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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外面天氣變幻的太明顯，就算有心忽略也時不時會被乍響的雷聲驚到，有什麽沉沉地壓在每個人心底。局長閉着眼，打坐一樣懸停于空，底下黑氣翻湧，時不時掙紮着伸出一根枯槁的胳膊攀上清越周身那看不見的壁障，留下一個堪稱凄厲的掌印和劃痕。

大概是感應到了什麽，清越被從這樣入定的狀态中拉扯了出來，一息之間連破兩道禁令，給清越造成了極大的反噬，壁障也在瞬息之間支離破碎。

“清越，你的一己私欲，到底是沒能保下她！”

一連串的笑，盡是嘲諷之意，但細細聽去，卻又好像是哭聲。

清越嘆了口氣，他活了七八百年，這悠久的歲月讓他遲鈍麻木，幾乎不算為人。烽火連天的邊塞小城，痛苦的哭喊和模糊在火海或刀劍寒光下的身影……這些最初在記憶裏的爛瘡，如今也已經模糊到像是過往的黃粱一夢。

唯有那句上位者連着無盡壽數一同烙進這具殼子裏的死令依舊如雷貫耳。

要救這世間，要解這禍端。

他就這樣走到這個繁華的現世，遇見了許多人，做了許多事。

他以為的救這世間和解決禍端，是那些戰亂，是那些生靈塗炭的苦痛下掙紮的蒼生，行至現世，他以為他的責任結束了。

曹正曦出現了。

這個少女和他的第一次遇見其實不是在她異能覺醒後被帶到異端局，是在更早，更早……他想起來了，他以前有個女兒，在最初那個女兒就在了，是他還是個人的時候就在了。後來他身負無盡壽數，這個在戰亂中和他走散但又奇跡般活下來的女兒又找到了他。

“我前緣已盡，如今是為了一道命令行于世間的傀儡，算不得你父親了。”

“我知道。”

他的這個女兒叫什麽來着？

不記得了，清越只記得，那雙眼睛，那雙深紅色的，在陽光下會像玻璃珠一樣反光的眼睛，從最開始的笑意盈盈，到沉靜平和，再到渾濁枯槁沒有半分光亮。

最開始見到的時候，和曹正曦一模一樣。

清越不相信什麽前世今生，因為除去那雙眼睛，其實曹正曦和那個女兒一點也不像了，但就是那雙眼睛，讓清越好像突然從歲月的洪流中短暫驚醒，感受到某種名為命運的東西在牽扯着他。

他逃不開，卻也不願只是看着。

因為這雙眼睛叫醒了他兩次。

可事實證明，對他這種背負着什麽的人而言，私情和特殊的感情簡直是災難，他一錯再錯，居然意外得知了牽扯着整個世界的真相，和他身上背負的那條死令真正的含義。而且，鑰匙就在自己身邊，就是那個有一雙深紅色眼睛的女孩。

她是鑰匙，她是門扉，她是支點，她是解決一切的關鍵。

他背負着自己的命運在這個世界走了數百年，沒道理最後竟然需要曹正曦壓上一切才能給故事收尾。他感到不甘，覺得自己這些年歲就像笑話，他感到痛苦，他想……

他想讓曹正曦掙開這命運的漩渦，這所謂注定的怪圈。

可是不行，無論他如何掙紮，試圖延緩那個時刻的到來，都是空談。

然後塞西莉亞告訴他，曹正曦願意。

她願意什麽！

她才多大，将将滿了18歲的年紀，抛物線都算不清楚的腦子，她真的明白自己會面對什麽接受什麽又有可能失去什麽嗎？清越言辭激烈的在腦子裏和塞西莉亞吵架，但是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曹正曦真的知道。

雖然不算聰明，但她其實已經明白了生命的重量，而且明白的有些過于早了。

不，其實就連不太聰明這句評價，也是不中肯的，能靠自己領悟能力中牽涉到的因果輪回，将“公平交易”這個概念擴展到了相當大的層面……如果曹正曦的猜測不錯，神明其實有自己的偏好，并且不是所有神明都同意用侵蝕人類世界達成目的的話……

她現在應該已經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和某位不知象征着災禍還是希望的神明建立起了一個不通過天平完成的交易。也應該已經步入了格爾薇妮一早設下的局，已經結束了“記起”。

“如果是你的禁制先被突破，那我就會得到不加修飾的，我真正的記憶，我們不得不賭這麽一把。”曹正曦握着那條項鏈對他說，“我知道你能聽見，其實原本不必這樣冒險，但是鶴田百合子的能力太麻煩，她如今已經有了能夠窺伺他人記憶的本領——我們得騙過她。”

是啊，他能聽見。

看來，到底是沒有辦法裝聾作啞下去了，想保的人已經以身入局，很糟糕，但這何嘗不意味着，自此行事，百無禁忌。那些在暗處作壁上觀，試圖将這件事全部推給異端局負責的老東西，清越暫時懶得管，這些家夥應付起來最麻煩，光靠打一頓解決不了什麽事。

但那些正在外面為非作歹的小輩，清越倒是不介意去教訓一番。

反正還不到時候。

曹正曦已經睡了五天了，是的，整整五天，如果不是生命體征比格爾薇妮還要平穩，會有人覺得她是不是已經死了。期間有某幾個時刻，她的精神波動一下變得十分激烈，好像小疫苗就會蘇醒，然後又猛然沉寂，像是被什麽拖進了更深的黑暗。

阿維瓦倒是一眼就看出了是誰的手筆，大概是察覺到門扉很快就會被徹底打開，這些家夥愈發無所顧忌起來，竟然直接用自己的權能幹預現世，讓曹正曦深陷夢境。夢啊夢，你就沒想過，要是失敗，你要為你這次行動付出多少代價？

算了，阿維瓦想着，算了，其實神與神之間的交流并不多，除了一些共生的概念體，大多數神明之間關系都不太好。阿維瓦是最小的神明，不，準确點來說，祂很早之前就能夠感知世界，但是直到現有的神明都誕生了之後祂才擁有自己的思維。

而祂所象征的，所掌管的，是在神明世界并不重要的希望。

因為希望在神明側似乎就帶了些軟弱的意味，只有能力不足夠取得自己想要的桂冠時，才會冠上希望二字。你說是對以後的期許？除了時間本身，其他神明對時間都沒有概念，也根本不屑于需要長久時間規劃才能取得的東西。

但是阿維瓦的到來還是改變了什麽，象征積極情緒的希望似乎打破了什麽界限，甚至撼動了更高層次的秩序和平衡，那一點，微末的一點，為神明們帶來了滅頂之災——那時神明突然意識到，規則需要祂們愚蠢和盲目，祂們好像突然從自己象征的那些概念中掙脫了出來，開始求取更多的自由。

阿維瓦是對神明的啓蒙和恩惠，是秩序規劃下的意外，是人類災難的起源。

祂總覺得不對，阿維瓦不相信秩序會犯這樣的錯誤，也不相信自己的誕生是個意外。

直到曹正曦出現，阿維瓦不知道她怎麽做到的，大概是一個一個試過來，總之是找到了祂。見到曹正曦的第一眼，阿維瓦就意識到秩序早定好了棋局，祂把這方世界的生死牽系到了一個人類身上，只等看哪方輸哪方贏。

人類是特殊的，阿維瓦知道，他們一生無須遵從什麽天命，有許許多多的選擇，命運最煩人類，要理清很多條支流，甚至可能會突然出現一條原本不可能的路。

将賭局壓在人類身上，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曹正曦的猜想也對，人類和神明其實一開始就在平等的位置，只是人類自己把神明想的太偉大和可怖，其實神明——說得不好聽些吧，都是蠢貨，因為腦子裏只有一根筋，好不容易有了點自己的思維，就想着摧毀別人。

阿維瓦不是親人的，但是祂确實意識到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人類之所以可控，是因為羸弱的軀殼無法支撐瘋狂的情感和想法，神明之所以可控，是因為薄弱的思想和情感無法有效利用自己的偉力——那如果祂能得到一個人類的全部記憶和情感呢。

曹正曦答應了，給出的條件是只要她開口，阿維瓦就要保護她，直到最終時刻到來。

“你确定？這筆交易怎麽看都是我賺。”

“你和我都知道彼此想要什麽，我要人類的命運徹底回到人類自己手裏，你要一個忤逆秩序……或者說天道的可能性，你又不在乎你那些同族，也就沒有理由拒絕我的邀請，這是雙贏。”

“神明的承諾不可信，曹正曦，脫離天平的交易，我可不一定會兌現承諾。”

“對啊，我也不一定。”人類女孩笑得狡黠又信誓旦旦。

“……OK，看來我們得像個別的辦法保證雙方的利益——你要我怎麽做？”

“你不過是想從一個人類身上直接獲得全部，這确實是最好走的捷徑，但是不行，我要你到這人間來，你來這裏走一遭，才算真正活過。”

“你在開玩笑嗎？按照你的計劃，你需要我的時候，你的能力會被封鎖，門扉連一縫都難以打開……”

“還有一道門。”曹正曦出聲打斷了祂，“雖然我忘記了那道門究竟是什麽，但是，我會找到它的，時間問題而已。”

是的，行至此路，曹正曦無論如何都會想起一切，無非早晚而已。

阿維瓦看了一眼曹正曦，這個女孩大概也沒有想到這段時間會睡過去，鶴田百合子其實可以冒險賭一把，不必大費周章，直接催眠曹正曦讓她進行交易，然後？然後鶴田百合子就會因為僭越被直接抹殺，阿維瓦确信曹正曦的異能确實是直接由秩序賦予的，祂不會允許任何人直接幹擾這場棋局的輸贏。

最後的選擇只能是曹正曦本人來做。

真是殘忍啊。

但是，想起一切又被夢蠱惑暗示……阿維瓦想，祂現在有些好奇曹正曦是不是還能做出那個于她而言正确的選擇了，人類的靈魂強大又脆弱，說不定，會因為這一次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