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

也許是沈頌天天在府裏對梁祁的傷害太大了,還有朝中堆積的公務,梁祁趕在年前就離開了。

離開時還回頭看了幾眼徐思遠,似乎仍不甘心。

倒是徐思遠站在他面前,站在雪地中,唇色有些蒼白的望着他,像一道随時可能消失的幻影。

“此次回京,陛下多加小心。”

梁祁回頭望向他,幾番開口卻不知道說些什麽,他看着眼前平靜如水的人,轉而又想到自己無一生還的暗衛。

仿佛是下定什麽決心似的,轉身上了馬車。

“嗯。”

車轱辘的聲音漸遠,徐思遠一路目送着車影,消失在視線中,在雪地裏只剩下兩道輾過的痕跡。

徐思遠收回目光,轉身準備離去時,身形不自覺的晃了晃。

“公子——!”

暗處的待衛飛奔而來,徐思遠靠在城牆邊,躬着背,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折斷。

額前微長的發絲掩住了眼底的情緒,細看之下,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

一邊是車水馬龍,一邊是銀裝素裹。

待衛擋在他身前,随時準備扶着他。徐思遠按着胸口,強行壓下口腔裏的血腥氣,剛想張嘴,就猛然吐了一大口鮮血!

紅中泛黑的血落在雪地裏,繪作了一片鮮豔妖冶的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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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思遠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耳邊的驚呼聲也漸漸變得遙遠。

.

光線透過棂窗,輕落在地上,臨摹出窗戶的輪廓。

床上的人面色蒼白,恍若雕刻的藝術品般,安靜的躺在那,眉頭微皺,仿佛睡夢中也承受着莫大的痛楚,眼睛緊緊的閉着。

“萬萬不能再讓知府碰劍了…”

原本沉睡的人眼皮微動,眼前由模糊變得清晰,有些不太适應日光,徐思遠下意識擡手擋了擋。

沒過一會,他的待衛從門外回來,就看見徐思遠已經坐在了床邊,趕忙上前行禮。

徐思遠擡手制止了他,神色自若的朝他伸出手:“那大夫的藥方給我看看。”

待衛聞言,急忙給徐思遠遞上一張藥方子,并說:“大夫說,以後公子萬萬不能再做劇烈運動了。”

“我知道,”徐思遠低頭看了一會那張紙,好一會兒,才長嘆一聲,擡頭看向窗外,聲音平靜:“以後不要再找這個城裏的任何一個郎中給我看診了。”

待衛頓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更是詫然,他點點頭,嚴肅道:“是。”

徐思遠似乎事不關己,轉頭問:“我睡了幾天?沈頌呢?”

待衛規矩的回答:“2天半,沈頌在自己的房中,未曾離開過。”

徐思遠點了點頭,撐着床頭站了起來:“行,我待會兒去看看他。”

“可是您的身體……”

徐思遠對他笑了笑,雲淡風輕的說:“君要臣死,我也不能活太久了不是嗎?”

徐思遠披了一件外衣,束了發,穿過府中池塘,推開了沈頌的院門。

院中空無一人,徐思遠尋人不到,輕輕推開房門,屋內一片整潔,像是從未有人踏足過。

進門一看,徐思遠轉頭就看見榻上熟悉的一團人影。

徐思遠稍稍松了口氣,心想着待會一定要好好說說他。

怎麽總是不蓋被子?

徐思遠走過去準備給他蓋好被子以免着涼,走近一看,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

只見沈頌懷裏還抱着一本冊子,像守着什麽寶物一樣保護着。

不硌得慌麽?

徐思遠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從沈頌的懷裏将畫冊拿了出來。

寒風穿過門縫,沿着冰冷的地磚鑽進屋內,翻過手上的書頁。

太陽西沉,光線也慢慢變暗,變成了橙紅色的餘晖,透過窗戶,照進屋內。

徐思遠在沈頌床邊席地而坐,手上拿着那本畫冊,時不時翻動一頁,身畔是沈頌輕淺的呼吸聲。

他低垂着眸,目光停留在書上臨摹的人像上。

與現在的畫風不同,宣紙上的人物格外寫實,如同定格場景般。徐思遠翻過一頁又一頁,褐色的紙上定格着他各種模樣。

躺在院子裏睡覺的,早晨練劍的,在亭子裏看書的……

徐思遠原以為那些時候的沈頌只是在無聊的亂寫亂畫,畢竟他還只是個小孩。

現在………

徐思遠側頭,看向榻上睡得正安穩的沈頌。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他的銀色短發上,然後落在他略顯稚嫩的臉上。

徐思遠的指間,隔着一段距離仿佛想要觸碰他的面頰。過了許久,徐思遠才喃喃自語道:

“你到底來自哪裏呢……”

日落西山,泛黃的畫冊靜靜放在一旁,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翌日清晨,沈頌一出門就看見了坐在他院子裏喝茶的徐思遠。

前者愣了一下,後者就已經起身朝他招了招手,對他笑了笑:“收拾一下,等會帶你出去玩。”

沈頌已經許久沒有睡過好覺了,前段時間就是每天晚上都有打鬥的聲響,好不容易送走了那皇帝,結果徐思遠又病倒了。

沈頌看着安然無恙的徐思遠,暫時壓下心底的疑惑。

好像…也沒有很嚴重的樣子。

徐思遠今日穿了一件灰色圓領袍,就顯得皮膚更加白皙,氣質清冷如玉,仿佛要融化在這冬日暖陽裏。

沈頌看得愣了一下,和徐思遠出門了。

“這是什麽?”

沈頌和徐思遠落座後好奇的問。

他們進到一個古老的戲樓裏,周圍已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都圍着他們面前的這個戲臺子。

聞言,徐思遠思忖了一下才回答他:“講故事的,随便聽聽就好。”

沈頌坐在一旁,不一會臺上便上來了一位說書先生。

那說書先生穿着一件灰色長衫,戴着一個類似于眼鏡的東西,走上臺,在衆人的注視下,笑盈盈開口說道:“今戲班正常歇業,我來給大夥繼續講講上回的故事……”

沈頌看着說書人在臺上繪聲繪色的講述着他聽不懂的故事。

轉頭一看,身旁的徐思遠漫不經心的搭着手,時不時咳嗽一下,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麽事情。

“……然後呀,這姑娘就以身相許啦!”

聽到這裏,周圍看客們似乎都燥動起來,有人一拍桌子,沖臺上大喊道:“然後呢?!怎麽不講啦?”

那說書先生摸了一把他半白的胡須,笑嘻嘻的打太極道:“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各位看官明兒再來吧。”

人群散盡,徐思遠才看向旁邊安分坐着的沈頌,對他說道:“走吧,小可憐。”

沈頌這才回過神來,從椅子上下來跟上他。

“以身相許是什麽意思?”

走出大門,沈頌突然問。

徐思遠方才壓根沒聽那先生講的什麽,聞言,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

這時,正好碰見說書先生散值出來,看見新知府在小孩面前皺眉沉思的樣子,忍不住上去開解,一副哄小孩的口吻打趣道:“就是以生命為代價的諾言,你長大自會知曉咯!”

徐思遠頓了頓,擡頭正好看見他與自己對視,先開口道:“久聞知府大名,果然不如一見啊。”

徐思遠彎了彎唇,客氣的回了個禮:“缪贊,方才多謝您了。”

沈頌在一旁擡頭看着那說書先生的面孔,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咳咳……”

院子裏彌漫着濃厚的藥香,像是把整個醫館都搬回了自家。

徐思遠坐在屋檐下處理城中事務,待衛在一旁熬藥。

過了一會兒,熱乎乎的一碗中藥被放在桌上,徐思遠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端起來喝完。

瓷碗放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徐思遠突然問道:“你跟我多久了?”

看似随口一問,待衛立馬回答道:“在下自被公子救起時,已有8年了。”

“8年,”徐思遠重複了一遍,轉而對他笑了一下,更顯面色蒼白:“多在城中轉轉吧,天天守着我也太無趣了。”

待衛一急:“公子我……”

“別整天在府裏守着我熬了。”徐思遠打斷了他說話,笑了笑,故作安慰道:“放心,我暫時還死不了。”

轉而,徐思遠似是又想起什麽,輕聲詢問道:“我之前和你說的事弄好了嗎?”

待衛站得筆直,回答道:“城郊外有一處寺廟,聽說香火旺盛。已經問過了,公子随時能過去。”

徐思遠放下手中的帳本,垂眸沉思了一會,而後決定道:“那就7天後吧。”

“是。”

“對了,”徐思遠叫住準備離開的待衛,吩咐道:“把沈頌也捎上。”

七日,徐思遠處理完城中的一切大小事務後,帶上沈頌坐上了去郊外的馬車。

“我們要去哪?”沈頌沒有提前被通知,有些迷茫。

徐思遠在車裏晃的有些難受,回答沈頌的問題:“去寺廟住幾天,躲一下過年最熱鬧的這幾天。”

自己受不住過年應付那一堆富商貴族,又怕把小孩一個人丢府裏不好。徐思遠一邊撐着頭,一邊說道:“等元宵節那天再帶你出去玩。”

沈頌的心思則完全不在這玩耍上,他真誠發問:“寺廟…那是什麽?”

徐思遠想了想,選擇了一個最直接的回答:“就是一個許願的地方。”

沈頌感到有些驚訝:“還有這種地方嗎?”

這也要專門建個房子?

“嗯,但也不是毫無代價。”徐思遠點點頭,認真的回答他:“願望成真後是要還願三年。”

聞言,沈頌陷入了沉思。

冬天的山路崎岖,過了好一會,外頭才傳來一點人聲。

“公子,到了。”

沈頌和徐思遠下了車,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面前的高山被白雪覆蓋,灰色的石階一路向上,通往那神秘的紅色宮殿。

那宮殿精致而宏大,鼎盛的香火從殿堂袅袅升起,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天空中,

神的宮祗。

這是小沈頌的第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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