，轉頭就與聖上做親家，衆人紛紛聯系之前的傳言，都認為那些傳言乃是真相，更是對裴家與裴懷義的嗤之以鼻。

不過，也有人羨慕嫉妒，覺得裴懷義走狗屎運得到公主青睐，相比孟家姑娘如今的處境以及孟家已然沒落的現實，退親迎娶公主這個變化無疑是從塵埃中突然得勢飛上雲霄。

至于那些被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香豔事，真真假假，衆人也不去深究，全當飯後談資，悄悄樂呵罷了。

消息傳至孟玉嫤耳中，她莫名松了一口氣，退親風波斷斷續續至今總算有個兩全的結局。

她并不關心裴懷義之後會迎娶誰，只求彼此間別在有任何牽扯，斷得幹幹淨淨，真正做到各自安好。

孟玉嫤如此想，裴懷義亦然。

只是每個人所處位置，以及個人想法不同，他們不在意的事卻有人由始至終郁結于心，耿耿于懷。

皇宮內碧水宮。

這座宮殿乃是崇慶帝應貴妃所求在碧辰公主十歲獨居那一年特意命內務府設計休整建造而成，整體規制在姐妹中也只比皇後嫡出的朝陽公主略遜一籌。

裏面閣樓圖設，小花園的種植構造皆很講究，假山嶙峋，還根據碧辰公主的喜好命人紮了秋千、品茶涼棚等日常玩耍的去處。

外殿主要用來招待客人，雕梁畫棟，處處精致，裏面陳設全部按照碧辰公主自己的喜好裝點，博古架上也擺滿了貴重物品，随便一個物件就是外頭老百姓一輩子都掙不來的好東西。

“嘭！”一個粉彩镂空轉心瓷瓶應聲摔落，瞬間四分五裂不複方才的精美。

“滾，滾，都給本公主滾出去！”

“一群沒用的東西。”

面對滿地滿地狼籍，碧辰公主心裏并沒有發洩後的舒坦，反而因為心頭好不複存在而更加生氣了。

宮女們戰戰兢兢，聽到公主讓她們滾出去一個個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告退。

然而沒等她們出去，又聽身後冷冽的聲音再度響起，“慢着”二字如同定身術，幾人垂首愣是不敢再邁半步。

“去傳本公主的話，宮中煩悶，傳孟玉嫤進宮陪伴。”

碧辰公主咬牙，眸中閃過一抹怨毒。

若非孟玉嫤，她堂堂公主怎會落到被人恥笑談論的地步，這群賤民，怎麽敢拿她當笑話？

還有昌平侯那個混蛋，一定是太子給他的底氣，明明她才是父皇的女兒，太子的姐姐，為何那個混蛋害她名聲大毀太子還要幫他說話，甚至連父皇都只是輕拿輕放，并未重罰？

難道就因為周家差點死絕嗎？既然要死，為什麽還要留兩個，死絕了才好呢！

碧辰公主在心中惡毒的想。

她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她母妃是貴妃娘娘，從小到大，還沒有什麽是她不能得到的。

“還愣着做甚，去啊！”

“是，是公主！”書棋腿一軟，只覺得身上還未痊愈的鞭傷隐隐作痛，戰戰兢兢領命，逃一般出了碧水殿。

書棋從碧水宮出來，立馬帶上兩個小太監出宮，在宮門處遇到了剛從東宮出來的周衡，便不遠不近福了一禮，全程不敢擡頭，生怕周衡看出什麽。

周衡自小就讨厭那個不講理的公主，所以連帶着公主身邊的宮女也一起讨厭。

他本不想搭理，卻在不經意間察覺到宮女躲閃的目光，心裏莫名湧上一種怪異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