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惶惶
惶惶
時暮在外面待得有點久,身上涼涼的,而周景暄暖烘烘的,被他抱着還挺溫暖。
時暮莫名道:“怎麽突然醒了?”
周景暄委屈死了:“夢到你不見了,醒來沒看到你,真的很害怕。”
時暮笑了一下,擡手安撫地拍拍他的背:“夢是假的,我不會不見的,你不要怕。”
周景暄的臉碰到時暮的頭發,感覺濕濕的,他松開時暮,方才着急沒看見他脖子上搭着一條毛巾,問:“洗頭了?”
“嗯。”
“怎麽不吹幹?”
“你在睡覺。”
“在房間外吹我聽不到的。”周景暄拿過毛巾給他擦頭發,”哥哥,不要這麽慣着我。”
毛巾一角垂下遮住了眼睛,時暮索性閉上眼,微微笑着說:“怎麽?慣着你還不好啊?”
“不好。”周景暄停了動作,隔着毛巾捧着時暮的腦袋,他看不見時暮的眼睛,不過他現在也不想看見,時暮的眼睛太多情了,總亂人心弦。
時暮愣了一下,想問一句“為什麽?”,忽然感覺腦袋抵上了什麽東西,他微微仰頭,從毛巾下方望出去,只看到周景暄的下巴。
是周景暄将額頭抵在了他額頭上。
這個距離對于現在的他們來說太過暧昧,換作其他人,時暮或許早就推開了他。
但周景暄不一樣,他感覺不到愛,也無法給予愛,他現在的行為或許只是本能地、簡單地想尋求安慰或者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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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暮擡起手想拿開毛巾,碰到的卻是周景暄的手,就順勢覆住了。
“周景暄。”他輕輕喊了一聲,突然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麽。
內心有一只沖動的魔鬼在告訴他:“跟他表白吧,告訴他你喜歡他吧。”
而理智的天使在将他往回拉。
表白的風險太大了。
和別人的成功率或許是50%,但和周景暄表白的成功率可能只有1%。
再等等吧,周景暄說他的病會治好的,到那時候,成功率會漲到50%的吧。
周景暄等了半晌都沒等到時暮的下一句話,于是主動問:“喊我怎麽又不說話?在想什麽?”
“想一道概率題。”
“嗯?”
“沒什麽,你剛剛說我慣着你不好,哪裏不好?”
說到這個,周景暄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
“我要回雲江了,13號的機票,23號要去蘇黎世了。”
時暮聞言,心髒抽動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才呆呆地“哦”了一聲。
當初說的小住半年早就到時間了,周景暄并沒有說過他什麽時候回雲江,時暮也不問。
好像一個不說、一個不問,他們就能一直維持現在的生活,分離似乎就不會到來。
兩人靠得近,周遭安靜,周景暄說話的聲音也很輕:“我說你慣着我不好,就是怕你對我太好了,我舍不得走又不得不走,這種撕扯感覺好難受。”
“可是怎麽辦呢?我又沒辦法不對你好。”時暮安撫地拍拍他的手,“除非你做點壞事讓我讨厭死你,那我可能就不會對你好了,這樣你是不是就不會難受了?”
“不可以!”周景暄一下子直起身,拿下時暮頭上的毛巾,直勾勾地望進他的微怔的眼睛裏,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會做壞事兒的,你不可以讨厭我,這比讓我走還難受。”
他把腦袋擱到時暮肩膀上,又重複了一遍:“你不可以讨厭我。”
擔心這句話太強硬,周景暄又放軟語氣補了一句:“好不好?”
“好。”時暮揉亂了周景暄後腦勺的頭發,哭笑不得,“撒嬌怪,看着就幹不了壞事兒,我怎麽讨厭?”
周景暄偷偷笑了兩聲:“我和我爸說好了,22號會回來陪你過生日的。”
時暮一頓:“可你23號不是……”
“來得及,飛機很快的,我給你帶檸檬芝士蛋糕。”
“不用這麽趕,我好幾年不過生日了。”
周景暄擡起頭,問:“為什麽?”
時暮斂眸,淡淡道:“就是不想過了。”
“十八歲是很重要的時間節點,過一次吧,我想給你過生日,我機票都買了。”周景暄微微垂着腦袋,“我一直覺得過生日是一件很快樂很浪漫的事情,能陪自己過生日的都是最親近的人,那天得到的祝福也會是最真誠的,我想讓你也體會到這些。”
時暮很想牽一下他的手,但這事兒沒名沒分的不好做,他只能揪着周景暄手上的毛巾一角,假裝牽住了他。
時暮心想,自己應該不會那麽倒黴,重蹈覆轍一次,他說道:“那我要吃栗子蛋糕。”
“好!我給你帶最漂亮最好吃的栗子蛋糕。”
時暮看着周景暄的眼睛,平靜地說:“周景暄,我高三了會很忙,沒什麽時間看手機,但我有空的時候會給你發消息的,你有空也要記得給我發。到蘇黎世了我們會有七個小時的時差,不過沒關系,我也不是需要別人秒回消息的人,不要失聯太久就行。”
周景暄點頭答應:“好。”
“你說的22號要陪我過生日。”
“嗯。”
“明年夏天要陪我去看極光。”
“嗯。”
“我記下了,周景暄,不能騙我。”
***
周景暄回去的那天是周三,時暮要早起上學。
時暮起床的時候周景暄已經收拾妥當坐在床邊看手機。
“你怎麽起這麽早?”時暮爬下床,眼睛還有點睜不開,完全是憑肌肉記憶找鞋子找衣服去浴室洗漱。
洗了個臉人也清醒多了,時暮見衣櫃裏還有周景暄的衣服,但昨晚睡前周景暄又說自己已經收好行李了。
“箱子裝不下了嗎?”時暮回頭問。
“不是。”周景暄說,“我留一點東西在這兒,以後就有理由回來了。”
“回來需要什麽理由?想回來随時都可以回來啊,房子在這兒又不會跑。”
周景暄伸手幫時暮壓了一下頭頂的翹起的呆毛,說:“理由是給我爸的,我回來的理由不是這些。”
時暮搓搓臉,心情低落也不會表現出來,語氣還是和平時一樣:“走吧,我上學要遲到了。”
深秋的早晨還是涼飕飕的,林問尋一如往常在家門口等時暮一起去上學,遠遠看見他走來,感覺他和平日裏不太一樣,整個人氣壓低得很。
在看到他旁邊背着包、推着行李箱的周景暄後,林問尋悟了。
原來是要面臨分別的憋悶。
和他前段時間送祁芫去集訓差不多嘛。
乘車的站臺在學校對面,周景暄要過一條馬路。時暮的脖子像是被人提着線向右邊控制住了,一邊往學校走一邊緊盯着周景暄走到站臺。
直到林問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時暮才回過神來。
“我說,不至于看這麽久吧?你知道我們走到後門了嗎?”林問尋指着後門無奈地說,“路過前門的時候我看到門衛大叔像看傻子一樣看我倆。得虧平時沒惹事,不然說不準他要追過來把我們抓回校長辦公室,指控我們逃課。”
“……”時暮嘆了一口氣,“走吧,後門也能進,離教室更近一點呢。”
快踏進校門時,時暮又停了腳步。
“你幹嘛?”林問尋回頭用和門衛大叔一樣的眼神看時暮。
“你先去教室吧,我馬上回去。”時暮說完就跑開了。
林問尋想拉他都沒來得及,急忙道:“喂!你不會真要逃……”
一邊的門衛小哥站得筆直,林問尋對他說道:“哥,一會兒晚點關門呗,悄悄放他進來,拜托拜托。”
門衛看了一眼鐘樓:“還有一分鐘打鈴,你也要遲到了。”
林問尋拔腿就跑:“謝謝哥,我走了!”
時暮跑到馬路邊上,沖着對面大聲喊道:“周景暄!”
周景暄穿着時暮的紅色連帽衫,熱烈得像誤闖進銀杏雨的一片楓葉。
時暮揮揮手,喊道:“再見。”
他看見周景暄笑了,高擡着手臂對自己揮手:“再見,哥哥。”
時暮沒管身後已經敲響的上課預備鈴,心裏泛着酸,但臉上還是笑着的。
右眼皮突然跳了跳,時暮的心沒來由的一慌,他對未知的将來感到惶惶不安。
他目送着周景暄在紛飛的銀杏葉裏,踏上了回程的巴士。
盡職盡責的門衛小哥看着時暮的背影,大聲說道:“那邊的男同學,要關門了啊。”
等車子開出視線外,時暮才轉身往回跑:“來了!”
***
臨近小雪,氣溫越來越低,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落下了病根,時暮特別怕冷,一降溫就很容易感冒發燒,這次果不其然又病了。
前幾天他和周景暄還保持着比較頻繁的聯系,感冒加重後就變得嗜睡,每天寫完作業時已經困得不行了。
周景暄好像也很忙,一整天沒有回消息,時暮困得眼皮像墜了倆秤砣,睡得比平時早了些。
第二天起床時他坐在床上發懵,回想起昨天睡到一半的時候接到了周景暄的電話,聊了什麽有點記不清了,估計是沒什麽營養的話。
時暮點開微信,周景暄最新的一條消息還是之前給他發的機票信息。
之後都是時暮在給他發消息,周景暄沒有回複過。
【想養小狗:你回來記得帶鑰匙,你應該會比我早到家,我放學了馬上就回來。】
闫黎在樓下喊他起床吃早餐,時暮把手機丢到一邊,急匆匆下床。
生日當天,時暮整個人都精力充沛,雖然周景暄又是一天沒有回他消息,有點不開心,但一想到放學就能見到他了,那一點點的不開心也就不值一提了。
林問尋覺得有些奇怪,自從時暮的爺爺去世後,時暮每年生日這天都很沉默。
林問尋雖然時常和他吵鬧掐架,但在這一天連對他大聲說話都不敢,說話都要斟酌一下,生怕一不小心把人惹惱了。
他見時暮比平時還要開心,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你今天怎麽……”
時暮就是扭過頭看了他一眼,林問尋吓得跑開了:“我不問了——”
時暮:“?”
放學鈴聲一響,時暮抓起書包就跑,速度快到林問尋以為他要備戰運動會。
時暮火急火燎趕回家,開門的時候激動得鑰匙都插錯了,好不容易打開院門,走進去他就喊道:“周景暄?”
沒有人應他。
時暮換鞋進了屋子,又喊了一遍,除了回聲再無其他聲響。
“還沒回來嗎……”
确認了家裏只有他一個,時暮耷拉着腦袋回書房寫作業,時不時擡頭從窗戶看一眼院門,期待院門被人打開。
而現實是,一直到晚飯時間,只有闫黎從外面回來了。
闫黎給他煮了一碗長壽面,還倒了一杯時暮心心念念好久的青梅酒。
時暮喝第一口酒的時候,熟悉的味道勾起偷偷喝酒的下午的回憶,繼而想到那個帶着青梅味的親吻。
時暮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哎呦,這才喝一口就上臉了啊?”闫黎摸摸他的臉,“臉都熱了,不喝了不喝了,醉了該難受。”
時暮任由闫黎将他手裏的杯子拿走,哭笑不得。
晚上十點,闫黎已經回房間睡覺了,時暮才寫完作業。
他在房間來回走動,最後跑到門檻上坐了很久,院門都快被他盯出洞了。
起初還能聽到門外有人走動交流的聲音,慢慢的四周安靜了下來,他已經在這兒坐了快兩個小時。
時暮點亮手機看時間,周景暄下了飛機還要坐兩三個小時的車才能到家。
按照周景暄給他發的航班時間,加上車程,下午就該到了。
時暮給周景暄發了很多條消息,周景暄都沒有回。他沒有坐過飛機,但是知道上飛機後手機要關機,所以周景暄沒看到消息很正常。
航班延誤或者坐車的途中堵車都是有可能的,他耐心很好,他可以等。
但是這麽久了,時暮不願意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但還是點開了手機查了一下,确認了周景暄乘坐的航班早就準時落地了。
“為什麽還沒回來?”
和幾年前相似的情景讓時暮控制不住地發顫。
他皺着眉點開通訊錄,撥號。
響鈴幾次後……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時暮又撥了一次。
依舊是冰冷的語音。
他起身回屋,就近坐在周景暄畫畫的椅子上,畫架上還夾着一張新的素描紙,時暮拿過一旁的鉛筆在紙上畫了兩筆。
第三次撥號……
時暮又畫了一筆。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他不厭其煩地做着相同的動作。
撥到手機沒電了,時暮終于停了下來。
素描紙上都是同一個字。
“一、二、三、四……”時暮慢慢數着,“……十四、十五。”
時暮的手指停在最後一個未寫完的“正”字上。
他沒有開燈,全靠窗外的燈光照進房間裏。
半張臉隐藏在昏暗中,看不清神色。
他盯着素描紙,一言不發安靜了很久。
“七十三。”時暮身體一傾,腦袋抵着畫架,他閉上眼喃喃,“周景暄,你要還我七十三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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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