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破曉

破曉

時暮對拍賣的東西不甚了解,興致缺缺。他起身去找林問尋,跟他把相機要了回來:“給我吧,你去休息。”

“良心發現了?知道勞役員工不好了?”

時暮瞥了他一眼:“你是員工嗎?再說了,我這是勞役嗎?”

“我占股又沒你多,還不是一樣在給你打工。”林問尋将相機取下,挂到時暮脖子上,“老板,這種大場合就該您拍,我替您看看其他人去。”

時暮無言:“你知道你這樣像太監嗎?”

“……”

周景暄坐在第一排最右側,時暮借着拍照的工作,繞到周景暄前面。

晚會需要拍攝嘉賓席,時暮照要求拍了幾張,檢查沒問題後又舉起了相機,拉長焦距,直到取景框裏只有周景暄一個人。

“轉過來。”

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周景暄的目光從臺上的瓷器上挪到了時暮身上,在他看向鏡頭的那一瞬間,時暮按下了快門。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利用職位方便,拍攝了私人影像。

他拍到了今晚最滿意的照片。

時暮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低頭查看照片,慢慢往後方走,消失在周景暄的視野裏。

拍賣進行到後半場,時暮又空手回了休息區。就在兩分鐘前,林問尋覺得無聊于是把相機搶了過去,時暮是無所謂的,有人願意替他幹活,他求之不得。

前方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價值不菲的花瓶,他曾經在寰啓董事長的辦公室裏見過,時暮挺喜歡的,但他連起拍價都夠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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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品一件一件被人拍走,時暮每每參加這樣的活動都會感嘆一句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大,有錢人很多,但真的不能多他一個嗎?

他有點犯困了,終于聽到主持人開始揭秘最後一件拍品,時暮等了一晚上就是在等它。

“著名畫家Twilight的最新畫作——《破曉》!”

時暮曾經仔細研究過這幅畫,他并不是一個喜歡暗黑畫風的人,他喜歡色彩明豔的畫作,好在Twilight現在的畫風都穩定在他的審美點上。

對《破曉》的喜愛是挺意外的,整個畫面的光線很昏暗,他做攝影這一行的,對光線很敏感,這樣的光線讓他覺得很壓抑,有些喘不上氣來。他又回想起Twilight早期發表的作品,無一不是如此。

《破曉》的畫面整體上是低飽和度的幽暗森林,有一間破舊不堪的屋子,四周爬滿了藤蔓,而藤蔓的另一端纏住了一個拼命想逃跑的小孩。畫面最亮的顏色,可能是小孩身上那件染上了血跡、但不至于被完全染透的白衣和手裏的那枝白玫瑰。

像Twilight這樣的個人畫家,沒有人給他規定他要畫什麽,他所創作的畫是最能體現自己內心的東西。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時暮都覺得Twilight是一個內心極其孤僻壓抑的人,他的畫讓人看了就覺得難受,甚至覺得恐怖。

後來Twilight換了畫風畫法,不再是灰暗色系的畫作讓人眼前一亮,但那些作品在時暮看來,中心思想還是沒變,他依然覺得Twilight很孤獨。

場下搞藝術的人不少,加之這幅畫曾得過國際獎項,在藝術界知名度極高。

競拍的數字不斷疊加,時暮的眼睛從後往前掃過嘉賓席,在思考這幅畫會落到誰的手裏。

就這麽一路掃到最前方,他對上了周景暄的眼睛。

周景暄離舞臺近,高處的射光能照到他。而時暮這邊昏暗一片,只能靠架在後方的相機閃光燈帶到一點光。

他不明白周景暄為什麽看他,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看的。時暮歪頭,以一種迷惑的神情看着他。

片刻後他看到周景暄把頭轉了回去,第一次舉起手裏的牌子,在上一個數字的基礎上,直接翻了一倍。

時暮愣住了。

他知道周景暄家境好,但不知道是這麽好。

周景暄突然大擡價讓衆人傻了眼,拍賣師兩次詢問有無加價後,一錘定音。

《破曉》屬于周景暄。

***

拍賣環節結束,時暮的工作可以宣告完成。他把車鑰匙給了林問尋,讓他送工作室的女生回家。

林問尋抛着鑰匙,問:“那你呢?不跟我們一起走?”

時暮雙手插兜站在花園的噴泉前,搖搖頭:“晚點兒我自己打車回去,很晚了,女生回家不安全,快送她們回去。”

林問尋應道:“行,走了啊。”

時暮繞到花園的長椅上坐下,周景暄去辦手續還沒出來,時暮也不知道自己幹嘛不回家,非要在這裏堵他。

越想越覺得自己腦子有毛病,時暮一只手撐着腦袋,懊惱地吐出一口氣。

他放下手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手裏又被塞進一個杯子,和幾個小時前一樣的溫熱,一樣飄着檸檬片,水面一樣晃動。

時暮擡起頭,周景暄站在他面前,擋住了身後大半的燈光。

垂眼看着手中的杯子,時暮失笑道:“你給別人東西,都喜歡直接塞人手裏嗎?“

“不是。”周景暄否認,隔開一個人的位置坐到時暮旁邊,“我只對你這樣。因為怕你不接。”

時暮轉着玻璃杯,目光停在檸檬片上,他問:“周景暄,你為什麽這麽怕我?”

“不知道,沒想通。”周景暄喝了一口手裏的礦泉水,才說道,“我總是怕你的拒絕,其他人拒絕我我都不會這樣。但你又沒有義務什麽都接受,我怕得挺莫名其妙的,是不是?”

時暮沒有答他的話,他不知道周景暄這種心理算什麽?被拒敏感嗎?可他以前不會這樣。

“你不用這樣,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不會一直拒絕別人的好意。”時暮輕笑了一聲,“比如在我口渴的時候給我一杯水這樣的行為,我不會冷漠到拒絕他。正常的人際交往中,不就是互相接受互相拒絕的嗎?”

“嗯。”

氣氛有些冷,周景暄忽然問道:“Twilight的那幅畫你喜歡嗎?”

“你說剛剛拍賣的《破曉》嗎?”時暮的指尖輕輕敲着杯壁,望向前方的噴泉的水柱,“還行吧,不過還是他近兩三年畫的更對我的審美。”

他看向周景暄:“你很喜歡嗎?三百萬說拍就拍了。”

“挺喜歡的。”周景暄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對折的紙,“給你,你會接受嗎?”

時暮看着那張紙片刻,接了過去:“我接受你遞紙的行為。”

他展開那張紙,往光源處湊了湊,分辨紙上的字。

“《破曉》的拍賣單?”

“嗯。”

時暮看到最後的簽名,猛地扭頭看向周景暄,震驚道:“你簽了我的名字?”

周景暄點頭:“這幅畫是你的了。”

時暮用跟看敗家兒子一樣的眼神看周景暄,張口結舌:“幾百萬的畫,你……”

“沒關系啊,本來就是給你的。”周景暄說得像是給了時暮一塊糖那麽輕松。

“我不要。”時暮把拍賣單還給他。

周景暄又塞了回去,皺着眉說:“不能不要,這幅畫後天就會送到你家。我送你的,你為什麽又拒絕我?“

時暮氣笑了:“你道德綁架我?我不能拒絕嗎?”

“我不管,反正就給你了,你不要就扔了。”周景暄幼稚地把手背到身後,生怕時暮又将拍賣單塞過來。

幾百萬的畫,時暮還沒失智到會把它扔掉,那都是錢吶!是他不知道要工作多久才能讓他如此揮霍的幾百萬零花錢!

時暮打不贏耍賴的人,他彎起眼睛笑着說:“行,我拿着,我好好地挂在家裏最顯眼的地方,每天沐浴焚香後虔誠地欣賞,可以嗎?”

他笑眼明媚的樣子實在好看,周景暄有點失神,眨了眨眼:“也、也不用……”

“呵。”

周景暄想起方才晚會上,時暮盯着《破曉》的眼神,他像閑聊一般随意問道:“你知道Twilight為什麽會畫這樣一幅畫嗎?”

時暮還真的不知道,因為Twilight沒有發表過自己的創作思路。

周景暄自顧自說着:“四年前很多人在猜測Twilight突然轉變畫風是因為什麽,因為Twilight過分神秘,大部分人在想是不是這個名字下的人換了?後來Twilight出來解釋是自己對于藝術的不同嘗試,這個名字不存在多人使用。直到一年前《破曉》問世,大家在詫異明明已經穩定畫風的Twilight怎麽會再次創作黑暗畫作,緊接着Twilight在社交平臺說明,這是他最後一幅黑暗畫風的作品。”

“雖然我不太喜歡他過于壓抑的畫風,但不乏有喜歡這種風格的人,Twilight真的不畫了?”

“Twilight畫畫從來不是為了大衆喜歡,他的畫作表達的個人情緒很重。”周景暄問他,“你能感覺出來,對不對?”

時暮點點頭,“所以我不喜歡。”

“Twilight為這幅畫取名《破曉》并不是随便取的,等那幅畫拿到手,你可以離得很近很近地看,你會發現《破曉》的主題是掙脫,而不是束縛。那間屋子殘破不堪、搖搖欲墜;藤蔓纏繞,但即将枯萎死去;小孩滿身鮮血,但手中的白玫瑰一塵不染。“

周景暄看着時暮的眼睛:“他會帶着他最珍貴的白玫瑰逃脫這個地方,看見天光大亮。這就是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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