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四步棋

第二十一章第四步棋

仲江聽得駭然：“雍侯果然生了廢長立幼之心？但那世子也不是你所出，何苦如此歹毒害你？害你也是雍侯的意思？”

伯江點頭道：“因為雍侯自己既不想要芮國出身的世子，也不想要我辛國出身的嫡子。”

仲江怒道：“我辛國封爵最久，替天子守西疆，恪盡職守，為何就不配做雍國世子的母國了？”

伯江道：“雍侯是怕他百年之後，芮辛這樣的大國對雍國朝政有影響。”

“所以他就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韪，廢長立幼，并折辱加害我辛國元子麽？立那樣一個沒有氣度的小國出身的女人之子，就一定保得雍國萬年麽？”

伯江贊嘆道：“王後的氣度和眼界，果然和做女兒家時不能相比了！”

仲江神色黯然：“做了這王後，便是處處受限處處被教導要以宗廟社稷為重，怎麽還能如小兒女一般呢？”

伯江握住仲江的手道：“王後勿憂。如今妾便是殚精竭慮，也要想方設法成為能攪動雍國朝政之人，以便成為王後更可靠的靠山。”

仲江道：“你打算如何？扶持現在的世子麽？”

伯江點頭：“世子無母無勢，與妾在雍陽宮中是相互依賴之人。”

“那将來若是你生下公子，當如何取舍？”

“絕無可能。妾拼着一輩子不做母親，也不會為雍侯延續血脈。”伯江說到此處，咬緊了牙關。

仲江同情地看着伯江，從小到大，她的命就比她好，比她美，比她得寵，比她父母雙全。

嫁入王室，雖然諸多束縛，但天子揭開蓋頭的那一刻，他們二人就一見鐘情。如今她又有了可愛的女兒，有丈夫的疼愛，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而她，回到雍陽終日面對的就是陰謀與算計，和她那個年過四十、歹毒又自私的丈夫，為了複仇，她甚至放棄了做母親的權利。

Advertisement

仲江低聲問道：“阿姊，你竟沒有一刻嫉妒過我、怨恨過我嗎？”

伯江慘然一笑：“實話說，嫉妒是經常有，但我知你我命不同，不敢強求。至于怨恨，一刻也沒有，你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你長得美、出身好、又善良，而不是從我手裏搶的。為什麽要怨恨？”

拉着仲江的手，伯江說：“我至今也不曾忘記，在辛國時你即便再不尊重我，也從沒有坑害過我，即使以你我的處境你完全可以做，即使其他人也做了。”

“這些，戎哥哥知道嗎？”

“歷歷在目！”

二人同時轉眼看向西方，戎生，此刻在哪裏？

伯江在成京住了月餘。

仲江派往辛伯處送信的信使風撲塵塵地往返了四五趟，消息也一點一點傳遞回來。

先是辛伯派人聯絡上了叔孫氏，得知了戎生失蹤的始末和許多細節。經過推敲，二人均将目光投射到了辛雍兩國交界處的隗戎身上。

隗戎雖為戎部，因其領土在諸戎部中最近中原，因此農牧業雜糅，治下土地先朝時屬中原，建有數座城池，其居民多為農耕的中原人。

有虞建朝以來，氣候不知從何時起慢慢變得寒冷，西北戎部因生存環境變得惡劣，便南下與中原人搶奪水草豐美之地，剛好到隗戎地界變成雜處之地。

近幾十年以來，林胡戎部勢力日漸增長，隗戎雖尊北部林胡戎之主為大狼主，其屬地卻遭林胡戎部族不斷蠶食。

這隗戎雖是游牧民族，一來缺少畜養良馬的優良草場，二來缺少數量龐大的控弦之士。雖據有城池，卻并不城高池深，城內百姓也多為異族。此種處境之下，隗戎狼主的心态很難平和豁達起來，聽說治下也是十分暴虐。

辛雍兩國在隗戎均設有間人，密切關注隗戎部的一舉一動。

經間人查證，隗戎狼主聽說戎生出使後，曾單獨召見一個來自林胡戎的逃奴，随後不久，這個逃奴就出現在了純留城的街市之上。

此外，隗戎狼主的一個親随被發現屯千餘精兵隐于隗戎與雍交界處，目光炯炯地緊盯着臣服雍國日久的草間戎、骊山戎兩部。

而後，草間戎、骊山戎兩部向叔孫氏告急，叔孫氏即刻遣人加急快馬，将兩個部落的求救信送往辛大邺城和雍陽城。不久，叔孫子央率軍一舉殲滅隗戎的伏兵，首戰告捷。子央并沒有就此止住，而是挾戰勝之勢突然奔襲隗戎國都大寧城。

另一方面，辛伯也遣其帥百乙丙出兵隗戎，雍辛兩國軍隊在大寧城下會師。大寧城北門突然洞開，雍辛兩師幾乎沒有遭到城內居民的反抗，一路攻入宮城，活捉了隗戎狼主并一衆小首領。

此戰震驚了有虞諸國，邢、芮等大國更是格外關切。

畿外諸侯們紛紛猜測，雍與辛原先就是商量好的，籍此次與馭方會盟的機會，大兵北上，一舉蕩平隗戎。

隗戎雖是疥藓之疾，卻與林胡戎、馭方諸部都有所勾連，三家一旦聯手，對雍辛兩國都是不小的威脅。如今小疾已除，雍辛兩國的實力又上了一個臺階。

而天子朝堂上那幾個已封了畿內國的叔伯，紛紛恨得牙癢癢，今天這個說兩國不告而戰，是為失禮，明天那個說兩國暗中勾連，意欲瓜分朝廷故土，用心陰險。

直至天後昭告天下，不日雍侯辛伯于成京獻俘，并與天子會盟，誓為天子世代守國門，這些叔伯們才将将閉嘴。

伯江與仲江懸着的心終于也放下來了，辛伯最後一次來信，告知即将來京獻俘的日期，定在來年春二月，同時告訴仲江，兩國攻破大寧城之夜，正是戎生帶領城內居民打開了北城門。

伯江便對仲江說：“既然兄長無事，父親與雍侯要來，我便先返國去了。”

仲江詫異道：“一家人團聚不是大喜事麽，阿姊為何要着急返國？”

伯江笑道：“我如今說起來也是雍的小君，如果讓父親知道我過多參與此事，容易讓他起了疑心。何況三國會盟，實際是要就隗戎的土地城池讨價還價的，我在這裏辛雍兩邊都不好抛開親戚關系好好談，萬一會盟後一方心懷怨恨，造成兩國嫌隙，豈不是美事變壞事了？”

仲江想了想：“阿姊說得有幾分道理。父親在大事上一向多疑。”

伯江笑道：“王後自幼與戎哥哥感情深厚，父親不會懷疑。此事做成，既打聽到了戎哥哥的下落，圓了王後的心願，對于辛國也是有大利好的事，父親想來是十分高興的，王後千萬不可多提我，以免壞了父親的心情。”

仲江道：“可是阿姊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父親問起我怎麽說？”

伯江道：“王後辛苦生産受累，雍陽到成京的道路是有虞最好走的，難道我不該來看顧王後與小公主？不管父親問什麽，王後只需提感情即可，兄妹感情，姊妹感情，難道我們兄妹三人不是這樣麽？”

說到此處，伯江伸出手，溫柔地握了握仲江的手。

“如今父親來也是給王後長臉的，更是給天子長臉的。王後不必心憂，只要籠絡住天子的心即可。天後那邊必不會再為難王後。”

頓了一頓，四顧無人之後，伯江壓低聲音對仲江說：

“我在雍陽宮中有一女使，是先夫人昭己的乳母。此人頗有些家傳的本事，據她說女子葵水之期非常重要，不需要吃藥，只需算準時辰，便能助婦人懷上男胎。我雖不信，但覺得既然不需吃藥，不傷王後玉體，可以一試。”

“此女使這次我帶來了。剛來時怕引人猜疑不敢向王後禀告，如今我即将返雍，就說此女使年長體弱，突然病了，正好留在王後宮中服侍。若當真有用，也是她的造化了。”

仲江嘆道：“就算無用，也感念阿姊費心了。”

想了一想，仲江試探性地開口：“阿姊不如以後每年來成京住上幾月再走？”出嫁前，她是有些瞧不上這個不受寵的姐姐的，出嫁之後，才知道人生處處有難處。伯江比起她，看起來更游刃有餘一些。

伯江微笑着搖頭：“雍陽現在還有很多棘手的事情……不過王後放心，需要的時候讓人通知我，我一定盡快趕來。”

伯江趕在血腥的獻聝儀式前踏上了返程，剛好與奔赴成京的雍侯與曾己在路上錯過。

回到雍陽，伯江立刻召見了仲行馮父。

伯江與馮父說起此次會盟之事：“此事表面看于我國是大喜，實為冒險，也埋下諸多隐患。可見我雍國不可不修武備，雍君雖未必需要親上戰場，也需懂武略，通曉當今諸國形勢。如今妾想，能否請人講與世子與與夷……”

馮父微笑道：“宮內開講堂乃微末小事，君夫人無需與老夫商議，直接吩咐老夫去安排就好了。”

伯江笑道：“既如此，感謝夫子的信任，妾覺得要不就請孟孫大夫吧，他處理外事多年，一直頗為妥當，很有經驗。”

走出宮殿，馮父站在原地頓了一頓，不禁回望。

她終于對孟孫氏下手了。

叔孫氏、桓氏、他仲行氏，樁樁件件，她做得都那麽順理成章，又那麽不着痕跡。

每件事發生，都不會有人多想。但是，如果連在一起來看，君夫人确實在下一盤大棋啊。四大氏族，都是她棋盤上的棋子。

棋局都走到第四步了，君夫人的真實心意，老夫如今才算是讀懂了。

想到這裏，馮父無奈地搖了搖頭。

老喽，腦子不如年輕時靈光了。

今後仲行氏、孟孫氏乃至整個雍國老貴族們的命運，就看他們能否站對隊伍了。可惜還有那自以為聰明之輩，事到如今還看不清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