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晚會

晚會

五月份的拍攝任務原本就不多,因為天氣逐漸炎熱起來,外景拍攝更是少了不少,整個工作室最常往外跑的怕是只有時暮一個人。

楚潇潇看時暮火急火燎從外面回來,上樓去辦公室取了文件,又馬上趕去一棚。她戳了戳身旁的林問尋:“時哥這是休了個假所以良心不安?開始報複性工作了?”

“他不會良心不安的,這個狀态……”林問尋看着時暮消失在走廊拐角,回答道,“創業初期時他是這樣,但近兩年已經很少這麽拼了。工作室的運營沒問題啊,還沒到需要老板拼了命似的工作養家吧?”

時暮确實不是因為工作室要倒閉了所以不停地工作,而是他現在一閑下來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周景暄。

所以他只能讓自己像個陀螺一樣一直轉一直轉,只要他一頭紮進工作裏,他就可以逃脫這個捆縛。

沒有外景他就多接幾個棚拍,沒有棚拍他就去盯其他人的棚,幾個新人攝像師被他盯得發毛,紛紛去找林問尋訴苦。

林問尋被哭得煩了,上樓推開時暮辦公室的門,把自己摔進沙發,撐着額頭問:“時暮,你老實說,出什麽事了?”

“什麽事?”時暮噼裏啪啦按着鍵盤鼠标,頭也沒擡。

“你什麽時候喜歡盯棚了?好死不死的,這兩天梁亦的棚拍多,他本來就容易緊張,你天天去盯,盯到他懷疑自己的能力有問題了,問我你是不是要炒了他?我怎麽答?我能告訴他你最近腦子不太對勁嗎?”

時暮修好一張照片,放松了下手指,點了下一張:“随便進的,今天一棚明天二棚,我也不知道怎麽每次都進了他的棚,我下次換一個。”

“重點是你盯誰的棚嗎?”林問尋起身走到時暮辦公桌前,“重點是你發什麽瘋去盯棚?又發什麽瘋把自己搞這麽累?”

他俯身看了眼時暮的電腦屏幕,有點奇怪,又看了一會兒,不可思議地問:“你去拷貝老師的文件了?這不是大一那會兒修的圖嗎?最簡單的那種?”

“嗯。”

“這些你閉着眼睛都能修好,你別告訴我你在這修了一個小時。”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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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問尋不知道說什麽好:“時暮,我上次看你這樣是大四那年,我知道那時候你壓力大,睡不着覺所以找些事情打發時間。你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事情,現在這又是因為什麽?”

時暮沒有馬上回答,盯着電腦屏幕好一會兒,然後丢開鼠标,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腦袋向後靠回椅背上:“我見到他了。”

“誰?”

“周景暄。”

“周景暄?”林問尋對這個名字有點陌生,因為他很久沒有聽時暮提起了,“哦——就是高中那會兒,在你家住了小半年的那個人?”

“嗯。”時暮望着天花板,“上個月我回淅裏,碰到他了。”

林問尋:“碰到了就碰到了,老朋友再見面,這有什麽?”

“是啊……老朋友而已……”時暮閉上眼睛,喃喃道,“只是老朋友。”

林問尋看不得時暮這副頹廢樣,嘀咕道:“又不是見到你那初戀,有必要這麽喪嗎?”

初戀……

時暮眼神一閃,瞥向林問尋,看得他不明所以。

時暮曾經喜歡過一個人,林問尋一直是知道的。但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後來那個人出國留學了,倆人再也沒有聯系過。

“你……”林問尋腦中蹦出一個猜測,小心翼翼地問,“周景暄啊?”

時暮沒有回答,只是把視線移回天花板上,默認了。

林問尋愣在原地消化了一下這件事,辦公室裏只餘下空調送風的聲音。

時暮覺得有點冷,起身去關了空調,“滴”的一聲喚醒了林問尋。

“知道原因了,可以走了嗎?”時暮現在只想一個人待着,“沒什麽事的話我不會盯棚的,讓他們不要有壓力,好好拍。”

林問尋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挂鐘,一把勾住時暮的脖子往外走。

“下班了,吃飯去。”

“喂!”時暮被他帶着跑,“林問尋!松手!”

“你再一個人憋着,遲早憋出病來,出門放松一下吧,我求求你了。”

工作室不提倡加班,林問尋看還有大半的人在工位上,搖搖頭說:“到點了該下班就下班,怎麽這麽不積極呢?老板都下班了,你們還待着幹嘛?”

楚潇潇離他最近,擡眼瞥了他一眼:“我們不是閑人,我們要工作的,老板。”

林問尋指着她的電腦屏幕,好笑道:“潇潇女士,您的工作就是看偶像劇?”

“……”楚潇潇目不轉睛地看着,“學習一下構圖。”

“……行。”

時暮見她桌上擺着一個相框,随口問了一句:“這是Twilight的破曉嗎?”

林問尋:“這又是誰?”

Twilight是生活在蘇黎世的一位中國青年畫家,公開的信息少之又少,甚至連性別都沒有人知道。

Twilight早期的繪畫風格偏灰暗,但之後的畫作多是夢幻細膩、色彩鮮豔大膽的,于是一度有人懷疑Twilight是不是被奪舍了。

為此Twilight還特地在社交平臺上發了推文,解釋自己只是想嘗試新的繪畫風格。

這張畫去年曾在網絡上瘋傳,Twilight時隔三年再度提筆創作了富有濃厚黑暗色彩的畫作,撲面而來的壓抑感,Twilight卻給這幅畫取名“破曉”。

楚潇潇暫停了電視劇:“時哥你也知道啊,Twilight暗黑風格的畫我都很喜歡,這幅畫還得過國際大獎呢。而且據我打探到的小道消息,後天寰啓的慈善晚會,這幅畫會拍賣。”

寰啓的慈善晚會,是工作室負責全程的拍攝。

Twilight的畫作被拍賣過很多,而在國內拍賣是第一次。

時暮有點期待這個晚會了。

***

時暮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晚會,已經很熟悉拍攝流程了。晚會尚未開始,他可以有一段休息時間。

現場來了不少商界大鱷,時暮認出了曾經合作過的,寒暄了幾句。

他才和一家傳媒公司的老總聊完,想把空的杯子放在路過的侍者手中的托盤上,扭頭的瞬間看見了走進宴會廳的周景暄。

時暮神色如常地放下水杯往裏走,待在拍攝位置,低頭調整相機的參數。

突然有人搭上自己的肩膀,時暮扭頭就看到林問尋的後腦勺。

“幹嘛?”

林問尋神秘兮兮地低聲在他耳邊說:“我看到你初戀了。”

“他又不是沒名字,別一口一個初戀的。”時暮擡起相機試着拍了幾張照片測光,“看到了就看到了,大驚小怪。”

“呵,你倒是很淡定啊。”林問尋說兩句話就回頭看一眼周景暄,再和時暮彙報,“不過他旁邊的女生是他女朋友嗎?看起來關系很親密啊。”

時暮按快門的手一頓,沒有拍下照片。

他回過頭,看到周景暄低着腦袋,面前長相美豔的女生在幫他整理發型,緊接着捏了捏他的臉。

在他記憶裏,周景暄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臉。

時暮漠然地看了片刻,收回視線,并把林問尋搭在他肩上的手拿開。

林問尋滿意地點點頭:“不淡定了,這才對嘛。”

“你沒事兒吧?”時暮把相機塞給他,“閑得慌的話,今晚你主拍。我去潇潇那邊看看。”

“诶……”林問尋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明明就是不爽了,還不準人說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廳裏空氣稀薄,時暮的腦袋漲得難受。他安排好其他的機位後就回了工作人員的休息區坐着,發呆一般看着前方。

空空如也的手上突然被塞了一杯溫水,時暮垂眸,因為交換的動作,杯裏的水和檸檬片還在打着轉,一下下撞着杯壁。

周景暄沒有停留,徑直往前走。

時暮感受着手裏那點微熱,一動不動地看着周景暄的背影。他想告訴周景暄,他不愛喝熱水,也不愛檸檬。

他看到周景暄停了下來,然後轉身往回走到自己面前,眉頭輕輕皺着。

時暮正準備問他怎麽又回來了,就聽到周景暄嚴肅地說:“你不要再看我了。”

“啊?”時暮心想,難道這人是天賦異禀,後腦勺也長了眼睛嗎?

周景暄在他面前蹲下,仰着頭,有點苦惱地說:“你一看我我就會忍不住想看你,但是我看你看久了,你又要生我的氣,所以你不要看我了。”

襯衫因為他蹲下的動作起了褶皺,時暮第一次看到收拾得如此利落的周景暄,大半的額發撩起,露出的骨相優越的眉眼,整張臉看起來更加成熟。

時暮不得不承認,時間真的改變了很多東西。

他深深地望進周景暄那落了點點燈光的眼睛裏,最後再看一眼,然後扭過頭:“好吧,那你快走,我不看了。”

周景暄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慈善晚會的主持人在招呼大家入座,宴會廳的燈光倏然暗了下來,只留下舞臺和中間過道的燈光。

柔和的音樂響起,周景暄沒有馬上動身,而是在這一片昏暗中彎腰湊近時暮,嘴唇幾乎貼着他的耳朵,說話時帶出的微熱氣息灑在耳尖。

“哥哥,我很想你。”

說完,周景暄不等時暮做出反應,擡腳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時暮的心髒像是被貓爪輕輕撓了撓,癢癢的,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音樂聲、快門聲、主持人激揚的開場……所有的聲音都被自動屏蔽掉了,好像只剩下一個人拿着錄音筆在他耳朵旁邊循環播放那一句“我很想你”。

時暮端起手裏的檸檬水,喝了一大口,食之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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