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铠甲

第五十四章  铠甲

“不要說他了吧戎哥哥。”伯江轉移話題：“這次你去成京，事情可順利？”

戎生說：“天子和天後親自接見了我，你讓我轉達的意思，我都說透了。天後或許還有遮掩一二的想法，可是天子一點也不避諱。不錯，杞公他們幾個有點逼迫過甚了。所以天子答應以最高規格冊命世子。”

伯江點頭說：“我看這次派來的是太宰，就覺得天子是把咱們的話聽進去了。”

戎生接着說：“杞公他們幾個，也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聽說咱們削減了銅供給，他們第一反應竟然是百年之後陪葬的禮器還夠不夠。估計幾年之後，他們就做不成什麽兵器了。到時天子就可以安枕。”

伯江又問：“王後可好？”

戎生點頭笑了：“她當然好。如今有了小太子，天後待她比親母都好。她還讓我帶這個給你。”說完，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絹布娃娃。

娃娃看着已經有幾分舊了，不過穿着珊瑚色的綢緞長裙，烏黑的頭發，看得出來嶄新的時候很漂亮。

伯江接過娃娃，笑了：“大老遠的就讓你給我帶這個？”

這個娃娃她記得，小時候仲江得了，到處炫耀，她也是羨慕得不得了，可是這種玩具哪是她能夠享有的呢？

戎生笑道：“你上次讓我給她帶的也是小玩意兒啊。”

說罷，愛寵地摸了摸伯江的頭發，說道：“我和王後也說了你和魏梁君的事，她十分期盼你們可以結為眷屬。她說自己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希望你也能盡快誕育自己的後代。”

伯江推了戎生一把，羞澀道：“戎哥哥，你可什麽都敢往外說啊！”

撫摸着娃娃，內心卻十分感動，這小小的娃娃身上，承載着她內心十分渴望的親情，她也多麽希望能夠和仲江一樣，擁有一個和小公主一樣粉雕玉琢的女兒。

戎生繼續說：“其實我和王後一樣，也是希望你今後不管以什麽身份活着，都能被夫君寵愛，擁有自己的子嗣。我知道現在還是很難，但是魏梁君應該會努力想出解決方案，你要給他時間。”

伯江擡眼看了看戎生。經歷了這麽多磨難，他和魏獻彼此信任，選他做自己的妹夫，是戎生最放心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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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戎生心志高遠，也許将來一生倥偬草原，人心的險惡和善變，他不會考慮那麽多。他是男子，有的是試錯的機會。女子，一旦踏錯，萬劫不複。

就像她之前這場婚姻，把她牢牢捆綁在這雍陽宮中，躲也躲不開，逃也不能逃，只能硬着頭皮硬扛。之所以能扛到現在，是因為她還有辛國元子、雍國小君的身份。沒有這一身份，她早就萬劫不複了。

可是如果跟着魏獻，想要堂堂正正和他在一起，她就将變成一個沒有身份的人。身為女子，伯江留戀的不是權勢，她只是希望自己保有和命運抗争的能力。畢竟她是一個凡事都要往壞處想一想的人。

這個可惡的世道，待女子猶為苛刻。

不想讓自己的情緒繼續沉淪下去，伯江又更換了話題。

“林胡戎那邊，最近究竟是什麽動向？”

戎生皺起眉頭說：“馭子前段時間在我這裏吃了暗虧，心裏十分不甘。我在林胡戎的線人說，馭子已經暗地裏和林胡狼主會盟，想趁咱們國祚不穩的時候南下侵襲。”

“林胡狼主就那麽聽馭子的話？”

“林胡戎內部其實也分兩派，五大首領中，三個支持與馭方結盟，兩個不支持。林胡狼主于是聽從多數首領意見。而且，他現在也在觀望，看我們是否有機可乘。”

伯江看着戎生，問道：“戎哥哥，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有志于戎部？”

戎生琥珀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元子，不瞞你說，我對戎部有種特殊的感情。”戎生感慨道。

“戎部那邊，能接受有一半華夏人血統的首領嗎？”伯江憂心地說。

“戎部自己也不是統一的民族。猃狁、葷粥、白狄、赤狄，全都雜居，更遠的還有羌。草原上，誰的拳頭大，部落就叫誰的名字。”

“草原上還有你的部族嗎？”

戎生點頭：“呼衍舅舅他們還在單獨放牧。如果林胡狼主有一天想要搶奪他們的草場，恐怕有性命之虞。草原上的人如果不依附強大的部落，是不能長久過安穩日子的。”

伯江明白了，戎生那麽留戀草原，是因為草原上還有他的親人，和他不能推卸的責任。

“但是現在林胡戎實力強大，他們應該不會允許新的戎部勢力崛起。”伯江擔憂地說。

戎生說：“所以我需要先歸攏部分零散在外的外公舊部。回歸草原，現在還不是時候。”

戎生雙手扶住伯江的肩膀：“在我離開之前，只想把你後面的生活都安排好。元子，你真的非去尹國不可嗎？”

伯江明白，如果他去了草原，而她去了尹國，兄妹倆再見面的機會就不多了。

她的心裏又一次糾結起來，這可是她從小相依相伴的哥哥啊！

“如果你非要去尹國不可，我和你一起去吧，等你一切都安頓好了，我再考慮我的事。”戎生下定了決心。

伯江搖了搖頭：“戎哥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須蔔說，最近草原上部族間都在傳說，很快要有聖王再現，他有一雙狼一樣的眼睛。”

伯江望着戎生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季子白和她說過，白狼王是傳說中戎部的始祖，他和神女孕育了戎部第一任狼主。草原上的說法，只有最正統的白狼王傳人，才會長一雙狼一樣的眼睛。上一任大狼主——戎生的外祖父便是這樣。

想到須蔔，戎生吹了一聲口哨，把他叫出來。

“須蔔，如果元子要去尹國，你願意一直跟着她嗎？”

伯江忙阻止道：“戎哥哥，須蔔可是你私兵隊伍的首領……”

換句話說，是最忠誠于戎生的人。除了這個之外，她還知道，每個草原人都有割舍不斷的家鄉情節，讓須蔔跟着她去南方，等于斷了須蔔的根。

戎生只是直直地看着須蔔。

須蔔以草原上扣胸單膝跪地禮向二人行禮。

“須蔔是少狼主的人，少狼主吩咐什麽奴婢都會去做。而且跟着元子，奴婢無怨無悔！”

“好！”戎生用力地拍了拍須蔔的肩膀。

到了冊命之日，世子着黑色端委入宗廟，太宰文父班敕天子诏書：“雍世子無疾，命汝亟一方，恪夙夕，敬念王命，弘我邦家。”

賜侯伯冕服，大辂一，戎辂一，彤弓一，彤矢百，秬鬯一卣。世子按禮三辭後受命，雍做鼎以記之，對揚王休命，以享以祀，以介眉壽，以保子孫。

此時，虞各地都已進入了燥熱的夏季。

幾個月之前，雍陽城內開始流傳一種說法，說雍侯過世時其實留有遺囑，即世子即位時廢掉君夫人，但君夫人控制了內宮，因此遺囑沒能公布。

此傳言一出，雍陽城內的士族們，多半有相信的。雍侯未病之時就有過廢夫人的心思，要不是恰逢辛尹兩國犯邊，伯江早就已經被廢了。而伯江力排衆議給雍侯定谥號為“隐”，根本就不掩飾自己對雍侯的厭惡。

很多人對雍侯谥號一事其實是有些不滿的。為逝者諱是天經地義，且雍侯在位時，為天子卿士，兩次擴大了雍國土地，功績是有目共睹的。

但是也有人說，雍侯能做天子卿士，是因為迎娶的是王後的親姐，才得到了天子的信任。國土的擴大，也都是君夫人娘家人安邑君為首功，這種情況下還存着廢君夫人的心思，也難怪得了“隐”這個谥號。

世上的道理就是如此。不管帝王将相還是普通家世，有些男子娶了妻室後，總是一邊心安理得享受妻子帶來的紅利，一邊卻千方百計在妻子身上找出缺陷來嫌棄。

伯江的缺陷，應該就是她不能生養了。

至于傳說中的貌醜，只要見過她的人，都不可能認同。

大約未嫁之時辛伯便知道這個女兒是石女，只能嫁給已有子嗣的諸侯做續弦，而且為了掩飾她的這一難以啓齒的缺陷，只能對外宣稱，伯江貌醜且性格孤僻。

關于遺囑的傳聞傳得越來越廣，就有些位階較低、想要借着新君登位之機讨點政治資本的人，隔三差五到魏梁君府“進言”。

有些人說，君夫人年輕而有理國之才，必定很有政治野心，是将來世子親政最大的障礙。

也有人說，君夫人就是辛國的代理人，讓與夷質辛就是為了辛伯将來能以此要挾雍國，對雍予取予奪。

還有人說，安邑君萬不可重用，尤其不能給予兵權。

甚至有人說，如今世子已得天子冊命，守孝期滿即可迎娶尹國公女，此時是最好的時機，逼君夫人交出實權，老老實實地替雍侯去守孝。

魏獻對待這些自作聰明的人，也不生氣，也不拒絕，來多少就迎多少，好吃好喝款待一番再送走。

事情傳到伯江耳朵裏，伯江也只是一笑了之，不過戎生可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