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景暄

周景暄

四月份明明應該是春天的季節，卻熱得好似盛夏。

時暮總覺得今年雲江的夏季來得很快，于是前兩天就買好了蜜桃茶放滿冰箱的其中一層，制冰機也運作了起來。

時暮愛喝一切冰的東西，就連冬天也是如此。只有胃疼吞藥時會喝點兒熱水，一旦好了又會繼續從制冰機裏挖一勺冰塊丢進玻璃杯裏。

今天醒後突然覺得特別冷，時暮以為是空調開低了，在床頭櫃上摸到遙控器，定睛一看是他常開的二十六度。

時暮把空調關掉，側身蜷着被子盯着床頭櫃上的不倒翁醒神，在被子裏窩了一會兒，感覺沒那麽冷後才掀被子下床。

他赤腳踩在地板上，在衣櫃裏翻出外套，進浴室洗漱。

熱早餐的同時，時暮照慣例給自家老太太發了條語音：“奶奶，早，我起床了。”

老太太不忙的時候總是會馬上回複，今天看來是忙得不可開交，時暮吃完早餐了都沒有收到消息。

又是在洗碗時闫黎才撥了視頻電話過來，時暮滿手的水，一時間又找不到廚房紙巾，只能用手肘劃着屏幕接通。

時暮的臉以奇怪的角度出現在屏幕上，他無奈笑道：“奶奶，你總能挑我洗碗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

下午天氣不好，天陰沉沉的。時暮給小畫家戴好牽引繩，準備出門了又折回去拿了把傘。

他不太相信天氣預報的晴轉多雲，因為每次他覺得不會下雨、于是偷懶沒帶傘時，每次都下了。

時暮很少在白天牽小畫家出門，因為部分人對大型犬會有恐懼。他曾經在一個白天帶着小畫家乘電梯，金毛體型大，電梯門一打開就吓到了裏頭的一個小男孩。時暮只好抱歉地讓他們先下，他再等下一趟電梯。

自此，除了一些特別的時候，他基本都是在晚上十一二點，人少了才下樓遛遛小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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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離得近，時暮帶着小畫家盡量貼着道路裏側走。

路過一家花店時，時暮停下對小畫家比了個“坐下”的動作，等它乖乖坐下後，自己走進了花店。

店員正在修剪花枝，見了時暮就放下了剪刀，走過來問：“還是十五枝白雪山玫瑰嗎？”

“對，簡單包起來就行。“

時暮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在這裏買花，一成不變的，永遠都是十五枝白雪山玫瑰。

進工作室前，時暮專門讓小畫家咬住花束，給他解開了牽引繩。

高顏值小畫家在工作室受盡寵愛，叼着花沖自己跑來更是帥氣到讓工作室的女生心軟一片。

楚潇潇一把抱住小畫家，将花取下來交給程希：“時哥，以後多帶小畫家來工作室吧，我可太想他了。”

“是啊時哥，我感覺小畫家都快不認識我了。”程希找來兩個空花瓶，修剪好花枝把花插好。

“行，那我可以多休幾次假回淅裏了，反正有你們幫我看着它。”時暮跟他們開完玩笑，繞去茶水間，拿走了冰箱裏最後一瓶蜜桃茶，一邊插吸管一邊問：“問尋還沒回來？”

程希：“沒有，今天的模特遲到了半小時，拍攝也不配合，尋哥還在拍攝現場，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時暮倚着辦公桌，喝着蜜桃茶對腳邊的小畫家搖搖頭，表示這不是它可以喝的東西。

“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了吧？跟合作方反饋一下，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我們會停止合作。”

“好。”

時暮将小畫家留在一樓，自己回了樓上的辦公室，一進去就打開了加濕器。

未來一個星期已經沒有工作了，今天來工作室就是為了給小畫家找個臨時小家，順便給之前工作清個尾。

手機屏幕突然亮了，是時暮的待辦事項提醒。

“4月20日。回淅裏。”

***

再下樓時聽到有人在哀嚎沒有帶傘，下班回去估計要被淋成落湯雞。

時暮看了眼窗外，烏雲密布，隐約能聽到一點雷聲。他看了看時間：“能回家做的工作就回家做吧，該下班的下班，今天不算考勤。”

“謝謝時哥！”

“剛剛好像聽到有人說沒帶傘，我的傘在門口，拿去用吧。”

話音才落，時暮見林問尋推門進來，一臉的煩悶，想來是憋着氣完成了今天的拍攝。他拍了拍小畫家，低聲說：“去逗逗你問尋幹爸，不然你下個星期就沒地方住啦。”

時暮以“兩只狗會打架”的理由回絕了楚潇潇，把小畫家寄養在林問尋家裏，第二天清早拖着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回淅裏的飛機。

淅裏和雲江一南一北，時暮還記得自己剛來雲江上大學時，整整過了一個月才适應雲江幹燥的天氣，那一個月裏流了好幾次鼻血，最後買了小型加濕器放在宿舍，從此再也離不開加濕器。

下飛機後又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到淅裏已經是下午三點了。淅裏這幾年修了路，已經沒有那麽多坑坑窪窪的泥土地了，行李箱不至于拖得太狼狽。

時暮路過淅裏古鎮那棵千年梨樹，梨花還不到落花飄雪的時間，眼下開得正好，時暮站在樹下舉着相機拍了幾張。

回家的路上又被相熟的長輩攔了幾次，坐下閑聊幾句，最後到自家小院時已經接近四點了。

闫黎坐在院子左邊的槐樹下擇菜，時暮放好行李，搬好小板凳準備去幫忙，結果被闫黎推搡着去廚房喝糖水。

“不用你，喝完糖水就去屋裏頭坐着，回來路上不累啊？”

時暮盛了兩碗糖水，自己喝着一碗，給闫黎喂一碗，滿足地舔舔嘴唇，說道：“不累啊，回來我可開心了。”

“年年挑這個時候回來，是不是饞腌篤鮮了？”

“我看見廚房水池裏泡着筍。”

言下之意，他确實是饞。

闫黎嘴上說着他上半年總回淅裏太折騰了，怕他耽誤雲江的工作，卻在聽時暮說要回來時早早準備好了他喜歡吃的東西。

時暮第二次提出要幫忙的意見被否決，闫黎将他趕出了廚房。他在房間裏坐不住，望見窗外日落，于是背上了相機打算去掃街。

他和闫黎打了聲招呼，說自己半小時後回來吃飯。

院裏的無盡夏還沒開，每年無盡夏開花時都是他最忙的時候，他總趕不上最好的花期。

他才拉開院子大門的一小條縫，闫黎拿着鍋鏟從廚房出來，喊了一聲：“小暮啊。”

時暮回頭，“怎麽了奶奶？”

“二樓露臺曬着的被子還沒收，收進屋裏再出去，別放潮了。”

“好。”他關上門，小跑着上樓去收被子。

他的房間還保持着上大學前的模樣，闫黎只打掃了衛生，沒有動過屋裏的擺設，所以時暮每次回家都感覺自己似乎沒有離開過。

每一處的熟悉感都會把他拉回以前。

他将被子丢到下鋪床上，又回了露臺。

他方才瞥了一眼夕陽餘晖下的一串串槐花，入眼特別夢幻。

掃街的念頭被他抛之腦後，時暮找好角度，拍到了滿意的流金槐花。

時暮轉過身對焦好門口那片池塘，按下快門後卻突然定住了。

算得上清晰的過路人談話聲混着蟲鳴聲傳入耳中，聽起來卻是模糊一片，嗡嗡作響。

手心被硌得生疼，時暮才發覺剛剛攥相機攥得太過用力了。

時暮微微顫抖着手調出照片，因為那人突然出現在鏡頭裏，照片虛焦了。

怎麽可能？

呼吸亂了拍，他應該把視線從相機上轉移到池塘邊的小路上的，以他的視力完全可以很清楚地看清那個人的模樣。

時暮關閉相機，片刻後緩緩擡起眼，在相距二十六米的地方，看見了周景暄。

很久以前的記憶在叫嚣着告訴時暮，他根本沒有因為時間的長流而遺忘那些事情。

時暮對這個家的熟悉感裏其實夾雜着些許陌生。

比如奶奶的頭發白了不少、家裏的舊物件少了許多、客廳的茶幾上多了一束睡蓮、又比如他的被子從藍白格紋變成了綠白格紋……

而此時此刻，時暮最為熟悉的竟然是周景暄。

和七年前的第一次見面一樣，周景暄還是穿着純白短袖，帶着一頂藏青色漁夫帽，就連模樣都相差無幾。

他還是一直盯着時暮看。

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地點、一樣的主角，所有的一切像是複刻出來的。

那一年時暮走在小路上，擡眼的瞬間看見露臺上的周景暄。

而這次先轉身消失在另一個人眼中的是時暮。

或許是回身的同時撞上了日落的光線，時暮感覺眼睛被照的發熱發疼，于是低着頭逃也似的離開了天臺。

複刻這一幕的代價太大了。

竟然需要兩千五百五十五個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