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臨洮城

第五十九章  臨洮城

在萊地別墅小住幾天後，伯江他們就出發去往芮國首都臨洮。

臨洮是芮國開國之君太公選址建的都城。

因為芮國偏安一隅，沒有戰亂的煩惱，國內一直繁榮富裕。臨洮城發展到現在，已經有八座城門，五座水門，洮水、洛水穿城而過，最終流入涞水，奔入大海，因此臨洮城靠着發達的水網，成為海鹽與海魚主要的集散中心。

芮立國于漁鹽之利，便格外重商，臨洮城中劃分專門區域用于開設商埠，號稱“天下商賈盡歸于臨洮”。為了方便商賈及貨物通行，城內還修建了可以并行六輛馬車的通衢大道，號之為“莊”。

因為在臨洮容易遇見雍陽來的熟人，伯江進了臨洮城就上了馬車，不再抛頭露面。

透過馬車的車簾，伯江贊嘆臨洮建築的壯闊。因城內水系衆多，又靠海較近，房屋結構需得防水抗風。芮人自創一套營建手法，使得臨洮房屋高大又堅固。

魏獻對于這個他從小生長的城市頗為自傲，如今也陪着伯江坐在車裏，指給她看重要的所在。

“太公其實頗為不易。剛來此建國之時，方興未艾，地多是鹽鹵地，民都是東夷野人，地裏不長莊稼，民心多疑而不歸順。把這個地方發展成現在這樣，也是非常不易了。”

伯江想起萊地那片鹽場，恍然道：“原來你那片寶地，之前也是荒田啊！太公這一手真可謂變廢為寶了！”

魏獻笑了：“雍國、辛國又何嘗不是，守着有虞最遠的邊疆，天天與戎狄對抗，想不到百年下來，通過争戰擴大了多少領土，實力遠非那些蝸居中原的子姓諸侯可比了。”

伯江嘆道：“太公乃是有虞立國之第一功臣，雍開國之君也是有虞天子同母親弟，把他們二人分封在這兩個地方，可見有虞天子既無情也無義。”

魏獻做了個叫她噤聲的手勢，笑道：“你這個王後的親姐，怎麽也說起妹夫的不是了？”

伯江笑道：“我說的又不是他，是他的祖宗。”

說完反應過來：“哎，那倒好像比說他本人還過分！”

兩人玩笑間便到了魏獻在臨洮的私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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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夏六月末，酷暑已經逐漸消散，涼風已起，慢慢的有樹葉飄落下來，轉眼就要入秋了。

魏獻的私宅裏被打掃一塵不染，庭院裏一片落葉也沒有。

公子好幾年沒回私宅了。私宅裏住的乳母嬷嬷、老管家以及老仆人們都是看着公子長大的，他剛娶妻時帶着新婚妻子在私宅裏住過一段時間，後面就難得一見，這幾年更是連芮國都很少回來了。

聽說這次公子又帶着夫人回來，阖宅上下都難掩興奮。雖然國孝加身，不能鋪張，但還是要好好準備的。

魏獻馬車到了門口，管家和嬷嬷帶着一衆下人迎候在門口。魏獻先下了馬車，接着把伯江從車裏扶了下來。

伯江戴着帏帽，這裏不比萊地，下人們多是見過祭子的，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決定出了房門就戴上帏帽。

魏獻對衆人說：“夫人旅途勞累了，我先送她回房間歇息，你們無故不要過來打擾夫人。以後飲食皆送到夫人房間，我和她在房間裏用膳。”

進入卧房，伯江仔細打量着屋內的陳設。

這裏果然不比萊地，不光房屋寬敞許多，擺設的器物也更為精美。

卧室內還設有層層遞進的小套間，床榻放置在最裏面的小間，床榻小間外是供盥洗的小間，放置銅盆和痰盂，最外面的空間最大，放置女主人梳妝用的幾案和銅鏡，還有一排衣櫥。

這樣的房間擺設，一看就是按照新婚夫婦的需求設置的婚房，數年以前，魏獻新婚之時，應就是帶着祭子住在這間正房之中，睡在裏面那張寬敞的床榻之上。

想到這裏，伯江有一種不可抑制的罪惡感。

如果不是她，祭引就不一定會背叛魏獻，祭子也不會被迫和離。如今她逼得祭氏家破人散，卻在這裏冒用祭子之名鸠占鵲巢。

到了此刻，伯江突然意識到，原來不管她和魏獻是怎麽迫于無奈，是如何互相救贖，兩人的關系終究傷害到其他無辜之人，犯了道德上的罪。

受害者終究變成了加害者。

另一方面，伯江又非常非常嫉妒祭子，嫉妒她可以頂着光明正大的夫人之名，和魏獻在這所宅邸裏琴瑟和鳴。

哪怕現在他們和離了，只要她不另嫁他人，等到她死的那一天，人們也會說，魏子夫人卒了。而她，至死都是辛伯江，或者雍江，至死都不可能是魏江。

見伯江陰郁着臉不說話，采采也不知是哪裏讓伯江覺得不舒服，不敢從旁勸慰。就聽見須蔔敲了兩下窗戶，輕輕喊了一聲“元子”。

伯江被須蔔的聲音驚了一下，忙讓采采開了窗戶，須蔔從外面一躍而入。

行禮後，須蔔有些焦慮地說：“元子，自從進了這臨洮城，奴婢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怎麽不對勁了？”伯江問。

須蔔說：“我們幾個暗衛輪流觀察，發現咱們的車隊被人跟蹤了。”

“查出是什麽人跟蹤了嗎？”伯江忙問。

“暫時還沒有頭緒。”

“這個宅子也被人監視起來了嗎？”

“應該也被監視起來了，感覺他們早有準備，在咱們來臨洮前就事先隐藏好行跡了。”

“魏梁君難道跟這個城裏的什麽人有仇？或者是芮侯派人來監視他？”采采問。

伯江搖頭道：“他早就遠離芮國權力中心了，何況他現在是雍執政的身份，芮侯不會輕易得罪。光明大放地帶着咱們進城，恐怕他也不知曉這件事。須蔔，你再去仔細觀察，看是不是雍陽那邊偷偷派了什麽人來。”

“如果是雍陽那邊派的人，那到底是沖着魏梁君還是沖着元子來的？”須蔔擔心地問。

伯江想了想：“如果确定是雍陽的人，應該就是沖着魏梁君來的，畢竟雍人都以為我在雍陽宮養病。”

“那要不要先告知魏梁君？”須蔔問。

伯江吩咐采采說：“你去看看魏梁君在忙些什麽，如果不是很忙就把他請過來。”

得了伯江的囑咐，采采往正廳這邊走來。

魏獻自從把伯江送回房間，就回了自己的書房，把管家叫進去，兩人商量了許久。從雍陽出來已經不少時日了，如今到了臨洮，魏獻就想快快把正事辦完，盡快帶伯江回去，他有些放心不下世子。

叫管家來，商議進宮的事宜，整理臨洮各家族需要送禮的名單。他打算花上四五天時間把這些事一股腦兒辦完，再安心陪着伯江在臨洮城裏逛上兩天，便打道回雍陽。

“帶回雍陽的禮品可準備好了？”魏獻問管家。

“公子提前半月吩咐的，哪能做不好呢？已經全部準備妥當了。”管家笑盈盈的。

魏獻笑道：“洪伯這麽大年紀了，本也不該叫你這麽辛苦。”

管家忙說：“公子這怎麽突然和小人這麽見外了。”

魏獻說：“如今我也做了雍國的執政，今後若沒有大事，恐怕短時間內無法回臨洮。有件私事要勞煩洪伯幫我辦妥，你年紀也大了，不如從子侄輩中選一兩個能幹的襄助于你。”

洪伯忙說：“公子請盡管吩咐！”

魏獻說：“夫人喜靜不喜鬧，以後我們再回芮，就不一定長住臨洮了。萊地我那個私宅風景雖好，但時常受海風侵蝕，久住易得風濕之症。你須得幫我在萊地附近，尋一塊避風又幹燥的地方，交通還要方便，不管多少價錢，幾年內給我起一座宅邸。”

洪伯聽後忙問：“公子的意思，以後可能回萊地長住？”

魏獻笑道：“你就按照這宅邸是我養老之宅那麽去做吧。反正到時你也一起過去，可要往舒适的建哦。對了，夫人喜歡翠竹，你記得揀那品種優良的種上。”

說完了，又想起來，吩咐洪伯說：“這段時間我就睡在書房裏，你幫我準備一下。”

洪伯驚訝道：“卧房寬敞舒适，公子為何不與夫人同住，要擠在這書房之中？”

魏獻臉一下紅了，只得吱唔道：“額……夫人有身子了，需要良好的睡眠……”

那洪伯聞言，驚喜交加。他看着魏獻長大，兩人名義上是主仆，實際和父子也差不了多少。洪伯多年的心結，就是魏獻久婚不育，如今聽說夫人有了身孕，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

“公子為何不早說，小人這就去和膳夫說，讓他準備滋補的膳食給夫人！”

卻說采采這邊來正廳尋魏獻，聽下人們說公子去了書房，就又往書房而來，但是這宅邸着實大，走着走着就有些迷路了。

剛巧迎面撞上了魏獻的乳母嬷嬷，那嬷嬷見了采采，忙對她招招手，拉着她往一旁的房間裏走。采采知道嬷嬷是公子得力之人，也不敢怠慢，只得跟着她。只見屋子裏的幾案上平鋪許多錦緞，嬷嬷說：

“公子之前吩咐，讓給夫人裁剪些新衣，因咱們臨洮不比雍陽，天下商賈雲集，雍陽買不到的繡工這裏都有。老婦想着，好幾年不見夫人，不敢按照原先的尺碼裁剪，想等夫人來了再做。”

“誰知他們又說公子這次行程很趕，老婦想着盡快趕制幾套，可是又不好随意打擾夫人休息，正好姑娘和夫人身量看起來差不多，不如就請姑娘來量一量吧。”

采采于是依着嬷嬷，讓裁剪的女使上下左右給她量着。

這嬷嬷就和采采随意閑話：“原先伺候夫人的蓉兒姑娘，這次怎麽沒見？”

采采心知是說之前伺候祭子的女使，只得編謊話說：“蓉兒姐姐身體不适，這次就沒跟來。”

嬷嬷忙問：“是怎麽病了？”

采采覺得自己編不下去了，随意敷衍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麽病了，就是人瘦了不少，平時沒有氣力，容易累。”

嬷嬷忙說：“這次見着夫人，也覺得比前幾年清減了不少，姑娘需得注意，莫不是飲食方面有什麽不合适的吧？”

祭子的骨架确實比伯江要大上不少，個子也比伯江高些，采采暗嘆，這嬷嬷的記憶力真好。

只得随口應付：“夫人無恙，勞嬷嬷費心惦記。”怕再說下去露餡，趕緊問：“嬷嬷可知公子的書房怎麽走嗎？夫人讓我來請公子回房敘話呢。”

那嬷嬷本來還想再問細一些，一聽夫人找公子，也不敢怠慢，趕緊讓女使量完，給采采指了去書房的路。

采采連忙脫身出來，往書房走去。

走着走着，突然有人扔了一個石子在她前面不遠的地方，若她再走快一點，怕是這石子就要砸到她頭上了。

采采吓了一跳，擡頭一看，只見院牆上趴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沖着她做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