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對天子的進言

第二十章  對天子的進言

道路寬且平坦，幾天功夫，伯江一行就進了成京。

成京乃是當今天子七代以前，由太保虞公堪驗占蔔後所建的陪都，城高牆深，且建有不亞于雍京規模的宮室。

有虞實行“兩京制”之時，成京因位居東西部之中心，是每年天子會見諸侯、接受朝貢的地方。又派駐“成京八師”，以震懾東部先朝舊臣，即所謂“東夷”諸部。

西北部多事之後，天子遷都于此，擴大宮室城廓，并将宗廟、社稷牌位及九鼎皆遷于此。經百年營建，其樓宇屋舍，比起雍陽城更為雄偉壯闊。

伯江一行在城門口稍微逗留，便有中官來接應，一路引入了王宮。

拜見天後禮畢，仲江在王後宮接待了伯江。

仲江扶起拜稽首的伯江，伯江發現仲江膚色微黃，神态萎靡，眼見這月子是坐得不大舒心。

仲江嘆道：“我母親都只有書信往來，只有阿姊來看我，難為阿姊了。”

因和伯江一樣為嫡出，因此仲江從來不喚伯江為“元子”，而對她姊妹相稱，在辛國時伯江略感冒犯，現在聽起來，伯江倒有幾分感動，畢竟兩人身份如今已今非昔比。

“王後有孕時，妾因家事繁忙不曾來賀喜。如今看王後産後貴體康健，妾就放心了。只是王後臉色不佳，怕是心情郁結所致啊，王後有何想不開的心事？或許妾可分擔一二。”

仲江冷笑一聲：“阿姊你莫要故意裝作不知道我産下的是公主不是王子。五十步就不要笑一百步了。方才你說家事繁忙，在我看來，是雍國上下都把那個曾己夫人當成小君，上次怕不是你不想來，而是雍侯不帶你來吧！”

伯江未出嫁前，二人便不能算十分親睦，眼見二人語氣如此，侍立一旁的采采和蒹蒹二人不免攥了一手心的汗。

卻見伯江并不生氣，反而笑盈盈道：“王後不妨先看看妾帶來的禮物吧。”說罷扭頭示意采采。

采采會意，連忙命人将一個樟木小箱擡出來，打開呈到仲江眼前。

仲江眼睛掠過木箱，怒意慢慢消解，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翻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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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內滿滿都是小女孩所穿的裙襖，從小到稍大，從春到冬，皆是按照仲江喜好的顏色所搭配，在燈光映襯中，絲綢面料泛着柔和的光暈，金銀絲繡線熠熠生光。

“阿姊倒是費心了。”仲江輕嘆一聲。

王室給小公主準備的東西雖然名貴，卻看得出來比較敷衍，很多東西一看就是給王子而不是公主準備的，畢竟王室上下都盼着這頭胎就能生出小王子來。

“不瞞王後，妾從得知王後有孕後便開始準備，王子與公主都有準備，但絕不因為公主所用就敢有一絲馬虎。小公主有什麽不好？将來好好替她籌謀，嫁一方大國諸侯為君夫人，夫妻恩愛，一樣是王後一輩子的靠山。”

伯江聲音不高，卻極誠懇。

仲江擡眼望了望伯江，心頭一熱。

她自小極受父母寵愛，有時難免對伯江低眼相看，并不尊她為長姐。

嫁入王室後，外人皆道風光，只有她知道有多不易。凡事皆按禮法，處處需看天後眼色，也是生活得謹小慎微。如今自己忍十月懷胎之苦、一朝分娩之痛，就因為生的不是王子，倒好像變成了王室的罪人一般。

王室內無人傾訴便罷了，辛國那邊也只有母親來過一封信，送過一些不合用的禮物，好像大家都有意無意要淡化她生産這件事。只有伯江竟不計前嫌，精心為小公主準備禮物，親自來成京探望。

我這長姊嫁為人婦後，仿佛得體很多。

再仔細打量伯江後，仲江暗暗有些詫異，以前那個唯唯諾諾、縮手縮腳的伯江，這次相見，從衣着到氣度，倒像換了一個人，就連長相似乎都變了不少呢。

仲江拉伯江坐在自己身旁，笑道：“阿姊有些日子不見了，我只道你在雍國處境艱難，如今看來，倒是我白替你操心了。”

伯江笑道：“剛才王後還說五十步笑百步呢，可不是麽，我是真的艱難。”

仲江見伯江承認得幹脆，索性遣退其他宮人，只留了采采與蒹蒹。

“阿姊，如今只有你我二姐妹，我問你，戎哥哥的下落你可有了？”眉眼中盡是焦慮。

伯江嘆道：“此次妾來，也是為他求王後。雍侯不可能用心找戎哥哥，他巴不得戎哥哥就此徹底失蹤，他好以此要挾父親一些條件。因此只能求父親，但我出面求定會引起雍侯猜忌，況且父親素不喜我，王後也知曉……”

“你不用說了，就告訴我信如何寫。”

“請父親注意戎部的動向，特別是和雍辛兩國接壤的隗戎或山戎。戎哥哥可能就在戎部，請父親啓動在戎部安插的線人，設法營救。”

仲江倒吸一口氣：“你是說是戎部劫持了戎哥哥？那倘若父親不肯冒險營救又如何？”

伯江定了定神，繼續說：“可以和父親說，增兵邊境，如果發現哪個部落劫持了戎哥哥，就以此為借口滅了他！戎部對我辛國來說肘腋之患，這不有現成送上門的理由了嗎？”

仲江又吸了一口氣：“像你說得這麽容易？”

“可請父親聯絡我雍國的叔孫氏，他正屯兵邊境，兩國夾擊，共分其土！”

信寫好後，立刻被仲江安排得力之人快馬加鞭送去大邺城。

當夜，仲江禀明天子與天後，将伯江留宿在王後宮的便殿中，以便姊妹親近。

第二日天子便來王後宮給伯江接風洗塵。天子豐神逸秀，倒是和仲江十分般配。

言語間，天子對雍侯頗多贊譽。

問及伯江年關将近，因何不等忙過了烝祭，再與雍侯來年開春同來，伯江淺淡一笑：“宮中之事一直是曾夫人在操持，妾一來不懂，二來也不便插手，怕有心之人以此閑言碎語，引得內宮不和，給雍侯增憂。如今陛下喜得公主，妾忝為親姨母，心裏早就期盼着來親近親近小公主了。”

天子轉眼看向仲江，只見她今日身着一套粉玉色鑲銀狐邊領袖的深衣，正抱着小公主輕拍，專注看着小公主甜睡的臉，周身散發着氤氲的柔和，給她原本就十分精致的面龐增添了淡淡的光暈。

伯江道：“妾聽說王後生産十分順利，小公主既有孝心又有福氣，定然宜我有虞子孫萬年！”

天子點頭道：“王後誕生如此可愛的小公主，餘心甚喜，王後萬不可多想。餘見雍夫人剛來，王後的精神狀态就好了許多，可見果然還是需要娘家貼心之人慰撫，之前是餘思慮不周，應早些接雍夫人前來才是。”

仲江見天子話語間處處寬慰自己，還包含些許歉意，眼圈微紅道：“請接阿姊來成京，本已是妾僭越，昨日又得應允阿姊不必去館驿，是許我姊妹親近之意，妾實感念王上與天後之恩德，不知何以為報。”

天子目光溫柔：“昨日餘對母親說，姊妹就當親近，何況雍夫人乃叔伯之國小君，是親上加親，天後便允了。”

伯江忙稽首道：“妾定當照料好王後與小公主，不負天子與天後大恩。”

天子轉眼看了看伯江，問道：“方才雍夫人說，雍侯宮中之事仍由妾室主持，餘道夫人嫁雍侯早于王後歸于虞，如何至今如此？”

伯江答道：“想是曾夫人育有君侯愛子、而妾一直未有所出之故。”

天子哦了一聲，又問道：“餘聽說曾夫人所出的公子甚得雍侯所愛，甚至超越先雍夫人所出的世子，可有此事？”

伯江聞言，連忙離席，再拜稽首道：“與夷雖得君侯所愛，畢竟非嫡非長，君侯明禮之人，萬不敢因為寵愛就廢長立幼。何況君侯有幸近侍天子，既為王卿士，就當為諸侯之表才是，君侯萬不會如此，肯請陛下不要相信那些無中生有的謠言。”

天子點頭道：“虞禮乃我有虞立國之本，雍侯乃我王室同姓宗親，又守我有虞北疆與舊都，萬不可因私自取其亂。對了，餘前幾日聽王後說你與王後的兄長前往北境東山之地與馭方會盟，竟不知所蹤，如今可有找到？”

仲江聞言，身體一直，就要向前奏報，被伯江立刻抛來的一個眼神制止。

伯江從容答道：“禀陛下，國中會盟、兵戎等大事妾向不參與，不過因大行人是王後與妾兄長的原因，雍侯已盡力在找尋，也聯絡了妾父親，看能否在戎部那邊有所收獲，兩國聯手，定然妥帖，陛下勿挂心。”

天子看了一眼低頭一言不發的仲江，點頭嘆道：“雍侯得夫人為小君，如此深明大義，實乃是他的大幸！”

天子走後，仲江開始嗔怪伯江。

“阿姊，方才王上已經提到戎哥哥了，你為何阻止我向他求助？”

伯江道：“方才妾觀察來看，天子言語之中，對王後皆是疼愛，但王後畢竟所生的是公主，還是不要太過張揚。若真求了天子，天子想來是願意出手的，但一來成京離戎部甚遠，遠水解不得近渴，二來不要讓此事成為有心之人日後構陷你的由頭。”

“哎，怪只怪我這次生的是公主不是王子。”

“王後怎麽還如此說，那妾這趟不是白來了？”

頓了一頓，伯江繼續說：“天子對王後情深義重，他都叫王後不要思慮過度了。如今王後只要高高興興、和和美美地把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養好，把小公主養好，其他的一概不用想。”

仲江笑道：“阿姊這兩天說的話，倒讓我覺得比我們小時候說的所有話都中聽呢。”

伯江見仲江眉目舒展開來，便放下心來，輕輕摸了摸熟睡中小公主的臉：“王後看，這麽小就這麽漂亮了，将來一聲奶呼呼的父王，何愁她的父親不來？她父親來了，何愁沒有小王子？”

仲江臉上一紅：“那別人也生了奶呼呼叫父王的小王子怎麽辦？”

伯江笑了，壓低聲音道：“王後怎的說出這樣話來？別人？還有哪一個是大國國君最疼愛的嫡女？還有哪一個的阿姊是另一大國、天子卿士的小君？天後當初選中王後，又讓天子借機将雍侯引為卿士，不就是指着我辛國和雍國這兩座大山好做靠背麽？不然弱冠天子，如何應對得了先君給他留下的幾位野心勃勃又位高權重的叔伯？”

仲江恍然，繼而笑道：“你倒看得通透，那我也不瞞你，那曾己幾次在我面前貶損你，每每暗示她才是雍國小君，我都替你氣不過，她一個小國公族庶女，話裏話外居然比我們辛國嫡公主還出身高貴似的，态度谄媚，說話又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似有所求又不敢明說，看着就讓人讨厭，哪裏有大國公室夫人的氣度。”

伯江微微一笑，這曾己，還真是又壞又蠢，诋毀自己的時候也不想想仲江和自己的關系，在她心裏，女人之間就一定要一較高下你死我活的嗎？

“她确實是有求于王後。”伯江壓低聲音道。她将曾己設計用藥加害自己、并謀劃廢長立幼的事對仲江和盤托出，只是略去了與魏梁君聯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