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無盡夏

無盡夏

周景暄在重新畫那幅無盡夏，他在蘇黎世已經畫過很多次了，只是和現在畫的這一幅有點不同，畫上少了一個主角，只有整片的無盡夏花海。

這次他把mumu放到專門給它布置的貓屋裏，讓它在裏面慢慢玩，關門前對着mumu說：“這是要給哥哥的畫，不能亂碰，你乖乖地在這裏玩，晚上給你吃貓條。”

mumu對于周景暄在“給時暮畫畫”這件事情上認真到不讓人打擾、甚至連一只不說話的小貓都要被“關禁閉”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了，一躍而上跳進太空艙裏，尾巴一收窩成一團閉着眼睛，像是要睡了。

周景暄走過去摸了摸它的腦袋，安撫道：“寶寶，不要生氣啦，晚上再給你加一個罐頭。”

“喵。”mumu綿綿地應了一聲，周景暄就當它同意了。

周景暄關門的時候在低聲喃喃：“哥哥要是像你這麽好哄就好了。”

他坐回畫架前，穿上圍裙開始調顏料，已經畫過無數次的東西，都快形成肌肉記憶了。

周景暄畫畫的時候一般都是在想下一筆該落在哪裏、該取什麽顏色……很少會想其他東西，但在畫一些和時暮有關的東西上，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時暮。

時暮沒辦法在他腦中“關禁閉”。

畫無盡夏也不是因為有多麽喜歡，只是這種花對他來說，就像那個夏天的縮影。

是他少有的、真正感覺自己擁有快樂的一段時間。

***

那年暑假，已經知道時暮生性愛玩愛鬧、自由奔放的周景暄第一次認識到時暮真正撒了歡是什麽場面。

暑假作業早早做完了，于是肆無忌憚地玩，一個人可以弄出十個人的動靜。

這段時間裏，周景暄每天聽到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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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暄，出門摘桃子嗎？”

“周景暄，跟我去買鹽嗎？”

“蘋果還是梨子？不撒鹽嗎？也行。”

“周景暄，你房間的玫瑰要死啦，才三天，你虐待它了麽？”

“周景暄……周景暄……周景暄……”

每次他聽到時暮下樓的聲音，只要稍稍等一等，十次裏有八次都能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

有時候只是一些很瑣碎的日常小事，有他沒他都不影響，但時暮一定要找他。

連闫黎都說時暮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鳥，可周景暄卻并不覺得煩躁，反而有種安定感。

處暑那天早晨，時暮不知道從哪裏抱回來一個小西瓜，直接放進木桶裏再丢進水井，等到下午的時候就指揮着周景暄把桶拉上來。

時暮抱着冰涼的西瓜進了廚房，挑刀的時候特意把每把刀都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最後找到了一把沒有蒜味蔥味韭菜味等等奇奇怪怪味道的刀。

“在水裏泡一泡真的會比冰箱冰嗎？”周景暄站在一旁問道。

時暮的手還是冰的，甚至因為剛剛抱着西瓜抱太久了有點發麻。他乘其不備，将手掌貼上周景暄的側頸。

“好冰！”周景暄一瞬間縮了縮脖子，跳着彈開了。

“以前家裏沒冰箱，都是這樣冰西瓜的。”時暮大刀一揮，把西瓜切成兩半，插上勺子，把其中一半給周景暄，“走，回屋看《貓和老鼠》。”

這個夏天熱得過分，兩個人抱着西瓜盤腿坐在地板上，風扇放在矮桌上，葉片快速轉到呈現淺藍色的圓，對準人呼呼地吹，吹得頭發亂飛。

那個下午看了幾集《貓和老鼠》已經不記得了，時暮本來對這部動畫沒有太多興趣，小時候看的動畫片太多了，這一部在他這裏還排不上最愛。

但慢慢地被周景暄帶得喜歡看了，倒是找回了一點小時候的記憶。

一部沒有臺詞只靠音效的動畫，陪他們度過了一個平常惬意的下午。

屋外蟬鳴不停，陽光鑽進屋子裏，停在周景暄身上，時暮看見後往旁邊挪，把他也拉過來。

時暮嫌坐着累，直接躺在了地板上，枕着手臂跷着腿，閉上眼睛，懶洋洋道：“奶奶回來了喊我一聲。”

“好。”

一集《貓和老鼠》結束，旁邊早已沒有了動靜，時暮已經側躺着睡着了。

周景暄關了電視，把風扇調小一檔，也躺到地板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周遭安靜，周景暄想起前幾天許醫生給他打的那通電話，許醫生問了他的近況，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有好轉，但具體的還是要到醫院進行檢查。

算起來在淅裏已經四個月了，按照當初說的，還有兩個月他就要回雲江了，周景暄突然就生出了一股緊迫感。

兩個月……

今年年底前他是一定要到蘇黎世的藝術學院報道的，之後如果和爸爸說在淅裏多留一段時間，也不知道爸爸會不會同意。

周景暄翻了個身面對着時暮，悄悄玩了玩他的額發。

怎麽辦，不想走了。

***

假期的最後一天，周景暄在房間的桌子上擺着素描用的蘋果，擡頭的時候就見時暮像一陣風從窗前跑過去，停在了另一扇窗戶前，彎下腰不知道在做什麽。

他也走到那扇窗邊，雙臂搭在邊沿，喊了一聲：“哥哥。”

時暮回過頭，手裏還拿着相機，太陽照到臉上，他眯着眼睛問：“怎麽了？”

周景暄取下挂在牆上的帽子，半個身子探出窗外，伸長手臂将帽子戴到時暮頭上，又把帽檐壓了壓，讓陽光不會照到眼睛。

“在拍照？”

“嗯，晚一點要把它們都剪了，給他們拍拍遺照。”

周景暄伸長脖子望了望占據一條小路的花，問：“這個也是繡球嗎？怎麽長得和我見過的繡球不太一樣？”

時暮從他桌上拿了把剪刀，剪了一朵粉色的無盡夏給他，“大概是品種不一樣吧，這個叫無盡夏，可以從晚春一直開到夏末深秋，花期特別長。如果養得仔細一點的話，冬天都能開花呢。”

“那現在開得這麽好為什麽要剪掉？”

“這樣幾個月後又能開花了呀，養無盡夏就是要狠心，開得再好看，到時間了也要剪掉。”

“懂了。”

“诶，你往右邊看一下。”時暮邊說邊往後退了兩步，舉起相機對準周景暄，在他扭頭後極快地把面前的畫面拍了下來。

周景暄聽到相機的“咔嚓”聲才反應過來時暮在做什麽，他回過頭：“你在拍我嗎？”

時暮查看着照片，走到窗前給周景暄也看看。

“抓拍都能拍這麽好看，果然臉很重要。”

“不過你如果再瘦一點，下颌線更清楚一點會更好看。”見他盯着自己看，時暮又補充道，“沒有說你胖的意思，就是鏡頭會把人拍胖一點，不過你這張臉已經夠好看了。”

周景暄把臉湊得近了一點，自信滿滿地問：“好看嗎？”

“……”時暮喃喃回道，“你好像知道自己長得很漂亮。”

周景暄得意地笑道：“因為你一直在給我灌輸這個概念。”

“……我有嗎？”時暮忽然指了下他身後，“你手機在響，有電話。”

周景暄把時暮給他的無盡夏和玫瑰插在一個瓶子裏，才接了電話。

時暮也繼續去拍他的無盡夏了。

來電顯示是許醫生。

擔心時暮在窗外會聽到什麽，周景暄悄悄走到客廳去接。

許醫生來跟他确認複診的時間，又問了幾句就挂了電話。聽到一些問題的時候周景暄還是會有難以控制的情緒波動，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出門找時暮。

不知從何時起，時暮好像變成了他的鎮定劑。

周景暄站在槐樹下，時暮蹲在圍牆前粉藍相間的繡球花旁，相機舉在眼前，手臂很穩，拍了幾張就停下來檢查一下照片。

青石板間隔着鋪成一條小路，在時暮身後随着繡球花的栽種蜿蜒，直至消失于拐角。

周景暄的眼前像是出現一塊半透明的畫布，所見的畫面逐漸浮現在畫布上，如何構圖、如何下筆、如何調色……都在他腦中有了清晰的計劃。

他拿起手機，調出相機，确定好取景框裏的畫面構圖，開口喊道：“時暮。”

“嗯？”時暮應道，扭頭看過來，金燦燦的陽光落在他彎起的嘴角和身上，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帽檐陰影遮擋下的眼睛明亮，他的視線停在周景暄的臉上，而不是手機鏡頭。

周景暄手指一頓，随後才點擊屏幕聚焦，按下了拍攝鍵，定格了讓人失神的畫面。

時暮開心的時候說話會像小孩子，聲音亮亮的，語氣聽起來讓人心情都明媚了：“被我抓到你偷拍我了哦。”

“你之前也偷拍我了，禮尚往來。”周景暄收起手機，雙手插兜聳聳肩。

“歪理。”時暮嘟囔着，起身跺跺腳，順手把相機從窗戶放進周景暄房間的長桌上，玩笑道，“幫我拿一下那邊的園藝剪刀，我要‘辣手摧花’了，順便把這個熱得要人命的夏天也摧走。”

周景暄被他逗笑了，他不在意四季輪換，沒有特別喜愛的季節，甚至對夏天的喜愛程度是最低的。

但時暮給他暈染了一個新奇卻絢爛的夏天。

他是一場慵懶又熱烈、難以比拟的無盡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