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醫院

醫院

時暮已經很久沒有夢到七年前的夏天了，那個夏天太過美好，他不敢碰。

他想沉溺于夢境之中，卻被人拍醒了，睜眼見到的是林問尋，時暮回憶了一下剛才臉被拍的感覺，無力道：“你拍西瓜呢？”

林問尋在桌上抽了張紙巾給他擦額頭：“開着空調你怎麽還出這麽多汗？”

時暮忍過一陣絞痛才開口，聲音虛弱：“胃疼……”

“你又喝了幾杯冰水啊？非要把胃搞爛才舒坦是吧？”林問尋又急又氣，但看時暮疼得臉都皺在一起，對他說不出重話，只能把他扶起，“去醫院吧。”

梁亦才從外面回來，車剛停穩熄火，後車門就被林問尋拉開了。

梁亦：“？？？”

林問尋把疼得快沒意識的時暮塞進後座，自己坐到副駕駛坐上，順便把梁亦剛解開的安全帶給他重新扣上。

“去醫院，再晚點兒當心他吐你車裏。”

“哦、哦。”梁亦才反應過來，急忙啓動車子，“時哥這是怎麽了？”

林問尋從後視鏡裏觀察時暮的狀态：“胃疼，都成醫院常客了。”

“是不是被秦老師氣的？時哥每次和他合作都很不愉快的樣子。”

林問尋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如果是被氣的，那可能不止秦琛一個人……”

“你閉嘴……”時暮忽然開口道。

“喲，還有力氣說話呢，看來沒那麽嚴重。”林問尋看着路，“還有多久到醫院？怎麽這個點還在堵車？雲江的交通真的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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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時暮疲乏無力地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挂水。

除了急性腸胃炎外還有一點低燒，林問尋去幫他交錢拿藥，留了梁亦在旁邊陪他。

挂水是一件極其無聊的事情，時暮緩過來一點兒就開始問梁亦工作上的事情。

問得都是一些小事情，梁亦不由地松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一直想提的事情：“時哥，前段時間我是工作上有什麽疏忽嗎？為什麽你來盯棚的時候臉色那麽嚴肅？”

時暮一愣：“很嚴肅嗎？”

“嗯，一點表情都沒有，平時見慣了你總是笑着的，突然這樣怪讓人害怕的。”

時暮都忘了自己當時是什麽心情了，盯棚時偶爾也有走神，想到某個麻煩精的時候笑不出來也很正常。

“抱歉。”時暮腦袋抵着牆，望着天花板說，“最近遇到一點棘手的事情，是我的問題，和你們的工作沒關系，不用緊張。”

林問尋很快就回來了，扔了一包藥在時暮腿上，說：“用法用量發你手機上了，估計說了你也記不住。”

“謝謝。”時暮摸遍了衣服上的口袋，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機并不在身上。

時暮嘆了一口氣，接受這個現實，他問道：“你倆是不是還有工作？”

林問尋看了梁亦一眼，後者對他點點頭，本來就是被臨時拉過來的，梁亦有預感今晚自己要加班了。

“你自己能行嗎？”林問尋問。

時暮：“……哥，我二十四了。點滴打完了我用醫院的電話打給你，你來接我一下。”

“行。”

送走林問尋和梁亦後，時暮閉着眼休息，走廊上人來人往，想睡一覺是不太可能的，況且萬一點滴打完了沒發現，還會引起血液倒流。

時暮看着吊瓶裏的液體一滴一滴掉下來，很沒意思，但目前他也找不到比這有意思的事情做了。

盯到眼睛發酸，餘光感覺有陰影靠近，時暮一扭頭就和周景暄對上視線。

三秒後，時暮把頭轉回去，繼續看點滴，恨不得把滴速調快一點。

周景暄在他旁邊坐下，時暮以為他要和自己說什麽，然而周景暄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像過路的陌生人找個位子休息一樣。

這樣的氛圍讓時暮覺得不自在，他不知道周景暄在想什麽，反正他有點兒坐立難安。

周景暄瞥見時暮腿上裝滿藥的袋子，摔率先打破僵局：“腸胃不好？因為早上的牛奶嗎？”

“那倒不是。”時暮故意說道，“可能今天被氣到了，生氣容易胃痙攣。”

“……”周景暄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揪着手指，緊張且微弱地說，“對不起。”

他突然站起身，時暮的視線跟着他往上走，然後聽到他頹喪地說：“我還是離開吧，不然你看到我又要胃疼，都是我的錯。”

時暮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我又沒說是你惹我生氣……”

周景暄極快地坐回椅子上，心情由雨轉多雲：“好，那我再坐一會兒。”

“……”

“真的沒生我的氣嗎？”周景暄又問。

“上趕着讨人嫌嗎？”時暮感覺胃裏的疼轉移到了頭上，他毫無感情地說，“生氣了，快氣死了，氣得火冒三丈，你想聽這些嗎？”

“不想。”

時暮沒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笨死了。”

周景暄本來是來醫院等周韻下班，然後一起回家吃飯的，誰知周韻臨時接了一個病人，免不了要加班，就讓周景暄不要等她了。

從周韻辦公室出來後，下樓時在樓梯間的窗口看到了樓下的林問尋。周景暄原本還沒太在意，直到他走錯樓層，從二樓樓梯口出來，看到了獨自坐在椅子上挂水的時暮。

因為早上的事情，周景暄站在那裏猶豫掉了半袋藥水的時間才敢走過去，過去了也只敢坐在旁邊，連話都覺得不配講。

他安靜地陪時暮打完點滴，看護士拔針的時候不由地想到這幾年治病打數不清的點滴。

時暮發現周景暄一直在看他的手背，他把手背蓋住後周景暄就看向他的臉，眼中的心疼毫不掩飾。

“你……”時暮本來想問他借手機打個電話給林問尋，看到他的眼神後改口道，“你開車了嗎？能不能送我回去？”

周景暄求之不得：“好！”

***

周景暄在導航裏輸入時暮家的地址，時暮按住他的手，删掉後重新輸入“春和創意園區”。

“我回工作室。”

“生病了還要工作啊，不能明天再做嗎？”周景暄把副駕的擋板拉下來給時暮擋太陽，發動車子跟着導航走。

時暮把那一袋子藥放到腳邊，撕掉手背上的膠布，确定針孔處不再出血後将膠布團起來放到口袋裏，道：“明天有明天的工作，我不喜歡把當天的工作堆到明天。”

正好趕上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水洩不通。借着堵車的這段時間，時暮開口喊道：“周景暄。”

周景暄扭過頭看他：“什麽？”

時暮平靜地問：“我再問你一次，那天是真的忘記要回來嗎？”

“……是。”

“所以，其實我對你沒有那麽重要，對嗎？”

周景暄着急想否認：“不……”

時暮接着說道：“那你現在表現得好像很在意我、很關心我的樣子，又算什麽呢？”

“不是好像。”周景暄掰過時暮的臉，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那一年我不是故意要失約，這其中發生了太多事情，但都是與你無關的東西，你不用接收這些負面情緒。哥哥，你只需要知道，你對我一直都很重要，就是看到你一個人坐在那裏輸液，我都快心疼死了。”

時暮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周景暄應該不會願意告訴他，最後說出來的只是一句：“真的？”

“真的。”

時暮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他只是拉下周景暄的手，看着前方開始啓動的車輛，淡然地說：“可以走了。”

這條路走走停停的，周景暄勉強繞到還算通暢的另一條路上。路過園區旁邊的商場，周景暄問：“要不要先去吃個晚飯？”

“沒胃口，你餓了？”

“我擔心你餓。”周景暄開進園區大門，時暮給他指路，兩分鐘後車子穩穩停在了工作室門前。

時暮跟他說了一聲謝謝，下車後走出兩步又倒回來，敲敲車窗，等車窗降下來後手臂搭在上邊，淡淡笑着說：“你剛剛要是說餓的話，我可以陪你吃一頓晚飯，當作你送我回來的謝禮。”

他說完就要走，周景暄感覺自己錯過了十個億，急忙喊住他：“那你可以再問一次嗎？”

時暮說：“下次吧，這次先欠着，我今天要忙到很晚。”

看着時暮走進工作室的大門，直到透着玻璃門都看不見身影後，周景暄才駕車離開。

回家會經過大學城，周景暄瞥見以前常吃的那家粥店，車已經開過去了，想了片刻還是掉頭回去。

五分鐘後他盯着副駕駛坐上放着的打包好的小米粥和小籠包，抿着嘴思考如果送給時暮的話，他會收下嗎？

***

時暮坐在辦公椅上，面前的電腦放的是秦琛今天剛拍的照片，他沒在挑圖，只是擺出來讓自己偷懶不工作的負罪感低一點。

他快把桌上的手機盯穿了，終于等到周景暄的電話。

他笑了一下，拿着手機走到窗邊接通，看向遠處的街道，帶着他都沒察覺到的溫柔，輕聲喊道：“周景暄。”

時暮用這種語氣喊自己的名字真的很要命，周景暄舔了一下嘴唇，緩緩開口道：“哥哥……”

等了片刻都沒等到周景暄下一句話，時暮用手指點着玻璃，饒有趣味地說：“打電話就為了喊我一聲？你那邊怎麽那麽吵？”

“我在大學城外面的小吃街，這邊的店都喜歡裝大喇叭攬客。”

“哦，去吃飯啊，那我不打擾你了。”

“不是，我想着你沒有吃飯，就給你買了碗小米粥，想給你送過去……”

正發愁的時候突然發現座位底下有個袋子，周景暄将它拿起，看見上面還印着“雲江人民醫院”的字樣。

像是找到救命稻草，周景暄有點開心地說：“哥哥，你的藥落我車上了。”

“是嗎？”時暮說，“難怪我感覺手上少了什麽，”

周景暄：“我給你送過去。”

“送藥還是送飯？”

“都送。”

樓外的路燈亮起來了，橙黃的光落在玻璃上，時暮透過光暈望向大學城的方向，說：“過來吧，我下樓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