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雍侯病了

第二十九章  雍侯病了

雍陽宮裏，雍侯寝殿。

雍侯躺在榻上，有氣無力。

這次他是真的病了。上次朝堂奏對之後，他就像一頭頹然倒下的野獸，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氣和雄心，癱軟在床。

奏對天子之時，雖然天子不允他廢嫡立庶，但說實話他是不太在乎的。

天子尚在弱冠之年，身旁又有幾個虎視眈眈的叔伯，很多時候還需要仰仗他，他如果真就要行廢立，天子也不能拿他怎樣。

但是這次仲行氏、孟孫氏這國內最大的兩支氏族居然當着群臣的面要求釋放伯江，這是真正給了雍侯致命一擊。

仲行氏和孟孫氏在雍國意味着什麽，雍侯心裏再清楚不過。當年誅殺孟孫氏的雍哀侯早逝，但他短短的在位時間裏，充斥着血雨腥風。孟孫氏對他不過是疥癬之疾，他當時的眼中釘肉中刺是那些公族的公子們。

統治者如果愚蠢，就天天覺得臣下在愚弄自己。如果自己得位不正，就特別猜忌和暴虐。

哀侯在位幾年，幾乎殺光了雍的公族公子，因此仲行氏他們雖然血統較遠，但作為極少數存留下來的公族，又有撥亂反正之功，歷代雍侯都極為倚重，諸臣也幾乎都是看着他們幾個老公族的臉色行事。

如今雍侯苦心拉攏仲行氏給與夷做師傅，就是想讓仲行氏帶頭支持立與夷。沒想到，關鍵時刻，在伯江暴露了她的真實意圖之後，仲行氏居然帶頭支持伯江……

雍侯最忌諱的其實也并不是儲位之争，而是這場儲位之争失敗之後，他發現自己對雍國朝政在逐漸失去掌控……

曾己在一旁，拿着手帕輕輕給雍侯擦拭額角的冷汗。

曾己想安慰雍侯，于是說道：“那個賤人的奸計并未得逞，妾已經把求親的禮書送往曾國了。至于那個賤人，如今縱使殺不了她，她也得到教訓了，反正後面有的是機會收拾她，君侯莫急，不要傷了身子！”

雍侯聞言苦笑一聲：“并未得逞…… 如果并未得逞就好了！你還不明白嗎？如今仲行氏、孟孫氏都倒向她，就是倒向世子！叔孫氏更不必說了，本來就是世子的人！”

曾己大吃一驚：“仲行氏和孟孫氏何時倒向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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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侯看了曾己一眼，嘆了口氣扭過頭去。關鍵時刻力主釋放想阻止與夷繼位的伯江，還不是倒向世子？她連這個都看不明白，不可與謀啊！

雍侯自己反複思忖，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仲行氏和孟孫氏舍棄自己，和她這個外國嫁過來的女人站在一起……

對，他們兄妹二人，尤其是戎生，現在勢頭正盛，可他再盛能盛得過他這個一國之主嗎？

但是為什麽我輸給她了？

想到這裏，雍侯有了一種末世之感。

他今年已經四十多了，身體每況愈下。可是伯江，她還很年輕……

一切都好像慢慢在失去控制……

他現在一萬個後悔娶了伯江。

當初，是貪圖辛國在邊疆對戎人的控制，如果和辛做了甥舅之國，可以減輕雍的邊境壓力。誰想到隗戎一戰，辛因為對戎人多年的分化懷柔，讓戎人更服辛國，天子又偏心丈人，讓自己出了大力又吃了大虧。

而伯江，這個婚前就沒有一絲好評的女人，原本不過是他利用的工具而已，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聽話。他希望她成為他的提線木偶，找機會從辛伯身上抽取利益。

沒想到的是，辛伯這麽不好對付，伯江也把他套在她手上的線割斷了。

而且不僅如此，她還登堂入室，步步為營，開始搶奪他的權力、他的地位！

她一個嫁進來沒幾年的女人，居然讓四大氏族中的三個做了她的同盟，而且還是如今最有勢力的那三個！

想到這裏，雍侯愈發覺得伯江面目可憎。

“可惡的石女！”

雍侯氣得渾身發抖，吩咐道：“讓祭引來！給寡人寫信！寡人要退婚！讓辛伯把這幾年從寡人這裏拿到的好處全給我吐出來！”

周圍的寺人，連同曾己，都吓得面如土色：“君侯莫要再惹辛伯！或者等中軍将退了尹師再說啊！”

一個寺人嘴上沒遮攔地道：“君夫人娶來已經幾年了，幾月可退，幾年如何退啊！”

雍侯大怒：“她是石女！她是石女！還長得那麽醜！”

怪叫三聲後，雍侯一口鮮血從嘴裏噴濺而出，噴了那個寺人一臉。

曾己吓得一疊聲叫：“快叫醫正來！快叫醫正來！”

雍侯倒在榻上，氣若游絲地指着那個寺人說：“杖斃！”說完就昏了過去。

蓋着白布的血淋淋的擔架從雍侯寝殿擡出，宮中開始流言四起。

“君侯失了心智，開始亂殺人了！”

整個雍陽宮遍布陰霾。

那曾己自從雍侯病重不省人事之後，也是又急、又怕、又怨，對宮人動辄無故打罵、鞭笞。自從聽到宮內流言後，更是把宮正叫來狠狠責罵一番，命他即刻去追查流言的來源，因此，不論女使還是寺人，都被輪番叫去問話，甚至刑訊。

伯江宮內卻是很平靜。一來，他們幾個都是剛剛從囚禁中被釋放出來，近來跟諸殿的女使和寺人幾乎沒有任何來往，任刑訊的宮人胡亂攀扯，也沒法攀扯到伯江宮裏。

二來，叔孫子央和戎生已退了尹師，率軍歸來。如今戎生已今非昔比，他是天子親封的上大夫，又經隗戎、尹國兩戰，在軍中聲望日隆，叔孫氏對他也頗為信任和倚重。因此曾己一度想往伯江身上攀扯，被宮正苦勸住。

那宮正雖是曾己的人，畢竟也是朝中的卿士，如今仲行氏、孟孫氏、叔孫氏都是什麽情勢，雍侯又一病不起，他能看不清楚嗎？

宮正勸曾己說，當下的情勢，莫要給自己惹禍上身，讓雍侯盡快病好才是首要的任務。

伯江這會正在宮裏和戎生對談。

看着剛剛脫離危險的伯江，戎生禁不住想象她在冷宮裏的度日如年，既慶幸，又難過。

“恭喜哥哥這次又得勝而歸！”伯江看見哥哥，倒完全沒有訴苦的意思。

戎生嘆口氣道：“你在冷宮裏可曾吃苦？”

伯江低下眼睛，輕輕地說：“受了點輕傷，沒有藥，恢複起來有點慢，其他都好。”

她不想提，那些寺人的冷眼和刁難，那些難以入口而且她還不敢吃的飯菜，以及潮濕的被褥，布滿灰塵的床榻，和滿宮随時亂跑的老鼠。

冷宮的每個晚上，她都不敢踏實入睡，老鼠是會咬人的。

她不想讓戎哥哥知道這些，戎哥哥知道了可能立刻就會做出不理智的事。

“哥哥，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在我已經平安出來了。我想知道，哥哥和叔孫氏如何這麽輕易就把尹兵擊退了？這個國家的戰力究竟如何啊？”

對于尹，伯江現在充滿了好奇。

我身上有一半尹國的血脈啊。

戎生說：“其實并不是我們擊退了尹，他們退兵退得頗為蹊跷。如果硬杠，我們可能會損失慘重。”

伯江驚道：“舉國都在傳你們大破尹軍，難道傳聞不屬實？”

戎生突然笑了，寵溺地摸了摸伯江的頭：“你一個女孩子怎麽能理解，有時候，帶兵的将領不能太老實了。”

“我們在蔡邑的時候，尹國已經派人來傳話，說要我們派人與他們和談。叔孫氏這會估計正在寫呈報給雍侯，不過他現在病了…… ”

伯江打斷他的話：“戎哥哥，有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想問你，不過魏梁君已經和我說了，咱們在宮裏的間人，可是醫官？”

戎生笑道：“當時為了救你，着急了，透露了給魏梁君，不過我也沒說透，咱們的間人是醫正。”

伯江道：“怪不得剛嫁過來時，雍侯給我灌藥的事，你那麽快就知道了……”

戎生試探性地看向伯江：“雍侯這幾年奔波王事，身體本就虧了，這次因為隗戎的事情沒有占到便宜，仲行氏、孟孫氏又背叛于他，急怒攻心下已是落下病根，加上他年紀也不小了，要恢複起來怕是很難……”

伯江一點也不含糊，咬牙道：“我要他快點死！這個醫正，他敢嗎？”

戎生聞言，一愣，呆呆望着伯江。

二人從幼時起互相扶持，受了欺辱相互安慰相互取暖，在他心目中，元子是世界上最溫暖、最善良的存在，他完全想象不到，伯江想讓一個人死！

伯江看着戎生的表情，苦笑道：“吓着戎哥哥了嗎？”

戎生哼了一聲：“殺伐決斷的戰士，怎麽能被吓到呢？元子就吩咐吧，除了雍侯，還想讓誰死？”

“曾己！”

戎生微微一笑：“這點我們倒想到一處了。你放心，都交給我吧，一疾，一徐，我心裏有數。如今我必須赴封地辦點事兒，你在這裏，我就托付給魏梁君了。那個膳夫宰，可以用，但是你要留意。”

伯江點頭：“如今要想辦法讓魏梁君盡快赴尹，看看他們想要什麽。最近應該要見一見孟孫氏老夫人了。”

戎生頗為玩味地看着妹妹：“元子出來後見過魏梁君了？”

伯江臉上一紅，道：“已經見過了。”

戎生說：“也是，你出事的時候，我見他比我還急似的。這樣，我就放心去安邑了。”

轉身要走時，戎生又想起來，對伯江說：“魏梁君告訴元子他和尹國之間做了什麽交易嗎？”

伯江吓了一跳：“我只知道他給父親的承諾，難道和尹國也……？”

戎生道：“聯姻，和世子，魏梁君這次真的是我們的大恩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