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兒子今天回家，田媛從清早五點就開始忙。

老公死後，她盤下了同鄉朋友的一家餐廳，連門頭都沒來得及改，稀裏糊塗成了一把手。

一年到頭，落了一身小毛病，但餐廳總算是步入正軌了。

就是忙，忙得昏天黑地的。當年嫁給蕭雄，對方向她保證，讓她下半輩子都不用再吃點半點苦，可以安安心心做個清閑闊太太。

結果闊太太才當了幾年呢，她又兩手空空了。

閑下來的時候，她總是偷偷抹淚，感嘆命運對她太刁鑽。

不過也有樂觀的時候，她想到自己雖然沒有老公福，但是兒子福還是很不錯的。

喻沐楊好像從小到大就沒讓她操心過，讀書時沒怎麽花過錢，将來就業應該也不需要她操心。

想到兒子的時候，她的腦子就會油然而生一種幻景，等将來喻沐楊大學畢業，全國各地地跑巡演，她的餐廳生意也沒有這麽忙了，就陪着兒子走一走祖國大好河山。

過年的時候，兒子牽着兒媳的手一起回來，兒媳婦大概也是個舞蹈演員，他們倆的小孩将來一定是班裏最俊的。

她甚至幻想成為一個神仙婆婆，不幹涉兒子的家事，不管教媳婦的育兒方法，他們小兩口每年出國旅行，她就抱着孫子坐在餐廳門口曬太陽……

這麽想着，田媛的身上又充滿了力量。她想多給喻沐楊攢點彩禮錢，将來他們有了孩子，無論孫子還是孫女，奶奶都給套房！

“田姐，這麽開心啊？”傳菜小妹笑起來時臉上有兩顆深深的酒窩，跟她兒子一個樣。

田媛用力揉面，“是啊，我給我兒子擀點面條出來，上車餃子下車面，我得給他準備好了。”

“你兒子肯定從小就特別黏你，你看你們母子感情多好啊？”

“啊，是……”田媛垂下頭，用力揉搓着面團，一并揉搓着她的落寞與悔恨。

兒子黏她嗎？

好像不，無論是親兒子還是繼子都不黏她；再年輕一點的時候，她還不會給人當媽媽，總是把自己的感情擺在第一位。

也是後來看到兒子從學校回來，站在桌邊都不知道該坐哪兒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分給孩子的關心與愛還是太少太少了。

可明白過來也晚了，還沒來得及彌補，蕭雄就生病了。兩個兒子一個在外地讀書，一個跑得沒影兒，只剩每個月銀行賬戶裏突然出現的大額轉賬。

田媛在想，如果将來蕭席還願意認她，哪怕仍是不叫她“媽”，她都會把他當成親兒子養。

說不好，但她總覺得欠他什麽……

沒想到，這次過年，她把兩個兒子都給盼回來了。

“你們怎麽……”田媛掩不住驚訝，她只聽兒子說過在學校附近見過蕭席，沒想到還能把人直接領回來。

可來了就是來了，她高興地擠到兩個兒子中間，拉着他們倆的胳膊，“來，快進來，進屋再聊。”

田媛變了許多，倒也沒有“一夜蒼老”那麽誇張，但畢竟下海做了生意，一個人操管着一整間餐廳的運轉，她的氣質變得更接地氣了，就連笑聲都偏向爽朗。

跟從前那個使喚着下人，每兩周就要換一次美甲的富太太判若兩人。

喻沐楊攏了攏她鬓間的頭發，“蕭席轉到了我們高中。”

“啊，我知道啊，你跟我說過一次。”田媛稀罕地拉着他的手，又拉起蕭席的手，“在新學校怎麽樣，适應嗎？”

蕭席無措地點頭，“還行，挺适應的。”

“媽，蕭席現在跟我住在一塊兒，我們倆在外面租房子住。”喻沐楊說。

田媛怔了幾秒鐘，臉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溝溝壑壑地寫滿了驚愕，“啊……是嗎？”

“什麽時候租的房子啊？”

喻沐楊看着她：“三個yu、”

蕭席忽然打斷，“三周前。我睡眠不好，宿舍有兩個室友打呼嚕，學校也不給換。我哥怕我耽誤學習，幹脆跟我搬出來住了。”

“這樣啊，”田媛眨巴着眼睛，思索着其中的關系，但似乎也沒什麽的，“也行，楊楊馬上就要高三了，出來住正好清靜，能好好學習。”

她拍拍兒子的手背，“媽這次多給你們拿帶錢，你們在外面住，可得注意個人安全，做完飯煤氣什麽的也好關好，出門之前都得檢查一下，知道嗎？”

“知道啦，”喻沐楊笑笑，“我們都快餓死了，啥時候開飯啊？”

田媛一拍腦門，“你們倆快去洗手，馬上就開飯了！”

餐廳過年不打烊，六個包間都坐滿了，都是來吃年夜飯的。

田媛把他們倆帶上二樓，這裏原本是破破爛爛的倉庫，愣是被她收拾出了兩間像模像樣的屋子出來。

“有點簡陋，你們來對付對付住。”田媛笑着，搓搓手，讓他們快吃飯。

下飯的是春節聯歡晚會，他們開動時，剛好播到了歌舞表演。

田媛聽着，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來，咱們幹個杯。”她舉着一杯啤酒，兩個兒子喝橙味汽水。

“今天你們兩個能一起回來，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一件事了！”田媛哽咽，“你們都是經歷過很多事情的孩子了，我相信你們能為自己的人生選擇做下判斷。但是如果你們偶爾感覺迷茫了，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你們可以跟我聊一聊。我保證盡量站在你們的角度，竭盡我所能，給你們提供幫助。”

蕭席抽出一張紙巾，遞給田媛，“阿姨……”

“诶，我還是你的阿姨，這一點怎麽都不會變。”她的話伴随濃濃的鼻音，“雖然你爸爸不在了，但只要我活着，我就想要對你負責。”

“不用，阿姨。”蕭席黯然。

“用的，”田媛起身，從沙發下面的櫃子裏拿出一張銀行卡，塞到蕭席手裏，“這個錢不知道是怎麽來的，但我預感不會太好，所以無論它怎麽來，你都得把它還回去，知道嗎？”

田媛拍拍他的肩膀，“阿姨不缺錢了，以後你和楊楊上大學，學費都找阿姨要。”

蕭席聽不下去，內疚感讓他煎熬，“阿姨，這錢你拿着。當年我就那麽走了，把我爸扔給你一個人照顧，想想特別不負責任，我其實就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面對你們了，所以一直在逃避……替我抗下所有責任的是你和喻沐楊。”

“別這麽說，你還小，有這樣的反應很正常。”擦掉臉上的淚，她重新拿起酒杯，“來吧，咱麽一起幹一杯，新的一年一定要紅紅火火，明年過年咱們還是一起過！”

玻璃杯在空中碰撞，響聲清脆，喻沐楊和蕭席下意識地對視，又同時移開眼。

田媛陪他們倆吃了一會兒就被員工叫下樓忙了，喻沐楊和蕭席說要一起，田媛強烈抗拒，“你們剛回來，今晚就先休息，明天你們想跑都跑不了。”

他們也就沒再堅持。

這條街的商戶大多都住在自家店鋪的樓上，到酒店，年夜飯吃的差不多了，就帶着老人孩子下樓放鞭炮。

吃着飯，喻沐楊忽然被窗外綻放的煙花吸引，撂下筷子跑去扒窗戶看。

蕭席沒什麽胃口，抓了一把剝好的開心果走過去，放到喻沐楊手心裏。

“真好看啊！”小黑球感嘆着，“真美啊！”

“你要是喜歡，明天咱倆也去買一點，叫上阿姨他們一起看。”

“行，”喻沐楊笑笑，問他，“蕭席，你給你媽媽打電話了嗎，你不去找她了，你跟他說了嗎？”

蕭席搖了一下頭，“其實，我本來也沒打算去看我媽。”

“那你幹嘛騙我？”

“我不想看你為難，這些天你跟我待在一塊，挺尴尬的吧？”

喻沐楊坦然承認，“是挺尴尬的……”

“我其實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你。”

夜空變得越來越熱鬧，喻沐楊有些失神，“兩個男生在一起，挺難的。”

“尤其我們還是這種關系……你爸要是沒去世，咱倆就是法律意義上的家人，就更難了。”

蕭席的眸色暗了暗，“我知道。”

“你也看到在我們村，同性戀……是什麽下場，”喻沐楊說，“這件事如果被我媽知道了，肯定接受不了，但是我們真的能瞞她一輩子嗎？”

“就算我們成功了，我媽到合眼那一天都不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搞在了一起，你覺得她死後能安寧嗎？”

蕭席默了默，“所以，你的答案是不能接受我嗎？”

“我懂了……”

少年像只受傷的野獸，不肯面對純白的月光，連療傷都要找個背光的地方。

喻沐楊看他要走，急忙抓了他一下，沒留神把手上的開心果撒了一地。

“不是，我沒說完呢。”

“還要說什麽呢，謝謝你蕭席，你人真的不錯，咱倆以後還是好兄弟……是打算給我發張好人卡嗎？”

一串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蕭席壓抑着哭聲，尾音都在打顫。

“不是啊，我是想說、”

“你喜歡我嗎，喻沐楊？”蕭席用袖子擦掉眼淚，有些用力，一邊臉頰染了些紅，“不是哥哥弟弟那種喜歡，是想跟我牽手擁抱，一直到老的那種喜歡。”

“你能不能、”

“你只要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就好了。我再問一遍，你喜歡、”

“喜歡！”

喻沐楊湊過去，在他的嘴唇上用力嘬了一下，“喜歡你，是想跟你一起試一試，一起争取一下的那種喜歡。但是以後不要打斷我了。”

蕭席呆在原處，“你剛剛……”

“我剛剛說喜歡你，還親了你，行嗎？”喻沐楊用指腹蹭着他的眼睛，揩掉殘餘的淚水，“雖然很難很難，但是我們還年輕，可以試着去争取一下，你說呢？”