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告白
告白
突然的一記直球打得時暮措手不及,他愣了一下,起身走到小書架前,翻來翻去,小聲嘀咕:“真是的,沒買繪本。”
随手撿了一本詩集,時暮繞到陽臺上坐着,落地窗外是璀璨的燈光。
時暮翻開其中一頁:“我開始念了啊。”
“嗯。”遠在江對岸的周景暄調低床頭燈的亮度,打開免提後将手機放在枕邊,閉上眼等時暮哄睡。
“J'aime, et je sais répondre avec indifférence……”[1]
(我愛着,什麽也不說,只看你在對面微笑。)[2]
時暮念出第一句話後就啞然,倒也不是因為這句話的意思,而是他好像不小心暴露了什麽……
“如果我學的語言沒有錯的話,這應該是法語?”周景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哥哥,你花一兩個月的時間就學會了法語?好厲害。”
“……你最好是真的在誇我。”
周景暄收起玩笑的語氣:“所以從機場送你回家那天,在車上你問我的話,是在試探我嗎?”
時暮不否認這件事,他反問:“難道你沒有在試探我?”
“什麽時候學會的?”
“大學的時候選修了,賺學分而已。”随便翻到的詩,時暮看完後覺得燙嘴,他故作随意道,“我去換一本書……”
周景暄卻說:“念完吧,我想聽。”
“你故意的?”時暮不信周景暄不知道那句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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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暄淡淡道:“念詩而已,別人寫的東西,我不會自作多情。”
也是,一個對感情如此遲鈍的人,就算明晃晃地跟他說“我愛你”,他的反射弧不知道要繞地球幾圈才會反應過來。
時暮接上剛才的句子,輕聲念道:“J'aime, et rien ne le dit; j'aime, et seul je le sais; Et mon secret m'est cher, et chère ma souffrance;”[1]
(我愛着,只我心裏知覺,不必知曉你心裏對我的感情。
我珍惜我的秘密,也珍惜淡淡的憂傷,那不曾化作痛苦的憂傷。)[2]
忽然覺得自己的手開了光,怎麽能這麽精準地挑中如此符合他現下心境的詩。
“Et j'ai fait le serment d'aimer sans espérance, mais non pas sans bonheur;–je vous vois, c’est assez.”[1]
(我曾宣誓,我愛着,不懷抱任何希望,但并不是沒有幸福——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滿足。)[2]
時暮的手指停在最後一個字符上,斂眸沉思。
“我還沒睡着。”
周景暄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不然你還是數羊吧。”時暮嘴上這麽說,放在腿上的詩集被他翻了幾頁,想挑一首新的詩念,可一掃而過全是情詩。
周景暄在電話那頭低低笑了幾聲:“可以數你嗎?”
“……你偷偷數。”
他翻到結尾,給周景暄念了詩集中出現過的詩人的簡介,時暮自認這些更催眠。
讀完最後一個詩人的介紹,電話那頭沒有聲音,時暮很輕地喊了一聲:“周景暄?”
沒有人答應。
時暮合上書本放在手邊的小木桌上。
桌子上面還放着他上次使用後沒來得及收起的筆和便簽紙,時暮盯着看了一會兒,随後拿起筆,将便簽紙挪近一些。
“最後一首,念完我就挂電話了。”
他念得慢,聲音又輕又潤,字字清晰,手上極快地寫下正在對周景暄說的話。
筆尖在紙上點下最後一個句號,時暮放下筆,将便簽夾進詩集裏,仰頭望着挂在天空的上弦月。
他嘴角帶着很淺的笑意:“Bonne nuit, mon chéri。”
(晚安,親愛的)
*
時暮睡得晚,第二天是被門鈴聲叫醒的,他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迷迷瞪瞪地走到門邊,從貓眼裏看到了周景暄。
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時暮抓了抓頭發企圖将頭發梳順,奈何效果不佳,但聊勝于無。
時暮拉開門,轉身往裏走:“先進來吧,等我幾分鐘,我去洗漱。”
“吵醒你了?”周景暄問。
時暮回過頭來:“嗯,幫我做早餐我就原諒你。”
“好,想吃什麽。”
“蒸羊羔蒸鹿尾……”
周景暄:“?”
時暮笑了一下,朝房間走去:“看冰箱裏有什麽就做什麽吧。”
時暮洗漱完又回了幾條工作微信,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充電,清清爽爽地去到飯廳吃早餐。
吧臺上擺着一盤經典的法式早餐和一杯牛奶,時暮坐到椅子上,習慣先拿起牛奶,手指觸及杯壁時卻頓了一下。
他擡眼看向周景暄,把溫熱的杯子遞給他:“加冰塊。”
周景暄搖頭:“制冰機沒開,沒有冰塊兒,你将就喝吧。”
時暮輕踹了周景暄一腳:“故意的是吧,老老實實從冰箱拿出牛奶倒一杯就得了,你非得讓它進微波爐轉圈圈?”
周景暄嘟囔道:“它也沒拒絕啊。”
“……”時暮嘴角一顫,一時語塞,“它不拒絕……行,理由夠新鮮。”
見他放棄了對冰塊兒的執念,周景暄滿意地笑了笑,一手撐着下巴,安靜地看時暮吃早餐。
時暮吃相好,再餓也不會狼吞虎咽,偶爾有刀叉碰撞發出的輕微聲響。
如果飯後沒什麽事情的話,時暮會降低吃飯的速度。還是這幾年養成的習慣,有時候一個人吃飯,看着對面空蕩蕩的位置而想起周景暄的次數并不少。
有人催促或者有工作要忙還好點,他可以暫時抛掉腦中的思緒,盡快把飯吃完。
但大多時候都是空閑的,他很難控制自己的思念,吃飯都變得機械呆滞,一頓飯可以吃很久。
以前覺得吃太慢對胃不太好,現在卻是一個可以和周景暄多相處一會兒的好理由。
時暮吃完最後一口食物,收拾餐盤去廚房,他知道周景暄會跟着他,于是一邊走一邊問:“你昨天說有話要和我說,是什麽?”
“昨天早上你問我的問題,我想明白了。”
時暮打開水龍頭沖洗,在水聲中說:“你先等會兒,我把盤子洗完。”
他怕聽完周景暄的答案,會損失一個盤子。
周景暄依言站在一旁等他,等時暮把盤子擦幹放進消毒櫃後,他才問:“現在能說了嗎?”
“說點好聽的。”時暮倚着流理臺說道。
“什麽樣的算好聽?”
“你覺得呢?”
周景暄認真地說:“昨天聽完你的話後我想了很多,确實,我曾經說過很多話都不适合我們現在的關系,以前随意抱你、牽你都有點越界,畢竟沒名沒份的,以後不會這樣了。”
時暮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擡腳想走:“我去吃個胃藥。”
周景暄拉住他:“又胃疼了嗎?要不要去醫院?”
“目前還沒疼,但保不準聽完你的話後會疼,我預防一下。”時暮嘆了一口氣,“算了,你繼續。”
“……”周景暄默默地松開手,“以前我一直沒有想過我們之間的關系究竟算什麽,因為我自身的問題,有人對我釋放善意,我就會想一直抓住,我害怕失去,我以為我對誰都是這樣。這幾年在國外有認識新的朋友,也有逐漸斷了聯系的,但我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過,只覺得那是正常的人際往來。可如果和我漸行漸遠的人是你……我每次都不敢繼續往下想。”
時暮靜靜地聽他說完,然後說:“我突然想和你打個賭。”
周景暄問:“賭什麽?”
“既然你一通話說那麽長還沒有我想聽的,那我就自己猜了。”時暮看着他的眼睛,肯定道,“周景暄,我賭你喜歡我。”
周景暄呼吸一滞,臉上有種被人揭穿心思後的不知所措:“你……”
時暮伸出手貼上周景暄的心口,感受手掌下的那顆心髒跳得愈發猛烈。
少頃,他帶着自信不疑的語氣說:“我說對了。”
他看見周景暄的耳根比剛才紅了一點,忍不住想逗一逗他,時暮添油加醋道:“手都要震麻了,我就說了兩句話至于臉紅成這樣嗎?”
周景暄擡手碰了一下臉,微微側頭避開時暮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地狡辯:“我沒有。”
時暮收回手:“沒有喜歡我?”
“沒有、臉紅……”周景暄讷讷道。
“哦——”時暮拖着尾調,往前走了一步貼近他,“周景暄,你在承認喜歡我嗎?”
時暮的眼睛亮亮的,離得近還能看到他瞳孔裏自己的倒影,周景暄喜歡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通透的琥珀色眼睛裏只裝了他一個人。
周景暄無法對着這樣的眼睛說謊,他承認道:“是,我喜歡你。”
話音落下,周景暄看着眼前那雙眼睛染上了笑意,下一秒他聽到時暮說:“那你要追我嗎?”
周景暄抿了抿唇,說:“不追。”
“什麽?”時暮皺起眉頭,歪着頭有點不解,“正常的表白流程不是說完喜歡後,緊接着是問‘我能不能追你’嗎?你怎麽另辟蹊徑?”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這件事情,不是想讓你和我在一起。”周景暄低垂着眼,低落道,“你不應該和我在一起,會有比我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垂在身側的手被人牽起,時暮用指尖汲取着他手心裏的一點點暖意,溫聲說:“追吧,我還沒有被人追過呢,讓我體驗一下被追的感覺,行不行?”
“我很好追的,要是過兩天有誰跟我表白,我可能腦子一熱答應了。”時暮晃晃手,“下次跟我牽手的就不是你了,你會開心嗎?”
周景暄:“不開心。”
“還是你想哪天收到我的結婚請柬?想看着我和別人結婚?”
“不想。”
時暮笑道:“那現在追我嗎?”
周景暄自我掙紮了片刻,用力點頭:“追。”
時暮還想說什麽,周景暄忽然松開他的手,着急地往外走:“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他走得快,等時暮回過神來,跟出去的時候周景暄已經拉開門走了,留下時暮一個人在屋迷茫:“什麽情況?怎麽有人表白表一半就走掉啊?”
*
十五分鐘後門鈴又一次響起,時暮在陽臺給花澆水,小畫家就蹲在他腿邊,時暮對它說:“寶寶,去開門。”
小畫家哼哧哼哧跑去開門。
周景暄進門後先摸了摸小畫家的腦袋,随後喊了一聲:“哥哥。”
“陽臺。”他聽見時暮應道。
時暮放下灑水壺轉過身,窗簾阻擋了他部分視線,他往前走了兩步,伸長脖子朝裏面看,就看見周景暄捧着一大束花朝他跑來。
“你……”
周景暄在他面前站定,他應該是一路跑回來的,腦門上蒙了一層薄汗,時暮在小木桌上抽了張紙巾給他擦汗。
“這麽熱的天,跑出去就為了買束花?”
“來之前沒有想過要追你,所以沒有買花,但是既然決定要追了,我想正式的告白還是要從一束花開始。”周景暄說,“本來想給你買白玫瑰,但是賣完了,我就看到了這個。店員哥哥說這個小菊叫小太陽,我覺得很适合你,就全部都買回來了。”
時暮看着眼前一大捧小菊,陽光透過玻璃窗打在花上,金燦燦的,耀眼極了。
“行,儀式感拉滿了。”時暮說,“告白要有花,你不會一會兒還要上網查一下怎麽追人吧?”
周景暄眼神躲閃了一下:“別說出來嘛……”
時暮不逗他了,伸出手指碰了碰小太陽焦糖色的花心,擡眼看向周景暄:“花不給我嗎?”
“收了就代表我可以追你是嗎?”
“……合着剛才在廚房,我那堆話都白講了?”時暮快氣笑了,“那我說明白一點,這幾年我沒追過任何人也沒有讓任何人追過我,如果你不回來找我,我可能會一直是這樣的狀态。”
“因為我只接受你一個人的追求,懂了嗎?”時暮發現這個人真的很笨,真要和他談戀愛可能會很辛苦,但他不在意。
他把花從周景暄懷裏抱過來,強勢道:“花我收了,你現在只能追我,不能追別人了。”
周景暄彎起眉眼,微微傾身和時暮平視,這樣明豔的神采是時暮鮮少看到的。
時暮聽到周景暄說:“我不會喜歡別人的,只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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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