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病歷

病歷

翌日,時暮結束一天的工作,往常這個時候,他的微信一定會有幾十條來自周景暄的未讀消息,今天卻是空空如也。

和周景暄的聊天還停留在淩晨的那一句“晚安”,時暮今天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熬到工作結束,本想看看今天周景暄又和他分享什麽有趣的事物,以此緩解疲勞,結果什麽都沒有。

時暮可忍受不了一天都沒有周景暄的消息。

【在養小狗:在做什麽?要不要出來一起吃晚飯?】

左等右等都沒等到周景暄的回複,就在時暮要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周景暄的消息彈了出來。

【雪梨:畫畫。】

【雪梨:我吃過飯了。】

時暮不自覺皺了眉。

然後呢?不再說點什麽?難道自己找他只是為了問這些?

時暮也是第一次談戀愛,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錯,隔着屏幕也猜不透冰冷的文字背後的情緒,他關了電腦,拿上車鑰匙,快步下樓。

剛到樓下,楚潇潇問道:“诶,時哥,晚上聚餐一起嗎?”

時暮腳步匆匆,擺擺手:“你們吃吧,我還有事。”

楚潇潇嘀咕:“這麽急,被偷家了嗎?”

又趕上了下班高峰期,原本半小時的路程愣是開了一個多小時,等時暮到周景暄家樓下,天已經完全黑了。

熟門熟路地開門,mumu像他的引路人……引路貓,帶着他走到主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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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暮彎腰摸了摸它的腦袋,然後探頭往裏看了看。

周景暄站在小陽臺打電話,沒有注意到時暮走進來。

行李箱攤開擺在地上,一半的空間已經整齊疊放了衣物,時暮倏然僵在原地。

上一次見他收拾行李箱要走的情況,還是七年前。

沒有周景暄那幾年的記憶鋪天蓋地砸下來,扭頭瞥見一旁立櫃上放着的護照,時暮忽覺一陣寒意。

手指不受控地顫抖,或許只是去旅游呢?或許根本不是出國,護照不過是忘記收起來了?

明明腦中在一個勁兒地找理由安撫自己,可時暮還是覺得胸悶,有什麽東西壓着他,就快要喘不上氣。

周景暄打完電話轉過身,看到的就是立在那裏低垂着頭、一動不動的時暮。

“你來了?”周景暄有些意外,朝他走過去。

時暮擡頭看向他,竭力讓自己像平常那樣,自然地問了一句:“要出門?”

“對,朋友要辦畫展,拜托我去給他參謀。”周景暄道,“正要和你說,你就來了。”

“去哪裏?”

“蘇黎世。”

果然……時暮指尖一顫,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想說些什麽,卻是張口無言。

去多久,什麽時候回來,期間要和我打電話,不能像今天一樣不找我……

分明有很多可以問的事情,此刻卻什麽也問不出。

周景暄又說道:“就去一個星期,很快回來,他還說了,等畫廊辦起來,讓我帶你一起去。”

“帶我?”時暮一愣,“為什麽?他怎麽知道……”

“我跟他說了呀,從你說要和我談戀愛之後,我就告訴他了。”

“哦,這樣啊。”

周景暄看出他的不對勁,拉過他坐在床邊,問:“怎麽了,不想去嗎?那到時候我找個理由幫你拒絕掉。”

“不是,”時暮搖頭,“我就是……就是……”

他的聲音有些抖,明明周景暄已經跟他說清了緣由,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并不會再經歷那晦暗的七年,可為什麽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對不起,你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很快就好。”時暮手肘撐着膝蓋,将臉埋在手心裏,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哥哥,”周景暄明白他在想什麽,起身半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攥在掌心,溫聲說,“看着我。”

時暮慢慢擡眼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有的應激反應,原來發作起來這麽可怕。

“不要怕哥哥,我不會再離開你的,我保證。”

時暮眼底浮起一點淚花,道:“可你今天不找我,你不跟我說話……”

周景暄遲疑地開口:“昨天……”

時暮打斷他:“我沒看。”

“周景暄。”時暮俯身,下巴搭在他肩旁上,“為什麽覺得我看完那些之後,我會跟你分手?”

“因為那才是真實的我。”周景暄垂眸道,“其實我性格古怪,我不擅長交際,脾氣又差又別扭……我有很多缺點,所以那次我說,你不應該和我在一起,你值得更好的人。”

時暮說:“我沒有覺得你不好。”

“我從小得到的愛就很少,長大後得到的稍微多了一些,對我來說已經很好了。就像現在這樣,只要你不讨厭我就足夠了。”

時暮直起身,伸手撫上他的臉,說:“你可以貪心一點,只要你開口讓我愛你,只要你告訴我,你需要我的愛,我會毫無保留地把所有愛都給你。”

“如果你對我投入了過量的愛意和希望,最後發現我并不值得,到時候你就會厭惡我,你會想為什麽我會這麽差勁,白白在我身上傾注了這麽多。”周景暄道,“我不想變成這樣。”

“可你都沒有讓我愛你,我怎麽知道你值不值得?”

周景暄搖頭:“我不值得。”

“你說了不算。”

時暮偏頭吻住他,而後抵住他的額頭,說:“你給我的東西,我會在你回來前看完的。看完之後決定我們未來的應該是我,所以在此之前,不要不理我,不要跟我提分手,聽到了嗎?”

***

周景暄出國的第一天,時暮将檔案袋從沙發一角撿起,放回了書房。

第二天,時暮把檔案袋拿起來,正要打開,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部電影沒看,此事暫緩。

第三天,繞開了圓片的第一圈繩子,小畫家走了過來,時暮要去遛狗,再次擱淺。

一直到周景暄要回國的前一天晚上,時暮總算拆開了檔案袋。

他靠在床頭,從檔案袋裏抽出一張紙。

【門(急)診病歷,姓名:周景暄,性別:男,年齡:14歲。

就診時間:2010年10月22日11時15分,就診科室:心理咨詢門診。】

14歲……時暮手指不自覺捏緊紙張,猶豫着想放下,最後還是鼓起勇氣繼續往下看。

“主訴,情緒低落,睡眠障礙,興趣減退。”時暮小聲念道,“現病史,入睡困難,失眠多夢,心情較差,情緒低迷不振,經常想哭、內疚、自卑、敏感、不愛說話,伴有軀體化症狀,有自殺傾向。”

時暮一字一句看下去:“診斷,抑郁伴焦慮,睡眠障礙。”

看完這一頁已經耗光了時暮所有精力,半晌才回過神來,手裏的紙早被他捏得皺皺的,時暮把病歷裝檔案袋裏,往圓片上繞線,纏得緊緊的。

下次,下次一定看完。

時暮手忙腳亂關了燈,躺下強制自己睡覺,他睡前很困很困的時候,看過的東西一般不過腦,很容易忘記的。

躺了許久也沒有萌生任何睡意,腦子裏都是周景暄。

什麽時候生病的?又是因為什麽?治療的過程很辛苦吧。

自殺……又是怎麽回事……

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時暮也記不清了。

從噩夢中驚醒時已經是淩晨三點,後背滲出一層冷汗,時暮側躺在床,沉重地呼吸着,心髒還因為方才夢見的場景而跳得劇烈。

時暮在床頭櫃上摸到手機,開屏的光亮刺激到眼睛,他眯着眼點開微信置頂,撥了語音電話。

對面很快接通,周景暄應該是算過時差,開口的語氣有些驚訝:“哥哥?怎麽了?”

時暮很輕地喊了一聲:“周景暄。”

“嗯,我在呢。”

腦子裏還在回想剛才周景暄倒在血泊裏的夢境,時暮努力讓自己忘記那些畫面,盡量平靜地說:“和我講講你你這幾天的事吧。”

“好啊。”

畫廊正在裝修,噪音有點大,周景暄和朋友說了一聲,走到遠處花園坐着。

周景暄慢慢說道:“蘇黎世這兩天天氣還行,難得不下雨,沒事的時候回學校那邊轉了轉,在河邊的時候遇到一個街頭畫家……”

時暮忽然笑了笑:“他給你畫畫了嗎?”

“嗯,平時都是我畫別人,難得有人畫我,還挺新奇。”周景暄繼續道,“昨天找了花匠來給院子新栽了一批玫瑰,這邊太愛下雨了,玫瑰總是活不久。”

周景暄和他說着各種小事情,時暮閉着眼安靜地聽完,然後問道:“過得好嗎?”

“挺好的啊,我還……”周景暄忽然停頓了一下,意識到時暮或許問的并不是他這些天的生活。

“哥哥,你看完了嗎?”

“看了一點點,太困了沒看完,明天再看。”

“嗯……”

“周景暄,”時暮想起了一些沒有答案的事情,“七年前你回雲江的一個晚上,跟我打過電話。我睡着了,沒聽清你最後說了什麽。”

周景暄愣了愣,記起他說的這件事,回答道:“我跟你說‘我想你了’。”

“噢……現在知道了。”

周景暄聽着他的聲音很輕:“你又困了嗎?”

“嗯。你還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有。”

像是回到了那個晚上,但這次周景暄可以說出那句話了。

他說:“我愛你。”

時暮安靜了好一會兒。

在周景暄以為他又睡過去了的時候,時暮帶着困意但依然清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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