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銀杏

銀杏

時暮忘了自己是怎麽爬回上鋪的,應該磕碰了不少,膝蓋和小腿都有疼痛的感覺。

慌亂無序的心跳讓他無法冷靜,腦子一熱做出算得上冒犯的事情,好在周景暄沒有醒,不然時暮都不知道如何收場。

時暮在心裏默念:都是酒精的錯。

他又忍不住回想那個淺嘗辄止的吻,或許那根本不算吻。他只是用嘴唇貼了一下周景暄的嘴角,很輕很輕,沒有多餘的動作,至多是他貪戀那一瞬間的美好,多停留了兩秒。

十七八歲的年紀,可以把一切看起來不合适的事情都推給青春期的沖動。

困意襲來,時暮在閉上眼睛前都在想自己對周景暄的喜歡算不算一種沖動。

在感情裏好像感性總會戰勝理性,但認真地思考,舉例出周景暄的優點也不是什麽難事,長得好看、待人真誠、能力出衆、行事可愛……

缺點的話……

時暮打了個哈欠,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睡覺,心說:沒有缺點,真是哪哪都好,哪哪都讨人喜歡。

感性和理性都在告訴他,這個人值得喜歡。

***

自從時暮上學後,白天只有周景暄在家,他待得無聊,尤其一到下午,時不時就會看看時鐘,心想時暮怎麽還沒回來。

前幾天見時暮帶回了幾片變黃了銀杏葉子,跟他說學校門口那條路上的銀杏都變黃了,慢慢地開始掉落,走在路上都能飄幾片到頭上。

周景暄想起國慶那天去學校那邊的站臺乘車,那時候的銀杏還是綠油油一片,沒想到一個月後就變黃了。

下午的時間太漫長了,今天也不想睡午覺,周景暄思索再三,最後拿上素描本和鉛筆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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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暄的素描比油畫畫得更好,因為小時候買不起顏料,彩鉛都很少,只能靠鉛筆在紙上畫畫。

雖然那些畫都已經沒有了,有點可惜。

路過中秋那天時暮帶他看過的那片淩霄花牆時,周景暄停下了腳步,他很早就想把這片花牆畫下來了。

周景暄左右張望,在附近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很快就在紙上畫出了大概輪廓。

他畫得入神,沒有注意到身後站着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安安靜靜盯着他的畫看。

等他畫完放松肩膀的時候,感覺碰到了什麽,回過頭就看到小男孩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看他。

兩個人大眼對大眼,面面相觑。

小男孩先開了口:“哥哥喜歡我們家的花花嗎?”

周景暄看着手裏的畫和面前的花,點了點頭:“喜歡,開得很漂亮。”

小男孩不怕生,拖着小短腿往前湊了湊,幾乎貼着周景暄,伸長脖子想看清他本子上的畫:“哥哥你好厲害,畫的是一樣的诶。”

周景暄把本子給他,輕笑道:“喜歡嗎?哥哥送你。”

“真的嗎?”小男孩眼睛都亮了。

“嗯。”周景暄小心撕下那張紙,遞給他,“送你。”

“哇——”小男孩拍着手,一蹦一蹦的,笑起來眼睛都眯成一條縫,白白嫩嫩的像個糯米團子。

周景暄起身,捏捏他的臉又摸摸腦袋:“哥哥還有事,先走了啊。”

“哥哥拜拜。”小男孩捏着畫紙跑回家,聲音清亮地喊着,“爺爺、爺爺,我們的花花跑到紙上了诶——”

老人笑着把他抱起:“是嗎?怎麽跑的?像我們囝囝這麽跑的?”

“才不是……”

***

周景暄回憶着去學校的路線,轉過彎就看見了遠處黃燦燦的,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着光。

那次來得時候沒來得及好好看看時暮的學校,周景暄站在樹下,隔着欄杆能看到半個校園。他繞着外圈走,從體育館走到校門口,再到足球場和露天籃球場。

現在是上課時間,教學樓樓道偶爾會走過一兩個人,在空蕩的走廊上很顯眼。

時暮曾經說過,高三教室搬到了頂樓,離樓梯口最近。

周景暄望着一左一右兩個樓梯口,心想時暮會在哪一邊的教室上課。

在周景暄歪頭抵着欄杆看着右邊的樓梯時,從三樓樓梯間的轉角跑上來一個人,他的身後是明媚的陽光,只能看到一個發着光的剪影。

因為機器問題,時暮才從印刷教室取到試卷,微熱的卷子挂在臂彎,随着他的跑動,卷子跟着一跳一跳的。他一步跨兩三級臺階跑到五樓,進了第一間教室。

周景暄怎麽看都覺得這個跑步上樓的剪影像極了他哥哥。

他走到樹下的長椅邊,掃掉落在上面的落葉然後坐下,翻開素描本,拿着筆對着那處樓梯開始畫畫。

筆尖在紙張上劃動的沙沙聲和秋風吹過頭頂樹葉簌簌聲混在一起,因為是學校路段,來往的車輛都将車速降低了,噪音小了很多。

這樣的氛圍很适合寫生,就算是坐着發呆也是舒服的。

在下課鈴聲響起時,周景暄已經在豐富細節了,直到喧鬧的人聲傳來,周景暄補完最後一筆。

他在将畫紙翻過一頁的同時擡起頭,只一眼就頓住了。

時暮站在欄杆後面,歪着腦袋,似乎有點意外周景暄怎麽會在這裏,但嘴邊的笑意不減。

周景暄聽到有人在喊時暮的名字,于是時暮跑開了。

離得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不過很快他就看到時暮拿上書包離開了籃球場。

時暮跑離他的視線,周景暄有點沒反應過來,坐在那裏不知所措。

道路兩側的銀杏已經染上了金黃色,大部分挂在枝頭搖搖欲墜,挂不住的已經掉到了地上,走在上面像是把秋天踩在腳下。

放學的學生從他身後經過,交談嬉笑的聲音不斷。

他在這些聲音裏,準确無誤地捕捉到了時暮的聲音。

“周景暄!”

時暮應該是很着急地從學校出來,書包都只松松垮垮背了一邊,跑動時腳下的銀杏葉被帶起,在他腳邊流連。

周景暄不知道他怎麽這麽開心,感染着他心情也明朗了起來。

飄落的銀杏在身邊打着旋,時暮跑得太快剎不住,像個小太陽朝自己撞過來,周景暄伸出手臂将他攔住,用了點力抓住他的肩膀,讓他能站穩。

時暮卸了勁兒,微微彎着腰喘氣,任由周景暄撈着自己。

緩過來後,時暮站直身子,額頭上還有一層薄汗,看向周景暄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欣喜地說着:“你來接我放學嗎?”

周景暄剛想回答,時暮又問道:“只有今天嗎?明天還來嗎?以後還來嗎?還在這個地方等我嗎?”

他叽叽喳喳的還想說些什麽,周景暄嘆了一口氣,并不是煩躁,反而很愉悅。他将時暮滑落到臂彎的書包拉上來,擡腳往前走:“你都是這個點放學嗎?”

時暮一邊走一邊踢着腳邊的落葉:“差不多,不打籃球就是這個點,打籃球的話就晚半個小時吧。”

“每天都打球嗎?”

時暮以為周景暄是不想等太久,撓撓頭說:“也不一定,你如果要來的話就在剛才那位置坐着,我放學來操場就能看到你,你想回家了就跟我說,我也可以少打一天籃球的……”

聽到這裏,周景暄知道時暮誤會他的意思了:“不是,我可以一邊畫畫一邊等的,我畫一張畫也要挺長時間的。”

“這樣啊,那你一定要坐在原位讓我看到哦,要是打完球看不到你,我就自己回家了啊。”

“好。”

周景暄說來接時暮放學就真的每天都來了,不下雨就背上裝着畫筆和本子的小背包,在那張長椅上畫畫,而下雨天時暮會給他發消息讓他別出門了。

等人的這段時間足夠周景暄畫完一幅簡單的畫,只是紙上的圖畫從之前的風景建築,不知不覺變成了時暮。

他總是畫到一半才反應過來,然後懊惱地盯着本子,在擦掉和繼續畫之間猶豫,最後選擇了後者。

猶豫的原因是時暮或許會想翻看他的本子,但他私心想留下這些,就算被問起來也可以随便糊弄過去,時暮很好說話,他不會在意這些。

有幾次時暮打球打到一半會跑到欄杆邊,問他會不會等太久?想回家了嗎?

周景暄搖頭。

他不覺得等待是一件累人的事情,相反在這個期間他會一直抱着一種期待。

期待一會兒從學校出來的時暮是會慢慢向他走來,還是像一只小動物一樣朝自己跑來。

期待時暮繞着他和他說一些趣事、期待在他臉上看到燦爛如暖陽的笑。

很多他無法擁有、但能在時暮身上顯現的東西,他都無比期待。

也只有等待的這段時間,他可以借着看時暮打籃球這個理由,毫不保留地将目光都投在時暮身上。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放松,什麽都不用去想,合情合理地浪費一點時間,給自己貧瘠的內心,添加一個名為“時暮”的情感。

很複雜,因為他無法将這個情感劃分到任何一個具體的名詞裏。

但又很純粹,因為他知道這代表着開心。

他從未有過類似的感受。

他想擁有快樂太困難了,除了在時暮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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