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考問家譜

第五十三章  考問家譜

等到将近日暮時分，天使終于到了。和伯江、世子及諸卿見禮後，伯江命趕緊送入宗廟休息。

一般各國使節來往，住的都是固定的驿館。當然也有那財大氣粗的，比如芮國、尹國，會自己修建驿館。

雖然知道可能成為秘密情報場所，不過各國都睜只眼閉只眼。畢竟大國之間，間人的數量之多、擔任職位之高，都遠超想象，各國都是如此，比拼的就是一個誰更能手眼通天。若要認真追究起來，反而壞了規矩。

可是天子派的使臣是要住在宗廟的。一來顯示其身份高貴，與一般使節有所區別，二來一般天使來都有高規格的禮儀慶典，直接住在宗廟裏更為方便。

宗廟那邊是魏獻早就布置妥當了，伯江不用操心。因在國喪期間，宴飨也免了。先讓虞使休息一兩天，洗一洗旅途勞頓，之後再辦正事。

趁着虞使休息，伯江趕緊召見戎生。

戎生還沒來，公子蘭先來了。

看見公子蘭，伯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日的場景，你都看到了，是我事先沒準備好，才讓馮父有機可乘。”

蘭嘆了一聲，也不客氣，又挨着伯江坐下。

“你一天到晚要考慮那麽多事情，有疏漏是正常的。或者有時候你可以和我商量，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蘭誠懇地說。

伯江說：“這是雍國自己的事，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為什麽非要和我這麽客套呢？”蘭看着伯江，眼神有些幽怨。

“蘭哥哥，我其實一直覺得很虧欠你，你不要再管了，再欠你的話，我都不知道怎麽還。”

想到蘭答應她母親的承諾，伯江就已經很過意不去，更何況她現在因為自己的私心，又把赴尹的日程一拖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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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甘情願如此，你欠我什麽？”蘭其實特別不愛伯江老是把欠不欠的挂在嘴邊。

“你若真想還，拿什麽還？你可知我要什麽？”蘭咄咄逼人。

伯江一瞬間語塞。

蘭最近的态度真的很奇怪，和之前的謙和有禮相比，他現在好像挺容易生氣的，而且只是私底下和她生氣。在外人面前，他還是那個進退有度、溫文爾雅的尹副使。

應該是我又推遲了回尹的日期，給他增加了心理負擔，所以惹他不高興了，伯江想。

蘭見伯江不回答，于是說：“雍不是良善之地。你看那些大夫，一個一個張嘴說出來都是道理，你說什麽，他們第一反應就是質疑。這樣長久下來，公室必将越來越式微，雍國，恐怕過上幾代便要分裂了。”

伯江驚嘆蘭的通透，他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定侯時公室子弟就基本被屠戮殆盡了。孝侯當年正位，是諸公卿合力推舉上去的，因此諸卿得了大批土地的封賞，公室自己的土地反而不多了。如今諸卿要田有田，要人有人，我們真是得罪不起。”伯江嘆道。

好在她剛來雍國時，便認清了形勢，也是靠着叔孫、仲行他們幾大氏族力保的世子。

“所以你還要居于這樣的國家嗎？”蘭反問。

伯江換了話題：

“蘭哥哥，尹國為何不是這樣？你不也是第一大氏族出身？”

蘭說：“尹雖然也有大氏族，也分封，但尹國君位由天定，不靠我們這些世家大族。征戰拿下的土地，除非有大功勳之人，一般都歸王上直接統轄。”

伯江說：“沒有封賞，氏族們怎麽會用命？”

蘭笑了：“雍國是一開始因為扶立之功就把大部分領土分封掉了，而且封的很多都是外姓貴族。我們尹國沒有那樣的動蕩，軍隊職權也主要掌握在王族或宗親手中，不會純粹為圖封地去征伐。土地又比雍更廣大，一點一點的封，大概要封幾輩才會和雍差不多。可是到那時，我們的疆域應該會更加廣闊吧？”

伯江懂了，雍之前的公室內鬥，導致雍的立國之本是分封，用人制度則是唯才是舉。而尹國則是把軍政大權一手控制在王室和同姓宗室的手上，這部分人不會輕易把利益分享給外姓人。他們不斷地征伐周邊濮越小國，也是為了強化王權和宗權，甚至男君一貫有親征的傳統。領土擴張的速度遠高于分封的速度，因此尹才如此富足，又沒有雍這樣的肘腋之患。尹王室的權威，也比有虞諸侯的公室都要大。

怪不得他們不服虞天子，要自立為王。

兩人正說着，戎生來了。

戎生一進來，看見公子蘭又挨着伯江坐着，顯然有些不快起來。

“尹公子怎麽又來了？”

見戎生面色不善，伯江怕蘭吃虧，忙替他遮掩道：“哥哥，是我叫蘭哥哥來的，有些事和他商量。”

蘭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沖着伯江開懷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君子笑不露齒，伯江在心裏尴尬地說，蘭哥哥，你見好就收吧。

這一舉動顯然激怒了戎生，他冷笑道：“戎生上次是不是勸過尹公子，不要這麽頻繁出入宮禁，以免影響我妹妹的聲譽。”

“哦——”蘭拖長了聲音：“蘭出入宮禁影響元子聲譽，那魏梁君呢？兄長可曾也如此貼心地勸過？”

戎生怒道：“魏梁君是世子的舅父，又是現在的執政，他們之間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商議！”

蘭也不示弱：“蘭是尹國全權特使，來讨論會盟之事，也不算沒有理由吧？”

伯江見二人你來我往，不知如何插嘴。她也知道戎生不喜蘭，如果她是戎生，恐怕也要懷疑公子蘭是不是一個把妹妹拐走的人口販子。

戎生被公子蘭一激，氣血上湧，便把蘭又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用審視的口吻問：

“尹公子年齡幾何？雙親可在？家裏幾口人？”

伯江捂臉不敢看，這是要盤問人家家譜了？

蘭一本正經：“虛齡二十有一。雙親俱在，家裏人口……有些多，沒數過。不過上有兩個姐姐，下有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公子可是嫡出？”

“嫡出長子！”

“可曾婚配？”

“未曾婚配，也無姬妾！”

戎生哼了一聲：“公子的家庭關系有些複雜啊。既然是嫡出長子，将來令尊的爵祿家産全部由公子繼承？”

“蘭與家父關系并不和睦，無心繼承家業，且已分家單過，沒有什麽複雜的家庭關系。”

“哦？”戎生冷笑一聲：“那公子将來何以為生？又如何養活妻小？”

“蘭憑自身本事，可以取得比家父更高之位，為何還要關心家産？”

憑自身本事？怕是想借伯江的身份吧？

戎生冷笑問道：“敢問公子有何本事？”

蘭看了伯江一眼，似是下定了決心，對戎生說：

“如果兄長一定要用世俗的眼光來考問蘭，蘭只能說，家父只是景氏小宗一員，但蘭是景氏下一任宗長。”

話一出口，戎生與伯江都驚住了。戎生想起之前蘭對自己說的話，景蘭，可是一個連宗長都不想當的人。

伯江回想蘭當初解釋自己名字來由時說的話，他母親不得父親喜愛，婚後許久沒有子嗣。後來母親一日做夢，夢見一仙人手持蘭花而來，說要賜給她子嗣，母親将這個故事告訴父親，父親才臨幸母親，并送了一盆蘭花給她。

可是他出生之後，父親明顯更偏愛其他妾室所生的兒子，她那時很是共情了蘭。沒想到，他竟是景氏下一任宗長人選？

戎生問：“你不是不想當宗長嗎？”

蘭正色道：“如果一些想要達成的事需要這一身份，蘭也不推辭。”

戎生看看蘭，又看看伯江，然後攤開手，指了指伯江。

“公子如此才貌，又是尹國第一大氏族的宗長，為何？”

戎生言下之意，蘭實在沒必要把自己和伯江這樣一個寡婦捆綁在一起。

蘭看了一眼伯江。有些話，他只想日後和伯江一個人說，可是戎生逼迫如此，又口無遮攔，他實在怕伯江受到傷害。

“兄長，蘭沒有世俗的眼光，一切全憑心意。”

“不過，即使蘭沒有世俗眼光，不代表別人沒有，有的人會因為兄長的話受到傷害，下次兄長說話請三思。”

戎生也意識到自己說話沖動了，有些歉意地看向伯江。

伯江接了這個臺階趕緊往下下。

“蘭哥哥，你先回去吧，我和戎哥哥确實有重要的事要商議。”

蘭走後，戎生連忙和伯江道歉：“風兒，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這小子出現得太突然了……”

“戎哥哥，其實你也不要擔心。他八成是有我母親那方面的壓力。我回了尹之後，會求母親給他恩典，放了他自由。”

“我看未必這麽簡單……”戎生有些遲疑。

“我對他幾番試探，他都滴水不漏。我也派人去尹國打聽了，這個公子蘭正如他自己所說，父親是尹執珪的從弟，但和他父子親情淡漠，反而和執珪更像父子。其餘一點有價值的信息也沒有，好像除了人才出衆之外，幹淨得如一枚空簡。”

“他應該不可能是空簡吧……”伯江說。

“但凡年紀輕輕又如此透徹之人，多少有點不愉悅的過去。”伯江感嘆道。

人情練達就已經不是他這個年紀能夠輕易達到的境界了，何況，公子蘭不僅僅是人情練達，他好像什麽都想通了一樣呢。伯江自己，多少也有幾個過不去的坎。

“你也覺得他過于完美了對吧？”戎生小心翼翼地問。

過于完美嗎？伯江想着，以前她一直這麽覺得，可是最近，她覺得蘭也不是沒有缺點的，比如總喜歡和她生氣，雖然他生氣起來也是那麽和風細雨。

“或者幹脆，只剩一種可能了，就是他是真心喜歡你？”

真心喜歡，才會不計較她的過去。

伯江趕緊搖頭。男女之愛，就算不是刻骨銘心、狂風暴雨，也會讓彼此患得患失，情緒起伏不定，公子蘭沒有讓她感受到這種波動。

魏獻于她是愛人，他身上的情緒起伏可太明顯了，蘭，最多是知己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