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魚刺

魚刺

在靜坐了大半個小時後，浮标大幅度地動了動，時暮可能在發呆，一時沒有注意到。

周景暄戳了戳他：“哥哥，有魚上鈎了。”

時暮乍然驚醒：“嗯？哦！”

這次釣上了一條看着是成年了能吃的魚，時暮拆下魚鈎，把魚丢進水桶，換上新餌料繼續釣。

“你覺得這條魚怎麽做比較好？”時暮問。

“不知道，我不是很喜歡吃魚。”周景暄淡淡道，“小時候被魚刺卡了一個下午，之後就很怕吃魚了。”

“一、一下午？”時暮不自覺往周景暄的喉嚨處望了一眼。

“不太記得了，反正卡了很久，後來是鄰居阿姨給我取出來的。”

那是年底的某一天中午，魚在周景暄家的餐桌上出現的頻率很高，因為他爸媽喜歡吃，也總和他說吃魚聰明，要他多吃一點。

那天吃飯很急，因為許涵吃完飯還要去公司，她催着周景暄吃飯，把最後一塊魚肉塞進了他嘴裏，然後把碗筷盤子都收走了，趕周景暄回屋寫作業。

周景暄回屋後覺得喉嚨處有點異樣，就是張張嘴都疼。他出了房間想找媽媽，到廚房門口聽到許涵在打電話，似乎在談什麽難辦的事情，他只好站在那裏等着。

等到許涵洗完碗從廚房出來，周景暄忍着難受想開口，卻被許涵撇到一邊，留下一句“別礙事”。

他看着許涵匆忙出門，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周景暄習慣了，自己倒了一杯水，想試試能不能咽下去。

一杯水下肚，食道處到異樣并沒有消失，周景暄索性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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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想，又不是毒藥，應該死不了。

一直到下午四點鐘，周景暄聽到門外有人談話的聲音，他搬了張椅子踩上去，從貓眼往外看，發現是鄰居家的阿姨回來了。

鄰居住着一對夫妻，但他們平時很忙，回來的次數很少。

周景暄拉開一條門縫，想喊一聲“小芸阿姨”，但他做不到。

白淞芸聽到身後的聲響，扭頭看了一眼，就見小小一只的周景暄貼着門在看她。

“小霖？”白淞芸挂了電話，朝他招招手，笑得很溫柔，“好久沒有看到你了，長高了是不是？”

周景暄很喜歡白淞芸，漂亮又溫柔，他有時候會想，要是小芸阿姨是自己的媽媽該多好。

他忘了自己還被魚刺卡着，一激動張口想回答，卻被疼得臉都皺了。

“怎麽了？”白淞芸放下東西，走到周景暄面前蹲下，擡手摸摸他的臉，“哪裏不舒服？”

周景暄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發出嗚嗚的聲音。

“喉嚨痛？”

周景暄點頭，又張開嘴巴，努力說着：“魚……刺、卡……”

白淞芸一驚，急忙道：“魚刺卡住了？！”

周景暄連連點頭。

“你爸爸媽媽呢？不在家？”

周景暄搖頭。

白淞芸起身，拉過他的手：“來，到阿姨家來，阿姨給你取出來。”

周景暄坐在沙發上，白淞芸找來了鑷子。

“嘴巴張大，啊——”

魚刺卡得不深，白淞芸小心地把它夾出來。

“不疼啊，乖。”

好在周景暄沒有瞎吃東西，不然魚刺劃傷食道就危險了。

“好了，現在還痛嗎？”白淞芸把魚刺用紙巾包好丢進垃圾桶裏，安撫地摸摸周景暄的頭，“下次吃魚要小心一點，慢慢吃。”

周景暄低下頭，手指揪着衣服：“我知道了。”

白淞芸捧起他的臉，有點心疼道：“阿姨沒有責怪你，怎麽總是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她知道周景暄的爸媽對他嚴格，但是別人家的小孩她也沒資格去插手管教，只能偶爾在樓梯間裏碰到周景暄的父母，她會委婉提幾句。

有時隔壁門沒關嚴實，她回來時會聽到隔壁在争吵或是許涵在教訓周景暄，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話，她很擔心周景暄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會出現心理問題，他還這麽小。

她和周啓搬來這裏很久了，但平常回來住的時間不多，周啓的事業逐漸往雲江遷移，過兩年他們就要搬去雲江了，正好女兒一直在雲江上學，這邊估計是不會再回來了。

也不知道之後還會不會見到周景暄。

白淞芸揉揉周景暄的臉，她很喜歡這個小孩，有禮貌又聽話，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很燦爛，只是笑得太少了。

“阿姨回來了開心嗎？”

周景暄用力地點頭。

白淞芸笑道：“那就笑一笑，高興一點。”

才想起來買的東西還放在門外，白淞芸出門去拿，周景暄像小尾巴一樣跟着她，伸手拿了一個小袋子，說話的聲音脆生生的：“我幫小芸阿姨拿。”

“好，謝謝你啊，怎麽這麽乖？”白淞芸從購物袋裏找出幾顆糖，撕開包裝喂給他，“小芸阿姨請你吃糖。”

白淞芸問：“今晚爸爸媽媽回來嗎？”

周景暄搖頭，“不回。”

“那今晚在阿姨家吃飯好不好？叔叔也回來吃哦。”

“好！”

周景暄感受着頭頂傳來的溫暖，嘴裏含着酸酸甜甜的檸檬糖，心裏泛起小雀躍，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他又開始在心裏想，小芸阿姨人真好，要是能當我的媽媽就好了。

***

“你父母也太不負責任了，怎麽能對自己孩子這麽冷漠。”時暮憤憤不平，忽然停了下來，“我這樣說你爸媽，你會不高興嗎？”

周景暄面色沉靜，不帶一點感情地開口道：“不會，我也覺得他們不配當父母。”

“你恨他們嗎？”

恨嗎？

是應該恨的，但他不想恨了。沒力氣，沒心思，不知道從何恨起。

周景暄嗤笑道：“他們不值得我恨。”

他花了好幾年，經歷了無數個噩夢般的夜晚才想明白，這些人不值得他恨，連占據他生活的一角都不配。

他不想再活在這樣的噩夢裏，總有一天他會回到陽光下，哪怕這條路布滿荊棘，他也能淌着血走過去。

時暮拍拍他的肩膀：“沒事，我給你挑魚刺，我很會挑的。”

“不、不用。”周景暄受寵若驚，“我現在吃魚很小心的，不會再卡了。”

“別管，順手的事而已。”

時暮撿起編了一半的狗尾巴草，加快手裏的動作，把狗尾巴草編成一只兔子，然後用兔子的耳朵去碰周景暄的臉：“送你。”

“嗯？”周景暄偏頭，垂眸看着那只草編兔子。

時暮又在他臉上蹭了兩下，彎唇笑道：“開心一點嘛。”

“好。”周景暄接過那只兔子，捏着莖稈來回搓着，可能是想把兔子轉暈。

“這個還能編其他東西嗎？”周景暄問道。

“我只會編兔子和兔子戒指。”時暮又揪了兩根狗尾巴草。

兔子戒指很簡單，一分鐘就能編好一個。時暮和平時一樣把莖稈往自己手指上繞，确定大小，忽然想起是送給周景暄的，于是抓過他的手，問：“你要戴哪根手指？”

“啊？”周景暄以為這就是個藝術品，原來是真的可以戴的嗎？

“都行。”他回答道。

時暮就在他食指上繞一圈，确定大概直徑後把戒指編好了。

女孩子會更喜歡這些，有時走在路上都會看到她們手上拿着只兔子或者戴個戒指。時暮強行給周景暄戴上，他的手好看，戴什麽裝飾品都是好看的。

周景暄把手舉到眼前，張開手欣賞兔子戒指，太陽照到他手上，白到反光，周景暄誇贊道：“好看。”

在他欣賞戒指的時間裏，時暮又釣上了一條大魚，回頭喊他：“周景暄，這個魚鈎給你拆。”

周景暄起身：“來了。”

魚身滑溜溜的，周景暄用力抓着魚，剛把魚鈎拆下來，那魚跟打了興奮劑似的使勁兒撲騰。

周景暄兩只手都用上了，奈何魚太滑，就快要溜走了，他跺着腳，着急喊道：“哥哥！哥哥幫我！”

時暮馬上拿桶去接，周景暄直接撒手把魚扔進去。

時暮給他壓了一下險些被折騰飛的帽子。

手上還留着黏膩滑溜的感覺，周景暄不掩臉上的嫌棄，到魚塘邊洗了手，嘴裏嘀咕着：“怎麽這麽能撲騰。”

他洗淨了手，在白色短袖上擦着，見時暮還坐在小馬紮上，問道：“現在回家嗎？”

“等等吧，快落日了，看完再走吧。”時暮望着前方，太陽已經轉移到了面前的天空，陽光不刺眼，泛着橘黃色。

半個小時後，遠處天邊變成一片火紅色，熱烈濃郁至極的晚霞就這麽在天上挂着，接受人們的贊嘆。

時暮喜歡落日大過日出。

他曾經和爺爺一起在這裏看過日出，等太陽升起來了，代表爺爺要去工作，他要自己一個人回家。

他也和爺爺一起看過日落，天黑後爺爺會牽着他的手，跟他說回家吃飯。

回家吃飯，是一個很溫暖的詞。

時暮看了一會兒，起身伸了個懶腰，拿上東西：“走吧，回家吃飯了。”

時暮走在前面，突然轉過身來倒退着走：“周景暄，你還記得你那個時候吃的魚是怎麽煮的嗎？”

周景暄思索了一下：“應該是清蒸的，怎麽了？”

時暮：“好，那我們今晚吃紅燒魚。”

周景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