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清晰

清晰

周景暄迫不及待想打電話給自己的心理醫生，又因為時差問題放棄了。

他站在廚房沉思，直到時暮扒着門框問他要早餐，周景暄才回過神來，把準備好的早餐端到吧臺上。

“快點吃，吃完了就回去。”

“這麽着急嗎？”周景暄剛拿起吐司，又放下了，從吧臺椅上下來，低垂着着眼，“不然我現在就走吧，免得你看到我生氣。”

時暮伸出腿攔住他不讓走：“我在你眼裏是個煤氣罐是吧？臨時有工作，十五分鐘後我要回公司加班，所以讓你吃完了回去，我不缺看家的。”

周景暄老實坐回椅子上：“知道了。”

他又小聲嘀咕：“怎麽周末還加班啊，萬惡的資本家……”

時暮耳朵很好，擡眼看他，輕飄飄地吐出一句：“你再罵？”

周景暄：“……”

***

周景暄聯系了之前的主治醫生，許醫生白天有病人，送走今天最後一個病人後，許醫生才讓周景暄到醫院來。

周韻下班時險些和周景暄在人群裏擦肩而過，她眼疾手快地轉過身拉住周景暄，眼睛在他身上打量着：“你怎麽又來醫院？哪受傷了？”

周景暄：“沒有，我找許醫生。”

“許醫生？”周韻瞬間警惕起來，緊張道，“怎麽了？哪裏難受？又複發了嗎？”

周景暄笑了一下：“不是複發，你別擔心，我就是有點問題想問許醫生。”

Advertisement

“真的？”

“真的，Louis醫生的診斷你不是都看過了嗎？我真的已經好了。”

周韻見他和平時無異，放下心來，松開周景暄：“沒事就好，過兩天記得回家吃飯，你爹手癢了，想下廚。”

“好。”

許醫生有幾年沒有接診周景暄了，他也看不懂周景暄在蘇黎世的病歷，只能靠周景暄自己複述一遍。

“既然蘇黎世的醫生已經确認你的病情完全治愈了，你今天來找我是？”

周景暄坐在沙發上，說：“我好像分不清家人和戀人的區別，是不是我的情感淡漠症并沒有完全治愈？”

“你最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嗎？”

“很多。”

“那說明你沒事。”許醫生問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疑問？你遇到了什麽人嗎？”

周景暄轉着桌上的水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和他同住過一陣子，或許是因為在同一個屋檐下，我自然而然地就将他歸類為家人，但今天他跟我說了一些話，我開始不确定……”

“因為親情和愛情的基礎都是‘喜歡’。”

周景暄擡頭看向許醫生，思索了片刻後說：“但……”

“喜歡的感覺不一樣對不對？”許醫生說，“親人和愛人可以說是你最親密的兩種人，簡單來說，兩者的相似點是你對他們有依戀。前幾年和你聊天的過程中，我險些誤判你是回避型依戀人格，不過後來發現你并不抗拒親密關系，只是病症阻礙了你的感知。你可以回憶一下，治療初期對你爸爸、姐姐的感情和現在的差別，他們對你的情緒影響和你給他們的情緒反饋是否随着治療逐漸增多，這都是你病情好轉的證明。”

“至于兩者的不同點……親人是個很籠統的概念，最常用的解釋是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不過當今社會，沒有血緣關系也能成為親人的也不少，你對一個人感覺到親密，你覺得你們之間的感情深厚，想将這個人劃歸到親人的行列是正常的，這是人類的群體性特征。”

“而愛情是由激情、親密和承諾三個因素構成。”許醫生在電腦裏調出一張圖投影到幕布上，接着說道，“這是Robert Sternberg的愛情三因論，根據三種因素可以組成七種不同類型的愛情，這是和親情最大的不同，當一個人對你有外表吸引和性吸引、對方讓你産生了想依賴的心理、你願意進行自我揭露、想給對方維持關系的承諾，這已經是愛情的範疇。”

“你喜歡的女孩兒……”

許醫生話還沒問完，周景暄就開口糾正道：“男生。”

許醫生愣了一下：“你喜歡的是男生？”

周景暄“嗯”了一聲。

“難怪……”許醫生換了一張圖，用激光筆指着上面的文字，“因為同性的原因，你和他之間的一些親密行為可能會被模糊成兄弟之間的行為。就像你在外面看到兩個女孩兒牽手或者兩個男孩兒勾肩搭背，第一反應都不會是‘他們是不是同性戀’，只會覺得他們是關系很好的朋友或者親人，所以你會有‘他究竟是你的兄弟還是你的愛人’這樣的認知障礙。”

“如果你分不清，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把他和周醫生做個對比，你對着周醫生會有那三個愛情因素的想法嗎？”

周景暄果斷道：“沒有。”

“那對那個男生呢？”

周景暄沉默了一會兒，腦中閃過無數個畫面，他點點頭：“有的。”

許醫生微微一笑：“你的問題解決了。”

周景暄盯着紙杯裏的水，消化許醫生說過的話。

“其實真要我給你講明白這兩者的區別，我能告訴你的也只是一些名詞解釋，我也沒辦法指着某個人說你們是親人關系或愛人關系，這一點還是需要你自己去判斷。”

許醫生用激光筆一下一下輕輕敲着辦公桌，“心跳是很好的證明。面對不同的人，你的心跳一定是不一樣的，你腦中分泌的多巴胺會告訴你，你喜歡的是誰。我記得以前和你說過，多留意讓你情緒波動的那個人，那個人對你一定是重要的。”

“我能再看看Robert Sternberg那張圖嗎？”周景暄問。

“當然。”許醫生重新打開那張圖片。

周景暄安靜地盯着幕布上的圖，許醫生問：“看出什麽了？你和你的愛人現在處在那種愛情？”

“或許是愚蠢式愛情吧。”周景暄淡然一笑，又否定道，“不對，我們不是戀人關系。”

許醫生挑挑眉：“缺少親密？看來你們還處在浪漫期。”

“浪漫期？”周景暄不解道。

“親密關系的發展有五個階段，浪漫期、權利争奪期、穩定期、承諾期和共同創造期。浪漫期就像你現在這樣，充滿不确定感，同時又充滿可能性，你對對方會有期待，期待他能同你有進一步的發展。”

“是。”

許醫生：“随着你們的溝通和親近，會進入下一個階段，關系也會逐漸穩定，同時暴露出來的問題也會增多，但處理了這些問題後，這段關系會更加成熟。親人會包容你很多，但戀人不一定。愛情是需要經營的，希望你和他有個好的結果。”

“我知道了。”周景暄起身和許醫生告辭，“謝謝許醫生。”

“景暄。”許醫生喊住他，“說了這麽久，我還沒跟你道一聲喜，祝賀你成功‘上岸’。我聽周醫生說，你在國外曾經想放棄MECT治療，是因為他才堅持下來的嗎？”

“其實不是，我們沒有那麽偶像劇的情節，治療初期我确确實實忘記了他很多次，想放棄單純是因為治療太痛苦了。”

“那為什麽又繼續了？”

“本能的自救吧。”周景暄說，“後來我終于再次記起他，那個瞬間我很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的，所以我現在可以重新站在他面前。”

“不論如何，有喜歡的人了就大膽去追吧，不用管什麽名詞解釋，戀愛沒有标準答案，遵循內心就好。”

周景暄沉默了幾秒，随後點頭：“我明白。”

***

時暮今天心情不錯，雖然臨時加了個班，但拍攝的模特專業又有禮貌，事兒也不多，整體的合作很愉快。

到家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了，坐在沙發上休息時忽然瞥見放在桌面的書上貼了一張粉色的便利貼。

【小狗好像要憋壞了，我帶它下去遛一遛，很快就回來，沒有要偷狗的意思。】

簽名周景暄。

早上他的注意力都在周景暄身上，這麽亮眼的便利貼居然沒看見。

周景暄的字寫得很好，規矩中又帶點飄逸，時暮捏着紙，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什麽偷狗？真把小畫家帶走了應該算……認祖歸宗？”

時暮把便利貼夾進書裏，起身想去洗澡，沙發上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他只好又坐回去，撈起手機看了一眼。

看到那串號碼後，時暮沒忍住笑了一聲：“聽到我說你了？”

他接起電話：“怎麽了？”

“哥哥，在忙嗎？”

“不忙，忙就不接你電話了。”

“哥哥。”周景暄頓了一下，說，“明天還加班嗎？”

時暮靠着沙發靠背，調笑道：“不加了，萬惡的資本家要挽回一下名聲。”

“……”

“問我工作幹嘛？要替我上班？”

“明天不加班的話，哥哥能不能在家等我？”周景暄猶豫地問，“我……有話跟你說。”

時暮反問：“現在不能說？”

周景暄很認真地回道：“不能，是很重要的話，一定要當面說。”

時暮哂笑：“行，你還挺有儀式感，我一定盛裝出席。”

周景暄被噎了一下：“也不用……”

“說完了？”時暮看了一眼時鐘，“很晚了，去睡覺。”

“睡不着。”

“那你數羊。”

“哦。”周景暄應了一聲，然後開始數數，“一只時暮、兩只時暮……”

時暮無奈：“……別數了。”

周景暄輕笑了一聲，喊他：“哥哥。”

“嗯。”

“你能念課文給我聽嗎？”

時暮有點意外：“什麽？”

“我聽你念課文就睡得着。”

“我上哪兒給你找課本？”

“也不一定是課本，什麽都行，念大悲咒金剛經清心咒都可以。”周景暄弱弱地說，“我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周景暄。”時暮笑了笑，“要我講故事哄你睡覺就直說，不丢人。”

“好。”周景暄聽話地重複了一次，“我要你哄我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