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海邊

海邊

工作室一年好多度的團建定在了八月份,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在清工作,時常加班到很晚。

團建還是時暮臨時起意決定的,祁芫的婚紗照在秦潭島拍,時暮聽說那邊的海灘會有很大的概率能看到藍眼淚,正好工作室之前團建沒有去過海島,時暮想着給祁芫拍完婚紗照,順便在秦潭島玩幾天。

周五下午開會确定好了團建時間,下班後時暮直接去了周景暄家裏。

以往他一開門,周景暄都會很快就出現,今天時暮都換完鞋了,也沒見到周景暄。

他一邊往裏走一邊喊道:“周景暄?”

沒有人應他,客廳裏也沒看到。

還是mumu豎着尾巴把他引到廚房前。

廚房門虛掩着,時暮慢慢推開門,只見周景暄站在竈臺前,攪拌着鍋裏的東西。

“周景暄。”

“嗯。”

“在煮什麽?”

“湯。”

時暮走到周景暄身後,下巴墊在他肩膀上,咕哝道:“多說幾個字會死啊,幹嘛這麽冷漠,喊你也不應我。”

周景暄語氣悶悶的:“哥哥這三天跟我說的話也沒幾句。”

時暮稍稍偏頭在他側頸親了一下,自知理虧:“對不起嘛,我想趕在團建前把手上的工作處理完,下星期就沒那麽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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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暄把勺子放下,蓋上鍋蓋,将爐子的火調到最小,才轉過身來面對時暮。

“你們定好時間了?”

“嗯,我和助理會先過去,13、14號給祁芫拍婚紗照,15號到18號團建。”

時暮說完,見周景暄眉頭微微皺起,問道:“怎麽了?”

周景暄一把将時暮抱起,往前兩步把他放到中島臺上坐着,雙手撐在他身側,微微仰着頭說:“我11號要去上嶼看畫展場地,14號回來,本來想回來之後和你一起去看電影,現在又要等好久。”

“委屈你了。”時暮捧着他的臉揉揉,低頭在周景暄唇上親了一下。

周景暄認命地嘆了一口氣,擡手扣住時暮的後腦勺向下帶,擡起下巴吻了上去。

好一會兒他才松開時暮,鼻尖抵着鼻尖。

周景暄說:“早點回來,我會很想你的。”

*

秦潭島是一個小衆海島,即便是夏季旅游高峰期,島內也不會是人山人海。

這個時候的秦潭島炎熱少雨,但時常有風吹過,不至于讓人一直處在悶熱難受的環境中。

第一天的拍攝在島上的一個田園和森林草坪裏,第二天到海邊。

時暮的重心逐漸偏向文娛圈,已經近一年沒有給人拍過婚紗照了,于是這次先帶了楚潇潇一起,女孩子更懂女孩子想拍出怎樣的感覺。

最後一組照片拍完,落日就要掉進海裏了,祁芫提議晚飯就在附近的露天海鮮燒烤吧裏吃,夜晚或許還能看到海面的藍眼淚。

離晚飯時間還有好一會兒,祁芫回酒店換衣服,時暮把攝像機給了助理,自己到海灘邊散步。

他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對着海岸線拍了幾張落日照發給周景暄,等了半天,周景暄都沒有回複,不知道是不是在飛機上。

餘晖映得海面波光粼粼,浮光躍金,傍晚的風比下午更強,吹得時暮的長款襯衫衣擺紛飛。

時暮往沙灘上走,坐到長椅上,靜靜地看太陽掉進海裏。

入眼是廣闊的海洋,海浪一下接一下、不停歇地拍打沙灘,時暮低頭看手機,和周景暄的聊天依然停留在他發過去的那幾張圖片上。

時暮無端地生出一種孤獨的感覺,他不是沒有一個人看過海,這些年他一個人做的事情數不勝數,他不覺得自己是孤獨的,反倒越來越享受這樣的生活。

只是現在……

他又拍了一張大海和落日的照片發過去。

【在養小狗:下次一起來海邊看日落吧。】

不知道吹了多久的海風,擱在腿上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時暮瞥見屏幕顯示的名字,不自覺就彎了嘴角,他接起電話,慢慢地喊了一聲:“周景暄。”

周景暄應道:“哥哥。”

“你下飛機了?”

“嗯。”周景暄問,“哥哥,還在海邊嗎?”

“是啊,打算天黑了再走。”時暮說,“看到我給你發的圖片了嗎?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

“等太陽完全落下去了,就會出現紫色的晚霞,我再拍給你看。”

周景暄笑了笑:“好啊。”

周圍的人越來越少,時暮聽着嘩嘩的海浪聲,微微仰起頭望向北邊的天空:“周景暄,雲江的日落好看嗎?”

“應該是好看的。”

時暮失笑:“什麽叫應該?還沒出機場嗎?”

“哥哥。”周景暄喊他,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他,“想我嗎?”

時暮不自覺抓緊手機,垂下眼睫,很輕地嘆息,沉默了兩秒才說:“有一點。”

話落,他聽到周景暄輕笑了一聲,對他說:“那你回頭。”

心髒漏跳了一拍,心裏倏然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時暮緩慢地、不可置信地回過頭,怔怔地看着本應在幾千裏外的周景暄朝自己走來。

周景暄在他身後停住,挂了電話将手機放回口袋裏,弓着身子,手臂搭在長椅上,歪頭欣賞時暮呆滞的表情。

時暮呆呆地擡頭望着他:“你怎……”

餘下的話被周景暄用一個吻堵了回去,周景暄說:“太想你了,所以就來了。”

時暮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怎麽不和我說?”

“說了就不是驚喜了。”周景暄笑道,“機票都是臨時改簽的,還好上嶼和秦潭島離得近,沒有錯過落日。”

“吓死我了。”時暮伸出手去碰周景暄的臉,“還以為出現幻覺了。”

“出現幻覺……”周景暄湊近他,語氣帶着點小得意,“是不是證明哥哥其實很想很想我?”

時暮回答他的方式是仰頭直接吻上去,海浪聲和風聲環繞在耳邊,周景暄身上那股清新的檸檬香氣遇上鹹濕的海風,碰撞出新的氣味。

他吻得很輕,溫柔地吮吻着,每一下都在告訴周景暄,我很想你。

良久後他低頭喘着氣,近乎無聲地說:“明知故問。”

周景暄坐到時暮旁邊,牽着他的手玩,眼睛看着即将消失掉晚霞,心情很好。

“哥哥。”

“嗯?”

“我突然想到,我們好像沒有合照。”周景暄扭過頭看向時暮。

時暮一愣,腦中極快地過了一遍。

還真沒有。

周景暄當即拿出手機,往時暮那邊靠靠,舉着手機自拍了一張。

時暮沒反應過來,照片上的笑臉都是看到鏡頭後的條件反射,等周景暄已經低頭編輯朋友圈了,時暮才回過神來。

“你要發什麽?”

“記錄生活。”周景暄把朋友圈發出去,“告訴全世界我有超級帥的男朋友。”

“周景暄!”

時暮真以為他發的是官宣朋友圈,趕忙掰過他的手,看向屏幕。

而周景暄只打了兩個字。

【墜落】

配圖是他們的第一張合照,和不知何時拍的如鎏金般的黃昏暮色。

晚霞下是與天同色、海浪奔湧的海面。

再往下,是獨自坐在海邊長椅一端,微仰着頭,承了滿身餘晖的時暮。

***

工作室的小夥伴陸續都到了,一行人在燒烤攤外頭拼了一張長桌,酒水餐食擺滿一桌。

祁芫再見到周景暄時也有些意外,但看到他時刻跟在時暮後頭打轉,大概也明白了。

路上耗費了不少精力,林問尋坐下就招呼大家放開了吃喝,自己拿着啤酒瓶給周圍的人倒酒。

時暮還在和祁芫聊天,餘光瞥見林問尋要往周景暄面前的杯子裏倒酒,适時将自己的杯子遞過去,酒水便都進了他的杯子。

林問尋:“?”

時暮:“他喝不了酒。”

林問尋:“過敏?”

“一杯倒。”時暮一邊把飲料換到周景暄前面,一邊說道,“喝醉了煩人。”

周景暄可憐地看他:“……”

林問尋沒忍住笑了一聲,也不為難他,給身旁的梁亦倒了滿滿一杯:“咱倆喝。”

梁亦略一挑眉,端起杯子潇灑地一口喝下。

不敢想這群人喝瘋了會是什麽樣子,時暮朝後面已經開始玩起骰子的同事們望了望,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難得出來旅游,玩得盡興最重要。

周景暄在一旁剝着小龍蝦,聽着時暮他們聊起小時候的事情,很多都是他沒有參與過的曾經。

忽然聊到祁芫和林澄的戀愛史,林澄搖搖頭苦笑道:“你們知道芫子第一次跟她爸媽說要帶男朋友回家的時候,她媽媽以為是時暮,開心的不行。一聽是我,人都呆住了,給我吓得啊,拜訪他們的時候簡直坐立難安。”

祁芫無奈地攤手。

時暮在給黃花魚剔骨,聞言哂笑道:“誤會大了啊。”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急着要見我爸媽。”祁芫道,“我都準備那年過年回去跟他們說的。”

“太想娶你了,可不得早點過了你爸媽那關,我才能策劃求婚啊。”林澄又道,“說真的,父母那一關才是最難過的,你們以後如果要見父母,真的要做好十足的準備。”

時暮和周景暄幾乎是同時停頓了一下。

祁芫敏感,見狀趕緊拍了一下林澄:“我要吃蝦。”

“好。”林澄扭頭去給祁芫剝蝦了。

他們跳開這個話題,聊起了別的。

時暮把裝了魚肉的碗推到周景暄前面:“夠吃了,別剝了,吃魚。”

周景暄将手上的小龍蝦剝完,聽話地摘下手套,将裝得快溢出來的碗給時暮。

又過了好一會兒,擔心周景暄和他們呆在一起覺得無聊,時暮湊近他耳邊問道:“吃飽了嗎?要不要去沙灘上走走?”

*

今天運氣很好,天一黑下來,“藍眼淚”就出現了,海灘邊聚集了不少人,圍坐在地上聽人唱歌,看起來還挺熱鬧。

他們沿着海岸線往遠處的昏暗走去,藍眼淚般的海水一下一下沖刷着沙灘,直到遠方的喧鬧聲幾乎被海浪聲和風聲蓋過。

時暮找了一處幹燥的沙子地坐了下來,也不管沙子沾到衣服上,拍拍旁邊的空位置讓周景暄也坐下。

炎熱夏季裏吹一吹夜間的海風還算舒适,周景暄将時暮手上的沙子拍掉,再一把牽住,心滿意足地陪他看海。

“幾年前我來過一回秦潭島,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不過那次運氣沒有那麽好,在沙灘邊待到很晚了都沒有看到一點‘藍眼淚’。”時暮扭頭望向他,道,“是不是因為今天有你在?”

“嗯?”周景暄一時間沒太明白。

時暮微微彎了唇角:“你之前不是說,兩個人的運氣加起來會更幸運嗎?”

周景暄一愣,想起說出這句話的前情,望着時暮的側臉,猶豫了片刻後問道:“那上次,看到極光了嗎?”

“嗯,看到了,我手機還有照片呢。”時暮一邊說着,一遍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解鎖,翻出當時拍下的美輪美奂的極光。

他一張張劃過給周景暄看,周景暄安靜地看完,又擡眼看向時暮:“哥哥,我……”

還未說出的話被時暮打斷了,他擡起手指抵住周景暄的唇,平緩地說:“如果是想為那件事道歉,就不用再說了,你已經和我道過歉了。”

“如果是因為七年前沒有一起去而覺得遺憾,那也沒關系,以後再找機會去就是了。”時暮在黑夜中凝望着周景暄明亮的眼眸,繼續說道,“去一次看不到就多去幾次,反正……你會一直陪着我的,不是嗎?”

周景暄眼神堅定地點頭。

時暮笑了笑,撤掉手指,湊過去親了他一下,又退回原位。

“那就足夠了。”

心底浮起幾分無能為力的後悔,周景暄用了點力抓緊時暮的手,恨不得一直牽着,不再松開。

時暮看着在沙灘上點煙火棒拍照的人,又慢慢看向周景暄,終于問出自己在拿到拍攝主題時就産生的、又擔心會勾起周景暄不好的回憶,所以遲遲沒有問出口的疑問。

“對了,周景暄,為什麽會想到用煙火當主題,你不是不喜歡煙花嗎?”

周景暄停頓了一下,才說:“以前不喜歡,那年七夕之後就喜歡了。”

時暮微微蹙眉:“那年七夕?”

***

七夕節,淅裏有習俗,在這一天會放煙花。

最佳的觀賞點在風景臺,但一定會是人擠人的狀況,時暮不會去湊這個熱鬧。

晚上時暮下樓時見周景暄的房門沒有關,便探頭往裏瞥了一眼,見他坐在窗邊,仰着頭看夜空的煙花。

時暮擡手敲敲門,倚着門框問:“在看煙花嗎?”

周景暄回過頭,神色平靜,沒有說話。

時暮走到他旁邊,彎下腰和他一樣朝窗外看,然後歪着頭問周景暄:“在這裏看不會被外面的樹擋住嗎?上露臺看呗。”

說完他拉起周景暄就往樓上走:“走啦,淅裏下半年只放這一次煙花,錯過就沒有了。”

兩人在露臺上席地而坐,時暮兩手撐在身側,雙腿岔開,坐姿大大咧咧的,反觀周景暄抱着膝蓋坐得很規矩。

時暮看了十幾年的煙花了,說實話興趣不大,他扭頭看了看身旁的周景暄,倒是一直盯着天空看,但瞧着他的臉色似乎也沒有很開心。

他似乎聽見了周景暄的聲音,在煙花的“嘭嘭”聲中響起。兩種聲音音量差距太大,時暮挪了挪位置,兩人肩膀碰着肩膀。

周景暄依舊仰着頭看煙花,自顧自說着:“我小的時候很讨厭煙花,到現在也沒有多喜歡。”

“為什麽啊?”時暮問。

“一般放煙花的日子都比較重大,家裏會有客人來,我就要給他們表演小提琴,表演完了就回房間待着,像個木偶一樣任人擺布。媽媽總會在其他人誇我的時候貶低我兩句,既然覺得我拉得不好,那為什麽一定要我在那麽多人面前表演呢?每次都是這樣,所以我不期待任何節日。”

“後來……就沒有一起過過節了,也沒再經歷這些,但是看到煙花還是會想起那些事情,像魔咒一樣,逃不開了。”

周景暄說出這些的時候情緒沒什麽起伏,甚至在結尾還笑了一聲,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絢爛煙火逐漸被遮擋,周景暄眼皮一顫,睫毛掃過時暮的手心,在他搭建的庇護所裏閉上了眼睛。

時暮把手輕輕蓋在他眼睛上,溫聲道:“不看了。”

他又說道:“對不起,剛剛不該硬拉你上來。”

周景暄搖搖頭,睜開眼看向他,無所謂道:“我沒事,你開心就夠了。”

時暮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從小到大他得到的寵愛夠多了,他不缺愛,也不缺快樂。反倒是周景暄,長期處在打壓下,他才是需要快樂的那個人。

震耳的煙花聲終于停了,沒有了亮徹長空的煙花,入眼所見的瞬間就暗了下來。

周景暄拿下時暮的手,在昏暗中找到他明亮的眼睛。

時暮說:“你不用什麽都遷就我,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完全可以拒絕。我這人心大,沒那麽容易就不開心。”

算遷就嗎?

周景暄心想,不算吧。

好比今天,他知道是時暮以為他想看煙花,所以帶他到一個更好的地方去看。

他能拒絕不想做的事情,但他拒絕不了時暮對他的好。

他的內心或許早已不知不覺地飄向了時暮,他甚至很過分地想,時暮能不能一輩子都對他好。

時暮見他久久不說話,又補充道:“周景暄,以後學會拒絕我,我不生你的氣。”

***

遠處不知何時炸開了一朵煙花,時暮将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出來:“那就是普通的煙花,為什麽又喜歡了?”

“我之前說不喜歡,是因為煙花會讓我聯想到不愉快的事情。但和你一起看的那場煙花,是我第一次覺得煙花是漂亮的。”

周景暄伸手撫上他的臉,繼續說道:“你擋着我的眼睛讓我看不見煙花,可我一轉頭就看到煙花在你臉上,那一刻我才發現,其實煙花很絢爛。”

時暮:“周景暄……”

“那時候你離我也是這麽近,你的眼裏還是只裝着我一個人。”

心跳的頻率開始錯亂,但周景暄已無暇顧及,他情難自禁地捧住時暮的臉,偏頭吻了過去。

他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時暮,那雙笑起來好看,生氣時也好看的眼睛,此刻因為情動而不自覺閉上了。

周景暄莫名生出一點壞心思,在時暮下唇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

然後,他接收到了那道溫柔的視線,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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