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魚燈
魚燈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淅裏長街小巷都挂滿了花燈,人群熙攘。
時暮在家裏就聽到了外面的喧嚣聲,他對着鏡子整理好頭發,将随身水杯斜挎在身上,拿上手機就蹦跶下樓。
“周景暄,出門玩呀?”時暮扒着書房的門框問。
周景暄沒回頭,手上的速度加快了些,一邊應道:“等我五分鐘,快畫完了。
時暮走到他身後瞧了瞧:“你在畫蓮霧啊。”
“嗯。”周景暄畫好亮部後放下筆,側身讓了讓,“好看嗎?”
“好看。”時暮誇贊道,“你是不是又進步了?沒有參照也能畫這麽快。”
“怕你等太久。”周景暄撕掉畫紙上的美紋紙,把畫收好,“走吧,出去玩。”
淅裏的人在傳統節日裏總會過得隆重,闫黎和鄰居阿姨們去了廣場聽人唱戲,林問尋騙曾語說要和時暮去燈會,其實是約了暗戀的女同學一起逛,而為了堵住時暮的嘴,自願替時暮打掃一星期的班級衛生。
街頭巷尾都是人,周景暄伸手勾着時暮水瓶的背帶,防止走散。
花燈交相輝映,被風吹得小幅度晃動,連帶着落在臉上的光斑也在跳躍。
兩人走了一段路,前面廊橋頂上挂滿了花燈,下方綁着紙條和小鈴铛,在風中打着旋。
時暮抓住一張紙條,仰着頭念出上面的字:“今夜月明人盡望……”
背後沒有字,時暮猜測道:“這是要對詩嗎?”
周景暄接道:“不知秋思落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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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時暮挑眉,回頭看了他一眼,随手抓了一張紙條,“一年明月今宵多?”
“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
時暮往前走着,時不時伸手攔住飄飛的紙條,在他念出上面的詩句後,周景暄總能很快回答上來。
就在時暮抓住一張藍色的彩條正準備念出來時,突然轉過身問:“我們好像是出來玩的?”
周景暄點頭:“是。”
“那我們為什麽在這裏答題?我覺得自己像監考官。”時暮眨巴着眼睛說。
“……”
“不過這些你都背過啊?”
“小時候家裏有一本這麽厚的古詩詞集,”周景暄用手比劃道,“算是為數不多的我喜歡的課外讀物,看得多了就記住了。”
“古詩詞當課外讀物?這應該歸類為學習資料吧?”時暮後退兩步坐到欄臺上,雙臂撐在身側,仰着頭問,“課外讀物不應該是小說、繪本、雜志之類的?”
“我沒有這些。”周景暄背靠着柱子,望着面前色彩斑斓的燈籠,斂眸淡淡道,“以前鄰居阿姨送過我一本繪本,媽媽知道後就把繪本撕了,她說只有不學習的人才天天看這些。家裏的書架上只有她和爸爸允許我看的書本,大多都是輔導書……”
他還沒說完,垂在身側的手被人牽住了。
“我們不是出來玩的麽?”時暮彎起眼睛,輕笑道,“跟我出來玩不可以不開心,我會生氣的。”
“我沒……”
“別想那些了。”時暮“噌”地站起,“走,帶你去看超大的魚燈!”
周景暄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時暮拉着跑了起來。
估計大家都在雲落巷的拱橋邊等着看魚燈,此刻的廊橋上只有寥寥數人。
周景暄盯着時暮的後腦勺,飛起的發絲沾上橙黃亮光,大片頭發在跑動時一彈一彈的。
他踩着絢爛的光斑,在周遭萦繞着的清脆鈴铛聲裏,被時暮拉進他的世界。
*
他們沒有去拱橋,而是到了一家小酒館的二樓陽臺上找了椅子坐着。
“游魚燈會繞着淅裏走一圈,我們在這裏等也能看到,就不去拱橋那裏人擠人了。”
時暮往屋裏瞥了一眼,裏面擺了不少酒缸,空氣裏也飄着清香醇正的酒味。時暮舔了舔嘴唇,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拿起水瓶灌了兩口水。
白開水實在寡淡無味。
桌下的腳往前伸了伸,鞋尖碰到周景暄的腳,時暮試探地問:“你想喝酒嗎?”
周景暄搖頭:“我在吃藥。”
“對哦,忘記了。”時暮有點洩氣。
周景暄禮尚往來似的也碰了一下他的腳:“你喜歡喝酒?”
時暮抱着水瓶,腦袋抵着陽臺的欄杆,嘴角耷拉下來,郁悶地說:“不知道,我沒喝過,奶奶說我成年前不能喝酒。”
想起家裏從春天就開始泡的青梅酒,過段時間就可以喝了。時暮不止一次表現出想喝的心思,都被闫黎以年齡為由拒絕了。
“你快成年了吧?”周景暄問,“你說你是小雪那天被奶奶帶回家的,那你的生日是定小雪那一天嗎?”
“對。十一月二十二日,很好記的。”時暮擡眼看他,“你呢?”
“四月十五。”
“不冷不熱的春天,真好。小雪那天淅裏好冷。”
時暮耳朵尖,已經聽到遠處傳來的鑼鼓聲,他往前趴在欄杆上,眼睛盯着街角。
周景暄也聽到動靜了,學着時暮的動作,手臂交疊搭在欄杆上:“要來了嗎?”
話音剛落,魚燈的頭就出現在了拐角。大魚燈由四個人撐着,在空中揮舞游蕩,鑼鼓唢吶聲響徹一方天地,濃郁的中秋氣息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這是在雲江看不到的景象。
時暮掏出手機對着樓下拍了幾張照片,想起了什麽,扭頭問道:“你上次回去的時候,我以為你會在雲江和家人過完中秋節再回來。”
“我姐月初就去其他地方交流學習了,爸爸今天有應酬,我一個人在雲江過節沒什麽意思。”周景暄笑道,“幸好回來了,不然哪能看到這些?今年的中秋比以往每一年都有趣。”
游魚燈的隊伍已經走過他們所在的長街,時暮起身把水瓶背好,側彎着身子使視線與周景暄的眼睛平齊,說:“現在拱橋那邊應該沒多少人了,我們去看魚燈牆。”
河邊擺着一排架子,大小形狀不盡相同的魚燈串聯在一起挂滿竹架,看着确實像一堵牆。
時暮走着走着突然覺得先前那股拉力沒有了,他先是低頭朝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帶,沒有人拉着。他擡頭一望,身後哪還有周景暄的身影。
時暮左右張望,穿過人流往回走,焦急地分辨周圍每一個人。
在他又急又氣的時候,終于在挂滿彩燈的樹下看到了周景暄。
時暮跑過去抓住他的手臂,不可否認時暮剛剛真的慌了:“你跑哪裏去了?一回頭就不見了。”
“看到有人在賣魚燈,想給你買了一盞。”周景暄把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出來,帶着一股子求表揚的勁兒,“你看,最漂亮的金魚。”
金魚燈做工精細,燈面上的紋路清晰,像裙擺的大尾巴定格的位置完美,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漂亮的。
時暮愣了幾秒,才說道:“你買這個幹嘛?貴死了,過兩天就看膩了,浪費錢。”
“你不喜歡嗎?”周景暄有一種心意被人拒絕後的失落,一邊說着,一邊強硬地把魚燈塞到時暮懷裏。
時暮抱着魚燈低頭看了看,喃喃道:“挺喜歡的……”
周景暄笑了:“那就夠了。”
時暮管不了他,只能扯起背帶,無奈道:“牽好,別再亂跑了,找不到了怎麽辦?”
周景暄勾住背帶,乖乖點頭:“不跑了。”
雖然時暮嘴上說着周景暄浪費錢買除了漂亮一無是處的東西,但心裏還是高興的。
時暮不是不喜歡魚燈,只是他從小就知道爺爺奶奶賺錢不容易,也知道自己開口要的話,他們一定會買給他。
但他總會說不要,如果他們硬要給他買他就生氣,以至于到現在闫黎都覺得他不喜歡魚燈。
經過來時的廊橋,時暮擡高手,讓金魚去親吻懸挂在空中的紙條。
周景暄可能有點條件反射了,擡眼看向那張打着旋的粉紅紙條。
“海上月是天上月。”周景暄用力扯了扯背帶,問時暮,“下一句是什麽?我沒背過。”
這句時暮知道,他轉過身,指了指廊橋下的河面:“海上月……”
他又指向天空:“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時暮轉過來指着周景暄,忽然一頓,結巴道,“是……”
周景暄的眼裏映着點點燈火,在等他的回答。
“是什麽?”
“忘記了。”時暮抿着唇,抓着身前的背帶快步往前走,眼神飄忽,“回家了,我有點困。”
“哥哥,你等等我——”
周景暄跟上他,一路上金魚燈碰過的紙條他都忍不住去看一眼。
在時暮走下廊橋碰了最後一張紙條時,周景暄捕捉到了熟悉的幾個字。
他抓住那張紙條,默念着上面的字。
“眼前人是心上人。”
周景暄捏着紙條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聽到時暮喊他才回過神來。
煙花在河岸對面的天空炸開,前方的時暮驀地頓住腳步,像是想起來什麽,又折返回來,擋在周景暄面前,捂住他的耳朵。
于是周景暄眼前不見煙花,只有時暮。
直到煙花聲停止,時暮才松開手:“走吧,回家。”
“好。”
被周景暄松開的紙條打了個轉,繼續不停随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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