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偏愛

偏愛

暖烘烘的熱度從時暮的掌心轉移到臉上，漸漸的，周景暄不再掙紮，神智逐漸恢複清明。他緩慢擡眼看向時暮，沒有說話，卻是不自覺把頭往左轉了轉。

“做噩夢了嗎？”

周景暄很久後才“嗯”了一聲。

時暮用大拇指蹭了蹭他的臉，輕聲問道：“我這樣碰你，你還會害怕嗎？”

“不會。”周景暄閉着眼說，“很溫暖。”

“因為我在發燒。”時暮哂笑，“平時我的手不暖的，下次要是碰到你，你不要怕。”

他把手撤回來，雙手交疊搭在膝蓋上，往前蹦了一小步，語氣輕快道：“诶，你夢到什麽啦？在大逃亡嗎？還是像電視劇裏那樣被人關起來了？難道是夢到外星人來地球抓人了？”

時暮故意挑一些不現實的事情講，他并不覺得周景暄剛剛是做夢。

夢是假的。

他覺得出現在周景暄腦中的不是噩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回憶。

周景暄扯起一個很淡的笑，半晌後才說：“夢到自己在流浪，結果被老虎叼走了。老虎可兇了，把我叼回去又對我不管不顧，我也不知道他叼我回來幹嘛。”

“幸好醒了。”時暮學着小時候做噩夢哭着醒來的時候，闫黎給他順毛的樣子，一下一下摸着周景暄的頭，他頭發又厚又軟，像在碰蓬松的棉花。

時暮溫聲說：“下次再夢到這些，記得快點醒過來。你周圍只有我們，沒有老虎了。”

周景暄看着他，突然說：“你和我姐姐好像。”

時暮笑了笑：“嗯？你姐姐長我這樣？”

Advertisement

“不是。”周景暄抓住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又摸摸臉，“她安慰我的時候也是這樣，摸頭摸臉，再抱一下，拍拍背，說一句‘姐姐愛你’。全世界哄人的方式都是這樣的嗎？”

時暮回憶了一下被爺爺奶奶哄的經歷，好像還真的是這一套流程。

“是吧，你不喜歡這樣嗎？”

“我不知道，我沒體會過別的方式，我判斷不了。”

“她說愛你诶，被人愛是很讓人開心的事情，不是嗎？”

周景暄沉默了一會兒：“……是嗎？”

時暮一怔，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他和周景暄在這個話題上似乎有分歧。

他不缺愛，他喜歡的人也喜歡他，他擁有很多人的愛，他在給予別人愛的同時也渴望愛。

對于喜歡的人就是要傾注滿腔熱忱，就是要付出愛意，要讓那個人知道自己被人愛着。

但周景暄不一樣，他似乎毫不在意。

時暮傾身抱住他，像他姐姐抱着他一樣，拍拍背，回答道：“是，愛很重要。”

周景暄垂下眼眸，他看過很多書、聽過很多人談論愛，可他理解不了。

因為他感受不到了。

***

林問尋來給時暮送作業的時候是周景暄開的門，兩個人在門口面面相觑愣了半天，林問尋擡頭看了眼門牌號，又伸頭看了看院子，沒走錯啊！

一時之間林問尋連時暮連夜搬家的可能性都想到了，不确定地問：“這是時暮家吧？”

“是，你找他嗎？他在屋裏。”周景暄拉開門，往旁邊讓了讓。

林問尋來時暮家跟回自己家一樣，輕車熟路的，一邊往裏走一邊說：“我給他送個作業。”

時暮裹着薄毯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捏着一個啃了一半的雪梨，視線黏在電視機上。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時暮回過頭，又扭回來看了一眼電視機旁的時鐘，疑惑道：“今天放學這麽早？”

“沒，跟老徐說了要給你送作業，自習課沒上我就走了。”林問尋把書包往沙發上一扔，懶散地倒進沙發裏，“老徐說你做不完可以不做，反正你應該都會。老徐誇你就誇你，還要說我兩句，真是的。”

“你習慣一下。”

“你這看的什麽啊？”林問尋才注意到電視機裏的內容，“《貓和老鼠》？你幾歲了，還看動畫片？”

“周景暄看的，我無聊就一起看了，挺好看的。”

林問尋皺眉：“誰？”

時暮咬了一口梨，發出細微的、清脆的咀嚼聲。他心疼了一下被壓扁了的湯姆貓，重複道：“周景暄啊。”

周景暄端着杯子從自己房間出來，就聽到時暮在喊他的名字：“怎麽了？”

“啊？”時暮才想起來他并沒有跟他倆提過對方，兩個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對不起，我腦子傻了，我以為你倆認識。”

他看向坐到身邊的周景暄，介紹道：“林問尋，我發小，據說是我倆出生就認識了，但我不記得了，不知道是不是大人騙我的。”

林問尋“啧”了一聲：“我倆裹襁褓被迫躺一張床的照片還在我家相冊裏夾着呢。”

時暮敷衍道：“行行行，就當認識啊。”

“……”

時暮扭頭看向林問尋，繼續介紹着：“周景暄，目前和我同住一屋檐的新朋友。”

兩個人打了個招呼，表示認識了。

一邊看《貓和老鼠》一邊聽着林問尋講今天的重點知識，時暮把梨吃完後稍稍傾身把果核扔進周景暄腳邊的垃圾桶裏。

“還吃嗎？”周景暄問。

時暮搖頭，抽了張紙巾擦手，道：“飽了，這梨太大了。”

林問尋說完了，發現時暮并沒有在聽，感覺自己的話都成了廢話，林問尋把作業扔給他：“就這麽多了，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物理卷明天要講，今晚要寫完。”

“我剛剛說的是英語卷。”

“？”時暮懷疑道，“明天的英語課不是調成歷史了嗎？”

林問尋癟癟嘴，小聲嘀咕：“……還真聽到了，看來沒燒壞腦子。”

“吃梨嗎？”時暮抛了個雪梨給他，以感謝他千裏送作業的行為。

林問尋低頭看了一眼：“洗過嗎？”

時暮：“沒吧？也可能洗了？哎呀又吃不死。”

“……”林問尋無語了，“我要是沒記錯，你剛剛吃的梨是削了皮的吧？你什麽時候精致成這樣了？我也不奢求你給我削皮，但你連洗都不給我洗？”

時暮搖頭晃腦的，語氣帶了點炫耀的意思：“不是我削的，周景暄洗好削好給我的。”

周景暄起身，問林問尋要梨：“我給你削吧。”

“你給他削什麽？他沒手嗎？”時暮拉他坐下。

林問尋氣笑了：“那你沒手嗎？你怎麽不自己削？”

“我是病人啊。”時暮說得理直氣壯，“要不是我現在吃不下了，你來看望病人，怎麽也得給我削個蘋果吧？我非但沒讓你削，我還給你吃梨，你還想要什麽？”

“切，我稀罕你的梨？”林問尋拿上自己的書包，嘴上說着不稀罕，卻還是把梨帶走了，“反正也不是你買的，我就當奶奶給我的，走了。”

時暮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道：“不留下來吃飯嗎？奶奶總念叨讓你來家裏吃飯。”

林問尋頭也不回：“不吃，一肚子氣，飽了。”

時暮沖着門外喊：“明早等我一起學校啊——”

林問尋回道：“不等！”

緊接着是院門關上的聲音。

周景暄看他倆吵嘴看得一愣一愣的，有些擔心地問：“他會不會真的不等你了？”

時暮重新抖抖薄毯，換了個坐姿，窩在沙發角落裏，再把毯子一整個蓋在身上，只露出一顆腦袋，笑道：“天塌了都不會。”

周景暄在上小學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朋友，每天早上都會等他一起去學校。只是後來有一次他成績下降了，媽媽說是都因為和那位朋友一起玩，被他帶壞了，不許他們再來往。

朋友成績并不差，人也很好，周景暄不明白他會帶壞自己什麽。

後來朋友轉學了，周景暄才知道原來是朋友的爸爸在一次招标裏贏了爸爸，難怪那天晚上爸爸會發那麽大的火，喝了很多酒，砸了家裏好多東西。

“你們關系好好。”

“是挺好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小時候特別瘦，在學校會被人欺負，都是林問尋罩着我，打架也是他沖在前面，後來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了。”時暮瞥見周景暄又撕開了一顆檸檬糖，止住上一個話題，“你這是第四顆了吧？愛吃糖也不能這麽吃吧？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周景暄口袋裏還有一顆，想了想，掏出來給時暮：“最後一顆。”

“我不吃。”

“你可以之後再吃，我怕我忍不住會繼續吃。”

“吃就吃了呗。”

周景暄沒有把手收回去，依舊停在時暮眼前，甚至往前伸了一點點。

時暮納悶：“現在這是幹嘛？”

周景暄歪頭微微笑道：“我在聽話啊。”

聽話？

時暮想起他剛剛說的那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他只是随便說說而已，又不是真的不讓周景暄吃。

時暮看着他，又一次印證了自己的觀點，造物主對周景暄真的很偏愛。

而且這種偏愛似乎會傳染。

時暮把視線從周景暄臉上轉移到手心，那顆糖老老實實地躺在上面。

清瘦的手從薄毯下伸出來，時暮撚走了那顆檸檬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