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暫離

暫離

【2013年5月21日。

昨天周景暄有事情回雲江了,周末才回來。忘記他回去了,今天去他房間找書的時候敲了半天的門,奶奶還以為我在練習打擊樂,說聽起來節奏挺好……

周景暄的父母應該把他教得很好,做事情規規矩矩的,就回去幾天而已,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要不是桌子上放着幾本畫冊,我都要懷疑這間房一直沒有人住。

說起來,周景暄好像很喜歡畫畫,有一個角落放着他的畫架和顏料,還有厚厚一沓紙,畫好的都放在桌子上了。他說我可以随便看,我翻了一下,他畫了好多黑夜,看着好壓抑。可能是黑色顏料買多了,需要快點用掉吧。

不過有一張畫是夕陽下的白槐,或許是哪個下午他坐在露臺對着那棵槐樹畫的。嗯……應該是我們家的槐樹,因為他把遠處的風景臺也畫進去了。說起來還沒有帶他去過風景臺呢,等他回來了就帶他去看看。

在風景臺可以把淅裏的全貌看個大概,一路上還能看到很多漂亮的景色。看得多了,周景暄是不是就不用總是畫黑夜了?】

***

周景暄回雲江是有一個入學考試,周啓已經幫他在蘇黎世申請了藝術大學,恰好公司業務在蘇黎世也有分布,可以找到人照顧周景暄。

周景暄雖然處于休學階段,但該學的課程都有自學,他不喜歡出門,在家無事可做,不想畫畫了就拿起課本學一會兒。他自小就是聰明的,父母對他嚴厲,要求他每門課程都要是第一名。

那時候他還在上小學,正是喜歡玩鬧的年紀,周圍的小朋友都可以在外面跑跑跳跳,他卻只能在房間裏寫作業、看書、練琴……

有一次他實在是受不了了,手指長時間按着小提琴的琴弦,指腹已經磨得發熱發疼,幾近麻木。他哭着求媽媽讓他休息,但媽媽卻因為他拉錯了幾個音便要求他繼續練,練到再也不會錯為止。

那時他已經按不住弦了,樓道傳來了鄰居小孩的歡笑聲,周景暄的反抗情緒在那一剎那達到頂峰,他把琴摔到地上,大聲吼道:“我不練了!我不喜歡小提琴!”

許涵看着砸在腳邊的琴,因為有地毯做了緩沖,加上小孩的力氣不算大,琴本身沒有摔壞。

她把周景暄拉到面前,厲聲道:“你在跟誰發脾氣?我讓你練琴還能是害你嗎?你沒有一技之長怎麽跟別人比?別人的小孩鋼琴、舞蹈樣樣出衆,你什麽都不會,媽媽說出去都覺得丢人。”

周景暄哭得話都說不順:“為什麽我、一定要、和別人比?我不覺得丢人,我的同學也沒有說我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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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丢人!”許涵抓着周景暄的手臂用了力,“你知道我和其他家長聊天的時候,聽他們說自己的孩子得多少獎,參加了多少比賽,有多少誇贊。我呢?你有什麽能讓我跟他們說的?你有什麽比得上別的小孩?”

“我……”周景暄抽抽噎噎的,頓時啞口無言。

他除了能次次考第一以外,沒有別的長處了。而就算是總分排名第一,許涵也能挑出毛病,為什麽這一門不是滿分?別人可以考滿分,為什麽你考不了?

他喜歡畫畫,但許涵不讓他學,說那是浪費時間的東西,強制讓他學習小提琴。即便他現在拉得已經比同齡的小孩好一些,但許涵還是不滿意。

她要的不是“好一些”,她要周景暄超過其他人很多很多,她要周景暄滿足她的虛榮心。

“兒子,媽媽不會害你,媽媽是想讓你能得到別人的誇贊,成為別人羨慕的對象,所以才讓你學小提琴。你學得好了,以後就可以去參加比賽,就會好多好多人給你鼓掌,你不開心嗎?”

周景暄沒有答話,他不需要別人的掌聲,他只想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哪怕沒有人誇贊。

“你今天摔琴,媽媽很生氣,這把琴是我在琴室挑了很久,花了很多錢買回來的,不是給你當成廢品一樣往地上扔的,明白嗎?”許涵看着周景暄,仿佛在看一個自己打造的無血無肉、無心無欲的牽線木偶。

她摸了摸周景暄的臉,力道溫柔,但說話的語氣卻沒有多少溫情:“兒子,媽媽是愛你的,所以才會花費這麽多心思栽培你。你要懂得感恩,不要總是和媽媽對着幹,不要讓媽媽失望,知道嗎?”

周景暄抹掉了眼淚,點點頭。這些話他聽過很多次,他常常告訴自己,爸爸媽媽是世界上最愛他的人,是自己總不聽話、惹麻煩,所以他們才會生氣。

“今天不練了,回房間寫作業吧。”許涵撿起腳邊的琴,遞給周景暄,“拿好,再摔一次,媽媽就不要你了。”

“我不會摔了。”周景暄慌張地承諾道,他不要被丢出去,他不要變成孤兒。

媽媽說孤兒很慘的,吃不飽穿不暖,沒有家住,沒有人疼,他不要變成這樣。

***

周景暄還算順利地完成了考試,恰好周啓和周韻這段時間不忙,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吃了幾餐飯。

周啓問起他在淅裏的生活,周景暄簡單地敘述了一遍,其實并沒有發生什麽新奇的事情,他總是待在家裏不出門,但确實比在雲江自在一些。

淅裏的空氣比雲江好很多,少了嘈雜的環境聲,他可以很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情。

說起了淅裏,他就想到了時暮,他少有地會在飯桌上看手機,因為從小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語。

不過在這個家裏,不會有人罵他。

距離他回雲江已經過了五天了,他臨出發前跟時暮加了微信,除了那晚到雲江後給時暮報了個平安和簡單地聊了幾句,就沒有收到新的消息了。

這幾天時暮要上學,他在上學期間很少會玩手機,有時候一天都放在抽屜裏不會拿出來。周景暄擔心打擾他學習,也一直沒有給他發過消息。

周啓又問道:“闫奶奶的孫子和你同齡,和他相處得怎麽樣?有吵架嗎?”

“沒有。”

“那就好。”周啓見他一直盯着手機,“在和他聊天嗎?”

“啊?”周景暄擡頭,把手機放好,有些低落地說,“沒有,他應該還沒到家。”

許久沒說話的周韻開了口:“聯系好了,明天許醫生有時間,早上我們去複查。”

周景暄聽到這話,鼻尖仿佛已經嗅到了醫院的消毒水味兒。

“知道了。”

***

臨睡前周景暄又點開了和時暮的對話框,依舊什麽新消息都沒有。

他放下手機,只留了一盞不算亮的臺燈,然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振動了一下,屏幕亮了起來,接連蹦出幾條消息。

【想養小狗:剛剛去你房間,發現屋裏的白雪山都枯萎了。】

【想養小狗:本來想放幾朵新鮮的,但是你不在,放了也沒有人看:-(】

【想養小狗: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周景暄看完了三條消息,帶着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一點喜悅,給時暮回消息。

【,:不知道,有點事情可能會耽誤幾天。】

消息發出去後,很快就收到了回複。

【想養小狗:那你回來了跟我說一聲,我去玫瑰園給你摘最新鮮的玫瑰。】

周景暄其實不太在意這些,房間裏有沒有花都無所謂,但時暮喜歡,他說家裏要有點生機。

小時候時暮本來想養只貓或者養只小狗的,但闫黎有點怕動物,所以一直沒有養了。

于是時暮開始在家裏的各個房間裏都放一束花。

客廳的花總是五顏六色的,但他房間的一直都是白雪山。

周景暄不明白為什麽,他也沒問。

白雪山也很好看,外瓣舒展翻卷,泛着淡綠色,整體潔白,香氣清新,偶爾周景暄會盯着那一束白雪山發呆。

可能是看久了習慣了,之前時暮問他要不要換別的花,他還是選擇了白雪山。

【,:好。】

關上手機後,周景暄還是睡不着,想着剛剛提到了玫瑰,他又拿起了手機搜索了一下玫瑰的品種。

大致長得都差不多,就是顏色上的區別,他看完後還是覺得白雪山最好看。

他又點開了另一個帖子,內容很詳細,品種如何區分、有什麽特點都寫到了,連花語都有,

都是玫瑰,怎麽每一種玫瑰還有單獨的花語了?

他粗略地看了那些花語,在找到白雪山的時候停下來多看了一會兒。

【白雪山的花語:和你相遇的那一天,連空氣都是甜的。】

周景暄的手指停住了,沒有繼續往下翻。

周景暄對于花的看法,只在于好看和不好看,不會專門去了解這些。花語對他來說,就只是普通的一句話而已。

不知怎的,他看着這句話,回憶起第一次見到時暮的場景。

那時槐樹開得正盛,他站在旁邊,在陣陣清甜香氣裏,時暮抱着一捧白雪山,出現在了眼前。

周景暄再一次琢磨了白雪山的花語,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好像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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