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骨奇斤叔叔

第十七章  骨奇斤叔叔

待戎生從記憶中拉回意識，他已經走在純留城通向王宮最寬闊的馬路上。

作為一個赤狄、白狄和中原人雜居的城市，純留城帶着一種雜糅各方風情的奇特風貌，建築是中原樣式的建築，但是商鋪中出售的商品，街道上來往的各色人的服飾，卻又帶有濃濃的異域風情。

當年馭方滅東山國之時，純留城的街道和宮室幾乎被毀壞殆盡，是荀叔敏帶着二百軍戶複建了純留城，因此建築已完全中原化了。

東山王為感念荀氏複建之功，把純留城離王宮最近也是風水最好的一片區域劃給了軍戶居住，因這三四百餘口中原人近些年的經營，這一片成為城中最為繁華的地段，純留城也因頻繁來往的商貿旅人漸漸恢複了被馭方滅國前的繁華。

進入純留城之後，戎生便敏銳發覺到，自己仿佛被什麽人跟蹤了。

想來也不奇怪，作為雍國的使臣，東山國也要防有間人混跡在使臣隊伍中，被沿途監視再正常不過。

但是戎生又隐隐察覺到，來人的目的并不只是監視，而是帶着掩蓋不住的殺意。戎生知道自己此次出使意義重大，且危險重重，絕不能大意，他打算會會這名刺客。

一行人下榻東山王安排好的驿館後，戎生找了個理由單獨出門。

大行人單獨行動本不合禮制，但誰讓他是戎生呢。

天邊還挂着最後一道霞光，戎生走到街角，嘴角邊突然溢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只見他突然加速奔跑起來，那跟蹤者也不示弱，顧不得暴露的風險，也加速追蹤而來。兩人閃轉騰挪幾個街巷，突然進入一處無人的死胡同。跟蹤者冷哼一聲，突然加速，寒光一閃，寶刀已然出鞘。

戎生急忙閃躲，果然，此人是刺客！用刀的刺客！

“你是什麽人？”戎生用戎部語言喝道。

刺客身形一震，也不答話，刀法越來越狠厲。

“咣當！”戎生的劍抵住了刺客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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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氣力！”戎生贊嘆道：“你拿着刀，分明是戎部之人，我也是戎人，我不想殺你，把話說清楚咱們再比試！”

“你算什麽戎人！”刺客嗤之以鼻，用帶着濃重鼻音的戎語道：“不過一個中原人的小雜種罷了！”

聽他如此說，戎生大怒，不再收力，手中劍步步緊逼着刺客的命門而來。對方眼看不支。

對上戎生因發怒而琥珀色愈發明顯的眼睛，那刺客突然怪叫一聲，猛然收刀，戎生一驚，已然來不及收劍，只能減去劍身大半的力道，劍尖剛剛刺入刺客的左肩。

刺客吃痛，撲通跌倒在地，卻停止了攻擊，突然伏地叩首起來。

戎生收了劍，卻不敢大意，仍然保持着防禦姿勢吼道：“讓你先把話說清楚，我們再比試不遲！”

刺客邊叩首邊痛哭起來：“都怪奴婢眼瞎心黑，受了隗戎的蠱惑，不識得小主人是真英雄！”

戎生問道：“什麽小主人？你究竟是誰！”

刺客揚起鼻涕眼淚糊滿了的那張臉：“奴婢是骨奇斤啊！小主人！”

骨奇斤是戎生外祖父當年救下的一個小逃奴，他母親當年因生的美貌，被自己的主家強行霸占，父親被主家殺死，他逃出來的時候只有六歲。

戎生外祖父見其小小年紀就如此有魄力，十分喜愛，就懲罰了霸占奴隸妻子的那家貴族，把骨奇斤留在了自己身邊。

外祖父過逝後，骨奇斤做了舅舅呼衍的騎奴，戎生小時候去草原的時候見過幾次，依稀記得他的樣貌，借着巷子裏天黑前最後的光線，戎生認了出來，确實是骨奇斤。

“你果真是骨奇斤？”戎生道。

“真的是奴婢！”骨奇斤急切道。

“既然是你，為何還要刺殺我？誰派你來的？我不信你之前不知道這次的大行人是我！”戎生有些生氣。

骨奇斤重重磕了幾個響頭：“都怪奴婢的心黑了，是隗戎狼主派奴婢來的。奴婢在林胡戎遭迫害，沒辦法投奔了隗戎。

隗戎狼主說如若要收留奴婢，就必須來純留刺殺小主人，隗戎說，小主人是來和馭方會盟滅我們戎部的！”

戎生問道：“那你為何又不殺我了？”

骨奇斤擡起頭來，滿含熱淚地望着戎生：“奴婢看到了小主人的眼睛，竟和老狼主一模一樣！”

戎生嘆了一口氣：“骨奇斤叔叔，既然如此，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趕緊回去療傷，如果你信我，後天，你來荀氏的私宅尋我，別讓其他人發現。”

戎生一聲骨奇斤叔叔，讓這個歷盡滄桑的騎奴熱淚盈眶：“小主人若不怪罪，還肯認我，奴婢一定來！”

一天後，戎生和骨奇斤再次在荀氏的私宅見面。

“骨奇斤叔叔肩膀上的傷無礙嗎？”戎生關切地問道。

“小傷而已，小主人莫要記挂。”骨奇斤行禮落座，緩緩道來。

原來戎生外祖父過逝後，骨奇斤雖然跟随了戎生舅舅呼衍，但呼衍膽小怕事的性格，讓骨奇斤時時覺得憋屈。

半年前，繼任狼主的幾個奶兄弟沒有打招呼就帶着自己的羊群來呼衍家的草場上放牧，不僅侵吞了呼衍家不少肥美牧場，還動不動讓自己的部曲随意在水源上游傾倒污穢之物，讓呼衍家苦不堪言。

骨奇斤幾度想找他們理論，呼衍怕引發沖突都把他攔了下來，于是幾個奶兄弟越發猖狂，憑空誣陷呼衍家部曲偷了他家的羊，要呼衍賠償。

骨奇斤氣不過，動手打了其中一人，把那人的腿打斷了。幾人告到狼主那裏，狼主要嚴懲骨奇斤，呼衍卻并不維護，反而要将他綁了送給狼主謝罪。一怒之下，骨奇斤便投奔了隗戎，也就有了隗戎要求骨奇斤刺殺戎生這回事。

“奴婢原想，小主人本來就只有一半戎人的血統，心裏必不向着我們戎部，而且和馭方會盟，可不就是沖着我戎部來的，加上之前呼衍主人對奴婢的種種，奴婢真是覺得，老狼主一脈已經絕了！沒想到見到小主人的身手，特別是小主人的眼睛，奴婢突然有了希望，老狼主有後！奴婢窩囊了這麽些年，終于又有奔頭了！”

想起老狼主，骨奇斤這個粗大的中年漢子也忍不住熱淚漣漣。

戎生笑道：“但我現在是雍國大行人，和馭方會盟是我職責所在。”

骨奇斤問道：“小主人，你和奴婢說句實話吧，雍國這次可是沖着我戎部來的？”

戎生說：“此次會盟是馭方先提出的，并非雍國特意針對戎部。”

骨奇斤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我就知道小主人不會做有損我們戎部的事！小主人可知，隗戎狼主之前和我說，如果一旦得手，他就會滿城散布此事是白狄人為了報複雍國複立東山國而做下的。”

戎生和荀叔敏對視一眼。

果然，純留這麽多白狄人，一旦得手，沒人能想到是戎部幹的，隗戎狼主的目的就是要挑起雍國和馭方的對立，引發兩國相争。如果雍與馭方相互征伐，雙方都無暇西顧，隗戎這個離中原最近的戎部就可以繼續借機蠶食周邊忠于雍國的小部落。

辛國雖然長期從西邊壓迫隗戎，一來山高水遠，得到消息不及時，二來蠶食的是雍的附庸，師出無名，三來，辛和雍就真正同心嗎？

大國夾縫中生存的小國，總是有各種五花八門的生存之道，有的首鼠兩端，有的就暗地不斷通過擴張領土來擴張自己的實力，畢竟如果強大到像林胡戎那樣，辛和雍多少都要給點面子。

即便骨奇斤失手被抓，隗戎狼主也可以一口咬定他是林胡戎的人。戎生猜測，這也是他不敢派自己部族殺手的緣故。

可能一開始隗戎狼主就沒有抱着必殺戎生之心，挑撥、嫁禍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沒算到的是骨奇斤不服呼衍，卻服戎生。

“荀将軍，此子是我外祖父的家奴，身世可憐，戎生請求将他僞裝一下帶回館驿帶在身邊，不知将軍可同意？”

荀叔敏知道草原人花花腸子少，見戎生對他也頗為信任，于是點頭道：“既是公子家奴，又向我們報告了隗戎的狼子野心，算是有功于雍，公子就自行帶回吧。讓他這就去換裝吧，小臣還有一事與公子商議。”

“何事？”戎生問。

荀叔敏道：“馭子不日就到純留了，小臣打聽到，他此次還帶了一位公族女子前來，不知意欲何為？”

戎生思索道：“之前馭方來使并未提及與我雍國聯姻之事啊。”

“的确如此。”荀叔敏接道：“馭方肯定知道，我們雍人不可能娶狄女為正妻，因此小臣猜測，這名女子要麽是獻給君侯的，要麽就是獻給公子你的。”

戎生說：“我對狄女毫無興趣，不管他是獻給誰的，直接交由東山國君安置，派人送往雍陽就是了。”

荀叔敏點頭道：“如此敏就放心了，此事上，公子須得處置得當方可避嫌。另一件事，線人報馭子此次目的主要想得王室封爵，這事君侯想必也知曉了，公子可得君侯旨意？”

“君侯的意思，只可會盟，重申兩國邦交，但封爵一事不可答應。”

荀叔敏嘆了口氣：“那可就難了。馭子志在必得，我方又絕不可應允，到時僵持不下可如何是好？”

戎生道：“只能軍來将擋、水來土掩了。拼着會盟不成，也不能答應馭子入朝封爵之事。”

想到這裏，戎生問荀叔敏：“中軍将久駐東山，可知馭子為何非要執着于入朝封爵？”

荀叔敏嘆道：“據敏的推斷，馭方想并入諸夏的心思生了幾百年，但國力有限，只能在戎部和諸狄之間周旋。如今馭方國力已經達到前所未有的盛大，馭子動這樣的心思也屬正常。”

“更何況，之前他們滅東山國，卻被我們複國。如果馭方入了諸夏，那不管是東山，還是周邊這些小的戎狄部落，一旦被馭方鯨吞，我們到時又有何理由為其複國？”

戎生心下一驚，果然如元子所料！有虞諸國滅夷狄，是功在千秋，不僅其他國家不得幹涉，天子還要厚賞有功的國家。也就是說，鯨吞他國有了正當借口！

怪道元子說，馭方志不在小，不可不防。

戎生眼中精光一現：“絕不能讓馭子如願！萬一起了武事，還請将軍這邊時刻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